第5章 玫瑰城堡(5) 裝什麽裝
陳星渡這一腳,堪稱市一中建校六十年以來,歷史性的一腳。
不僅把教師辦公室的玻璃砸了,踢歪了鐵框,足球還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了老劉的頭上。
教師辦公室外,陳星渡蔫巴地低着頭,像只被拔了毛毫無氣焰的小雞,乖乖接受訓斥。
“你說你,啊,課不好好上,跑到外面踢球!”劉振風頭上頂着一塊棉紗布,氣得臉紅脖子粗,幾乎跳起來訓她,“上午我才說過,從這學期開始,要認真聽課,好好學習,你怎麽回事,是不是把老師的話當耳邊風?!”
陳星渡被訓得腦袋一縮一縮的,兩手踹在校服衣兜裏,大氣不敢吭一聲。等老劉一頓火發完,才像只可憐無助的小雞仔似地,氣息弱弱地回應:“老師,我沒曠課出去踢球,我就是覺得教室裏空氣太悶了,想出去透透氣。”
“我看你是覺得我平時教學太悶了,想給我透透氣!”劉振風沒給陳星渡解釋的餘地,伸手一指旁邊被足球踢碎的窗戶,“你自己看看,你幹的好事!”
陳星渡:“……”
陳星渡蔫巴着腦袋,偷偷掀起眼皮瞧一眼。辦公室裏左邊兩大扇的玻璃窗,此刻是一點也沒了,稀爛稀爛地碎了一地,旁邊角落裏,還滾着她剛才踢進來的足球。
想不到,她腳勁真大。
劉振風新上任第一天,這白天都還沒過去呢,被陳星渡鬧得雞飛狗跳,一頓訓斥完後,又無奈嘆了口氣:“回去寫份五千字檢讨,保證你以後,不會上課時間跑出去踢球。至于玻璃窗的事,我會和你家長聯系。”
“……噢。”陳星渡垂着眼睫,內心格外愧疚。
“回去吧,檢讨書不準找人代寫。”
“噢。”
從辦公室出來,外頭圍滿了人。剛才老劉訓她訓得大聲,整個一樓都聽見了,更別說距離辦公室最近的一班,只隔了一道牆,基本等于現場直播。
見陳星渡垂頭喪氣地從裏面走出來,張子染趕忙地迎上去,關心問:“怎麽了啊渡爺,是挨了五十大板子還是要退學處理?”
“你別怕,我都給你打聽好了,就你這腳力,就算日後考不上大學,去開挖掘機也是——”
Advertisement
一條出路。
陳星渡一巴掌拍在張子染後腦勺上,臉色硬邦邦的,“你很想我去開挖掘機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哎喲。”張子染揉着後腦勺,見陳星渡眉心微蹙,忙安慰道,“我這不是怕你想不開嗎?誰能想到你好好在操場上坐着呢,從邊上滾過來一個球,你非要去踢它。踢也就算了,還使那麽大勁,把教師辦公室的窗戶給砸了。”
“砸了窗戶也就算了,偏偏還砸了老劉。你說說這個事。”
陳星渡也覺得自己倒黴,自打那個叫傅什麽的轉學過來,她就一直水逆,做啥啥不順。
陳星渡此刻沒心情講這事,滿腦子都是那份五千字的檢讨書,要她怎麽寫?手斷了也憋不出來。
兩人并着肩往飯堂方向走,劉振風這頓火發的大,第二節 課下課把她揪過去的,一直訓到中午吃飯才肯放人。
張子染邊走邊逼逼叨:“檢讨書能算個什麽事?上回期末你語文不是考了120嗎?那能難得倒你?再說兄弟就是這麽用的,有什麽困難你跟我說,我鼎力相助。”
“五千字。”陳星渡言簡意赅。
“……告辭。您加把油。”張子染權當自己剛才說的話是放屁,夾着尾巴一溜煙跑了。
兄弟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何況陳星渡答應了劉振風不會找人代寫,她就一定不會。做人這點最基本的誠信,她陳星渡還是有的。
正午時分,飯堂裏擠滿了烏泱泱的學生,陳星渡原本沒打算來吃午飯,那份五千字的檢讨書,足夠她三天吃不下飯的。但想到她早上也沒吃好,怕自己下午低血糖,多少還是強迫自己吃點。
況且劉振風還明擺着要告家長,她不多吃點保存體力,回去怎麽應付陳萬禾和白阮的男女混合雙打?
取了餐盤,陳星渡往長長的人群隊伍後面排起了長龍。雞排飯一向是飯堂最火爆的首選,也是陳星渡的最愛,每天中午窗口前排隊的學生數量相當可觀。
陳星渡一門心思還撲在檢讨書上,無意間聽見前面排隊的幾個女生交談,應該是隔壁班的女生,有點眼熟,但并不認識。
“聽說省實驗的第一名轉來我們學校了,就在一班。”
“啊,他分數好高的,還差幾分就滿分了,估計今年的狀元會是他吧?”
“長得好帥,我剛看見了,就坐在那邊。”
“啊好想問他要電話號碼!”
