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冬至(4) 為了讓自己死心
我喜歡你。
這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 仍舊是那般清淡的語氣語調,卻如同四兩撥千斤般,狠狠地掃過她的心弦, 在她心髒上激起驚濤駭浪。
陳星渡只覺得喉嚨發幹, 仿佛話都說不清楚了, “可是,你不喜歡徐薇嗎?”
“我只喜歡你。”傅司予再一次認真地說。
陳星渡不說話了,一直以來,心中的疑慮和不安,終于在此刻塵埃落定。
兩人并肩坐在小包廂裏看電影, 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彼此的手相握在一起,男生的掌心很大,骨節颀長硬朗,像一把鎖, 緊緊将她扣住。
身下沙發松軟, 有點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略向下陷入一塊,身體和他挨得更緊密。
因為緊張的關系, 陳星渡有些出汗了, 臉頰滾燙滾燙,像是高燒。
電影中,阿湯哥正在躲避追殺,子彈和炸.彈從他身側飛過去炸開的時候,陳星渡腦子裏仿佛也是一炸。
傅司予捏了捏她汗涔涔的小手,側眸望她, “會很熱嗎?”
“……沒。”陳星渡低聲開口,發覺自己聲音都變得怪怪的,有些啞,還有些發顫。她挪了挪身子,“我就是,有點不習慣。”
不習慣是肯定的。兩個人在這方面都沒有經驗,從前只是道聽途說,學校裏偷偷背着老師和家長談戀愛的學生不少,可在她這個年紀,陳星渡确實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
至少,在遇見他之前是這樣。
“嗯,我也有點。”傅司予說,指腹劃過她細膩的手背,“但是我很開心。”
“……”
我也是。
Advertisement
然而陳星渡心裏害臊,沒好意思說出口。
電影還沒播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影廳空調壞掉的緣故,陳星渡覺得周圍溫度确實比進來時升高。皮質沙發又密不透風,兩人緊挨着坐在小包廂裏,她後背襯衫都被汗濡濕了。
陳星渡試圖挪動身子,往旁邊空位靠過去一些。手肘不小心碰到某個開關,耳邊只聽很輕一聲滴響,沙發扶手上的工作燈閃了閃,亮起一排綠色,随後整個座椅開始緩慢地向後倒。
“什麽情況?”陳星渡呆住了,剛才兩人還好好坐着呢,此刻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向後傾斜,眼睜睜看着視野向上翻轉,沒多久,他們便從坐姿變成躺下。
沙發裏的按摩器開始運轉,一下下地推攘着她的肩膀和後背,讓她不由自主地往他懷裏靠。
傅司予也沒反應過來,等沙發完全朝後平躺下去的時候,兩人已經從并肩坐着的姿勢,變成面對面地擁抱。
窄小的沙發像一張小床,兩人陷在裏面,難以動彈。
陳星渡臉頰不由埋在他的胸膛裏,他衣衫領口處的兩粒衣扣散開,露出一段漂亮的頸脖和鎖骨,嗅到他身上幹淨好聞的薄荷香味。
臉上溫度越來越高了。
陳星渡掙紮着想從沙發裏起來,雙腳懸在半空,沒辦法使力。小手亂摸亂摁的,竟扶在了他的腰上。
傅司予呼吸一滞,無意識地咽下一口唾沫,喉結上下滾了滾。他抱着懷裏的人,低啞着聲說:“阿渡,不要再動了。”
“可是我們這樣起不來。”陳星渡絕望地說,臉頰埋在他頸窩裏,聲音也悶悶的。他身體的溫度很高,兩人這樣親密地抱在一起,像是随時會燃燒起來。
“傅司予,你身上好燙……”
傅司予閉上眼睛。
窄小的空間位置迫使他們必須相互緊擁,隔着薄薄衣料的阻擋,感受到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對方的心跳,如小鹿亂撞般混亂而熱烈。
他說:“我有點難受。”
“是不是我撞到你了?”陳星渡總覺得自己壓到他的肩膀,掙紮着想從他懷裏起來。
身後的按摩器卻往前推移,陳星渡重心不穩,整個人向前栽倒。
她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半俯地趴在他面前。黑暗中,女生漂亮的雙眸驚愕地睜大,幾縷光線折進她晶瑩的眼瞳中,有種驚慌失措的美麗。
傅司予閉着眼,呼吸愈加沉重。
他按捺着情緒,低聲道:“這個姿勢,你不覺得不太對勁?”
“……”
陳星渡大腦猛地反應過來。
就算她再沒有經驗,對這方面的事情再不懂得,可她也是十八歲的人了,身旁朋友不少,都是青春時期的少男少女,總歸會接觸一些情情愛愛的電影。
逐漸地,男生身體緊繃起來。
陳星渡趕忙一骨碌地從他身上翻下來,踉跄跌在地上,“對、對不起!”
