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島(1) 老提他做什麽
陳星渡只覺得眼前有道銀色的光影一晃而過,緊接着,聽到金屬落在地面清脆的聲響,男生的大腿被割出一道狹長的血口,血珠子汩汩冒出來,浸濕了他的褲腿。
外面陳娉婷聽到聲響,急忙趕過來,看見眼前這幕,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傅明禮把傅司予從輪椅上抱起來,去了客廳。
陳星渡站在原地,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她大腦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只覺得一陣寒意沿着脊梁骨嗖嗖地往上爬,四肢都麻了。
她僵硬着身體走出去。
因為傅明禮和陳娉婷是醫生,對處理意外情況十分熟練,傅司予坐在沙發裏,褲腿被卷至大腿根的位置,傷口暴露出來,由陳娉婷負責止血。
傷口不深,卻足有兩根手指的長度,血淋淋的,看起來觸目驚心。
陳星渡根本沒見過這陣仗,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陳娉婷微微皺眉,問:“怎麽搞的?”
陳星渡心裏一虛,本想上前自己招了,可還沒等她開口,傅司予卻先一步道:“剛才去拿刀,不小心弄的。”
陳星渡微怔,望着男生燈光下略顯得蒼白的側臉,他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哪怕刀子在他身上劃了這麽大一條口子,也沒讓他蹙一下眉。
陳娉婷替他上了止血藥,又拿紗布将傷口包紮好,從地上站起來,嘆了口氣,“下回要小心一點,別讓媽媽擔心。”
“知道了。”傅司予垂下眼睫。
陳星渡一直在傅家待到九點,傅明禮和醫院高層有個視頻會議要開,很早便進去書房。陳娉婷則是去廚房切水果,陳星渡第一回 來他們家,總不能怠慢。
然而經過剛才的事,陳星渡總覺得心虛,一晚上坐立不安的,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間隙,餘光時不時瞄一眼旁邊傅司予的方向。那人看上去倒悠閑,背對着她,偶爾拿叉子吃一塊哈密瓜。
陳星渡目光又向下移,落在他負傷的左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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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過一刻的時候,陳星渡從沙發上站起來,對在廚房裏忙碌的陳娉婷說:“陳阿姨,那我先回家了。”
陳娉婷從廚房裏走出來,對她笑:“好,下回再來啊。司予,你送人家出門。”
下次。
陳星渡想,應該是沒下次了。傅司予這人估計會把門焊死,死也不給她開門。
走出門口,陳星渡轉回身,面對輪椅上的人,有點猶豫地說:“就送到這吧,不用送了。”
傅司予望着她,語氣很淡:“也沒打算送。”
陳星渡:“……”
陳星渡被噎了一下,本能想駁嘴,但餘光看見他腿上的傷,多少有點心虛。她移開目光,随意盯着門邊,不太自然地說:“對不起,我……”
“不用。”傅司予打斷她的話,“反正我沒感覺。”
陳星渡:“……”
陳星渡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面前大門已經砰地合上。
餘風吹起她的劉海,是半點反應時間都沒給她,仿佛在送一個瘟神出門。
什麽人啊這是。
陳星渡在心裏罵人。
回到家裏,陳星渡整個人蔫巴地倒進床裏,連澡也沒洗,在床邊蹬了兩下腿,把鞋蹬掉,然後扯過棉被往身上一卷,躲進被窩深處,完全是自暴自棄的狀态。
白阮和陳萬禾兩人不知道去哪浪了,還沒回來,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陳星渡在床上窩了會兒,到底是盛夏時節,沒開空調能把人熱死。沒多久陳星渡便忍受不住了,從被窩裏探出一只腦袋。