……
陳星渡順着方向望過去,發現傅司予正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吃飯。要說他不顯眼是不可能的,除了那張帥絕人寰的臉,他的氣質,還有他身下的輪椅。
然而陳星渡發現一個自己并不想承認的事實,當一個人優秀到了一定程度,是足以讓人忽略掉他身體上某些缺陷的。
在成績決定一切的校園裏,長得又帥,成績又好,還有什麽可挑剔的呢?高考狀元考的是文,又不是選拔奧運冠軍。
即便是這樣,陳星渡心裏還是不爽,非常不爽。
因為是傅司予這個人,所以她看他哪哪不順眼。
聽見身後清理喉嚨的聲音,前面幾個正讨論得熱火朝天的女生紛紛回頭,看見是陳星渡,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驚訝的神情:
“星渡!”
她陳星渡大名響當當,她不認識別人,然而別人認識她。
陳星渡說起範兒就起了範兒,兩手勾着女生的肩膀,十分熟絡地湊過去,悄咪咪地說:“我和那個人認識。你們想要他電話,我或許可以幫忙?”
“真的嗎?!”
“當然。”陳星渡沖幾個女生露出詭秘的一笑,“看我的。”
陳星渡把手裏的餐盤交給女生,理了理裙擺,然後穿過人群,徑直朝餐區方向走去。
傅司予正獨自安靜地吃飯,想過來和他搭讪的女生,都一一被他拒絕。女孩子們滿臉沮喪,他卻無動于衷。從前,他并非這樣清冷的性子,只是在初三結束的那個夏天,一切都變了。
眼皮上一道陰影落下,緊接着,是少女清脆的音色傳入耳朵,“喂。”
傅司予上手動作一頓,本能地擡眸。
陳星渡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抱着手,她皮膚很白,又逆着光,在正午強烈陽光背景下,她耀眼得幾乎像個太陽。漂亮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留意,她右眼眼尾下方,有一顆淡紅色的痣。
身上校服還是那樣懶懶散散地穿着,是男生的款式,領口随意散開兩顆,露出少女精致漂亮的鎖骨。袖管向上挽至小臂處,胳膊纖瘦纖瘦,像是一握就碎。
她是美的,和她外在表現出來的性格很不一樣。
“有事?”傅司予放下餐具,冷淡地問。
陳星渡偏最看不慣他冷淡的樣子,就是愛裝。
“你可別以為我是來找茬的。”陳星渡快人快語。她長相偏明豔那一挂,挑唇笑起來的時候,漂亮眸子閃着光,紅唇也瑩亮瑩亮的,“聽說你拒絕了好幾個問你要電話號碼的女生,我看不過去,所以想過來幫她們問問。”
傅司予想起張子染對他說,陳星渡內心情感豐富,又富有正義感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傅司予竟覺得有幾分好笑。
他眼裏噙了幾分笑意,又像是不甚明顯的嘲諷,“所以呢?你要來替人出頭?”
這話一瞬就把陳星渡點燃了。
就連陳星渡自己也不知道,面前這個人,總有随時随地把她點燃的能力。
陳星渡大腦嗡的一聲,思緒控制不住理智,幾乎是瞬間沖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逼問:“你很拽是吧?一天到晚裝什麽裝呢。”
四周學生不禁驚呼。
傅司予被她揪住衣領,身體使不上勁,微微揚起頭來,蒼白膚色因為缺氧而有些泛紅,神情卻一如既往的冰冷,擡手捏住她的腕,低聲命道:“松開。”
他指尖觸上陳星渡的肌膚時,陳星渡明顯愣了一愣,沖動逐漸在腦海裏退散,重新歸于理智。她是女生,哪怕的确習過幾年武,拿過幾個競技類比賽的冠軍,但單比力氣上,遠遠比不過男生的先天優勢。
傅司予是足夠有力量把她扯開的,只是他沒有這樣做。
這個男生的禮貌和教養,早就刻在了他的骨子裏。
陳星渡松了手,站在原地沒動,眼裏閃過一絲懊悔。
開學才第一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怎麽這麽多。
這時有幾個圍觀的人上來,認得陳星渡,紛紛低勸:“算了渡爺,在飯堂裏呢,別把事情鬧大。”
“是啊,老師都在那邊,回頭不好收場。”
陳星渡捏着拳頭,渾身緊繃,臉色很難看。
手腕肌膚上,還留有男生指尖冰涼的溫度。
等傅司予整理好衣服,才重新擡眸看她。那一眼,很涼,如同警告。陳星渡整個脊背都是麻的,人如同墜入冰窟。
正要開口說點什麽,傅司予卻已将視線收回,手握上手輪,緩慢轉動輪椅離開了。
擦過她身邊的時候,連一道餘光都沒有給她。
陳星渡仿佛被徹徹底底地無視了,鄙視了,周遭學生們低議的聲音,像是螞蟻爬行般被無限地放大,密密麻麻地鑽進她的耳朵裏。
直到傅司予離開很遠之後,陳星渡才醒過神來,臉上像火燒一樣燙。
她惱羞成怒地推翻桌子上的餐盤,裏面殘餘的米飯、湯水、菜羹嘩啦啦地灑在地面上。周圍無一人敢出聲。
她紅了眼眶,轉身沖傅司予離開的方向大喊,“傅司予,我跟你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