她慌亂地說。
傅司予從沙發上坐起,按停了按摩模式。
椅背慢慢從後面升起。
他牽着她起來,見她慌亂失措的模樣,心裏多少有點內疚。
他嘆口氣說:“電影不看了,我們先出去吧。”
出了影院,傅司予第一時間去了洗手間。陳星渡站在外面等他,從昏暗悶熱的影廳裏出來,外面大廳空氣流通,再加上十足十的冷氣,讓陳星渡臉上的溫度逐漸降溫。
她站在反光的玻璃鏡前,整理自己的儀容儀表。頭發有些亂了,衣服也是,剛才在電影院裏,不知道他看見的自己是什麽樣子,肯定又慌張、又淩亂。
她伸手把自己的頭發捋好,又理了理衣衫和裙擺。把自己打理整齊,才對照着鏡子,緩慢地吐出一口氣。
臉頰還是紅紅的,眼睛也很亮。陳星渡從來沒見過自己這副模樣。
“阿渡,我好了。”傅司予在身後喊她。
陳星渡回頭,他從洗手間出來,看樣子像洗過臉,臉頰和發絲上,還沾有一點潮濕水漬。
經過剛才在影院裏的事,陳星渡現在有點不敢直視他。好不容易降下來的臉頰溫度,又開始回升。
她磕磕絆絆地說:“那、那我們回去吧!”
她腳底打旋,轉身飛快地往電梯方向走。忽地,手腕被身後的人牽住。
傅司予望着她,“阿渡,你慢一點,我跟不上。”
“……”
陳星渡微怔。
目光落在他輪椅上的雙腿。
她緊張起來,卻忘了,他其實是需要被照顧的人。
兩人牽着手往電梯方向去,見他們過來,有人替他們按住電梯門。
因為輪椅占據的空間較大,傅司予進電梯時,裏面的人不約而同地朝後挪出一些位置。
傅司予低聲禮貌地說:“謝謝。”
電梯門合上,陳星渡留意到,身旁的人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他身上。
其實在學校裏也是,年紀輕輕十七八歲的男生,卻無法擁有和正常人一樣行走的雙腿,只能依靠輪椅出行。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學校,同樣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只是傅司予從來不說,假意看不見那些目光、聽不見那些低議的聲音。
可當一個人說他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嗎?
離開商場,已經将近夜晚九點了,原定兩個多小時的電影,他們只看了不到一半就出來。外面夜幕深濃,正佳廣場上的音樂噴泉正值表演時間,數十支水柱齊齊射向天空,散開晶瑩的白霧水花,映照着五顏六色的燈光折射,在夜裏美不勝收。
大人在旁邊觀賞拍照,孩子們在裏面穿梭打鬧。
淡淡水霧随着夜風飄拂過來,清涼、沁人心脾。
陳星渡問:“我們現在回家嗎?”時間說早不早,但也不晚了。
傅司予望着廣場上的一處空地,距離人群較遠,比較安靜。
他說:“我們去那走走吧。”
兩人手牽着手,一直沒有松開。陳星渡似乎已經習慣了他掌心的溫度,心頭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慌亂緊張。
其實她一直很奇怪傅司予突然轉變的态度,明明在兩天之前,他不是這樣對她說的。
“阿渡。”走着走着,傅司予忽然開口對她說,“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陳星渡腳步頓住,“什麽?”
“我不能……一直這樣坐在輪椅裏。”他在心裏醞釀許久,鼓起莫大的勇氣,才能開口對她說出這些話。
傅司予用力握緊輪椅扶手,指尖陷進去,低聲說:“我一定要去國外,進行手術。”
“……”
陳星渡怔住了,“手術?”
“不是一個小手術。如果失敗,我可能會癱,也可能會死。”傅司予對她說。在今夜,他決心要對她全盤托出,“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已經決定要放棄,或許我會像現在這樣,在輪椅裏坐上一輩子。”
“去國外做手術,是我近期才決定的事。”
“……為什麽?”陳星渡不明白,讷讷地問。他今晚突然表白的一切,對她而言實在具有太大的沖擊性。她的大腦運轉過速,反應不過來。
“因為你。”傅司予望着她,目光認真,“記得很久之前你曾經問過我,我以後會不會成為醫生。當時我給你的回答是,我不會。”
“一個注定要在輪椅上度過一輩子的人,怎麽做拿着手術刀,站在手術臺上的醫生?”
“可是現在,我想要有以後了。”
他一字一句,氣息平穩而清晰。清淡的話語,卻如同用力擊打在心房上的擂鼓,讓陳星渡心顫不止。
她下意識捏緊了雙拳,“所以你才會……”
“我原本不想把這些事告訴你,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想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去國外,好像也很好。”傅司予說,“但我沒辦法騙過自己的心。”
沒有辦法,看着你和別人在一起,而不會感到擔心。
陳星渡對他僅餘的那一點揣測懷疑,在此刻通通如同丢盔棄甲,卸下心防。
她問:“所以徐薇的事,是你騙我的?”
“嗯,是我騙你的。”傅司予望着她,唇邊笑容苦澀,“為了讓我自己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