剛去樓上沒帶手機,此刻屏幕上已經躺了好幾條未讀消息,都是張子染發來的。
陳星渡解鎖屏幕,一條條查看。
張子染:【傅司予他爺爺奶奶,還是中國工程院的院士,瑞典皇家工程院教授的唯一中國籍博士。】
張子染:【你說傅司予他們一家在北城混得好好的,幹嗎要來南城?再說了,省實驗和市一中的教師資源,那也不是同一個水平的。】
張子染:【聽說傅司予兩歲就上幼兒園了,小學時候還跳了一級,當初他要轉學走的時候,省實驗哭倒了多少老師和學生。】
陳星渡人還沒緩過勁來,就收到張子染連環轟炸的信息,她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感,仿佛要把剛才的憋屈,全都發洩出來。
她抄起手機,噼裏啪啦地敲鍵盤回複:
【傅司予傅司予傅司予,你一天到晚提那個人的名字幹嗎?】
【他家裏是幹什麽的關我什麽事,是我非要去他家的嗎?不是,要不是我媽非要我去,我才不去。】
陳星渡氣紅了眼,腦袋裏嗡嗡的,指尖飛快在虛拟鍵盤上敲打。後面那句話還沒打完,對面迅速回複過來。
張子染:【我靠,渡爺,你去他家了?還是白阿姨要你去的?】
張子染:【以前不知道,你倆還有那麽深厚的淵源呢。】
陳星渡:“……”
陳星渡一口氣堵在心頭,上不來也下不去,抓着手機半會兒,不知道怎麽回複。随後手一松,把手機扔床上,一口長長的氣卸掉,整個人朝後仰躺進床裏。
望着天花板,大腦空洞洞地發呆。
下一秒,她一把扯過旁邊的被子,把腦袋悶住,像只崩潰的鴕鳥,躲在被窩裏吱哇地嗷叫。
煩死人了。
第二天上學,陳星渡頂着兩只巨大的黑眼圈出門,昨天一整夜,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像躺在熱鍋上的一條魚。今早起來的時候,短發像只炸了毛的金毛獅王,又是用水洗,又是用風筒吹,足足弄了半小時才梳理好。
此刻還有幾根呆毛在前額劉海飄着,映襯着她眼睛底下的兩圈烏黑,人顯得格外憔悴。
陳星渡在電梯口等電梯,拆開吸管的包裝,把吸管紮進酸奶裏。昨晚陳萬禾和白阮浪了一晚上沒回來,今早家裏也沒人,陳星渡習慣早上不吃早餐,只喝一盒酸奶就去上學。
她目光幽幽地盯着電子板上的紅色數字,電梯一直從頂樓下來,直到二十二層,停住,兩扇門緩緩打開。
腳下步伐還沒挪動,目光卻首先定格住。握着酸奶的手一頓,險些被嗆到。
陳娉婷早上送傅司予去上學,恰好從樓上下來,碰見陳星渡,熱情地打招呼:“渡渡,這麽巧啊?”
巧。
好巧啊。
陳星渡扯了扯唇角,笑不出來,面部表情都僵了,目光移向陳娉婷旁邊的人,傅司予坐在輪椅裏,面上看不出情緒,正望着她。
只一眼,陳星渡便心虛似地,飛快移開目光。
陳娉婷說:“阮阮還沒回來呢吧?正好,我送你們一起去學校。”
傅家的司機很早在樓下等候,還是昨天放學時候,陳星渡看見的那輛勞斯萊斯幻影定制款,為了方便傅司予上下車,特地做了斜坡的設計。他坐進車裏後,陳星渡挨着他坐進去,為了避免尴尬,她特意和他保持幾公分的距離。
陳娉婷吩咐司機開車,坐在前座,笑顏問:“司予平時在學校裏,和同學相處得好不好?”
好。
好極了,成天板着一張臉,跟個裝逼王似的。
陳星渡沒敢直接把自己的真實感想告訴陳娉婷,礙于傅司予就坐在她旁邊,昨天她又無意害得他受傷,心裏正虛着,主動給他留情面道:“挺好的,傅……司予他,平時很樂于助人。”
“嗤。”毫無意外地,身旁又傳來一聲嘲諷。
陳星渡瞬間毛都炸了,回頭橫他一眼,氣勢洶洶的。
嗤嗤嗤,嗤什麽嗤,一天到晚都嗤,說好話也嗤,壞話也嗤,這人到底想怎麽樣啊。
陳娉婷放下心來,溫和地道:“那就好,我怕這孩子不習慣,平時有什麽事情,他也不會主動和家裏人說。”
傅司予望着窗外,街道兩側的風景朝後飛逝而過,被拉成一道道模糊不清的殘影,高樓、樹木、車輛、人群,無一看得真切。
世界像是觸手可及,又像是無數細節凝結成的一個幻象。
他看不清楚。
車停在學校門口,這點數,正是上班上學的時間,校內校外滿是家長學生。陳星渡從車上下來,轉過身時,看見傅司予正搖着手輪,從裏面出來。
她下意識要扶他一把。
手剛碰到他的輪椅時,卻被他一把打開,嗓音冷冰冰的:“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