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冬至(9) 人間小團圓
陳星渡沒想過, 兩人會在這種情景之下接吻。耳旁還環繞着火山噴發時的震撼、恐龍凄厲的嘶吼聲,可在那一瞬間,她仿佛突然什麽都聽不見了, 世界安靜下來, 只聽見自己胸腔中一顆心在怦怦狂跳。
機艙發生故障, 情景模拟開始沒多久,周圍燈光閃爍,很快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音響安靜下來,只有彼此鼓噪的心跳聲。
傅司予覆在她眼睛上的掌心移開, 同樣也是閉着眼,眼睫輕貼在下眼睑處,微微顫動。薄唇貼着她的,低聲呢喃她的名字:“阿渡……”
陳星渡覺得自己心髒下一秒仿佛就要跳出胸腔。
她半跪在地上,還維持着剛才摔倒在他面前的姿勢,指尖緊張得牢牢抓住他的胳膊。緊閉着眼睛, 一動不敢動, 身體石化般僵硬。
傅司予牽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腰上,與她稍稍分離, 問:“要不要起來?”
四周只剩下不遠處微弱亮着的一盞工作燈, 外面工作人員還沒有進來查探情況,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一分一秒都讓人急不可耐。
陳星渡膽怯地望着他,眸光中閃爍的微光讓她看起來猶如一只受驚的小鹿。傅司予扶着她從地上站起來,臂彎環在她腰上,往他的方向輕輕一帶。
她踉踉跄跄地, 跌坐在他懷裏。
陳星渡下意識環住他的頸脖,驚異地微啓雙唇:“司予……”
傅司予抱着她,額頭枕在她溫軟的頸窩之中,閉上眼,輕聲說:“想就這樣抱你一下。”
陳星渡心跳得像激動的戰鼓,在黑暗中那點躁動的聲音格外明顯,害怕讓他聽見,羞得整張臉像過熱發紅的燈泡。
她也這樣抱着他,男生的後背寬闊有力,隔着薄薄的襯衫衣料,感受到他身體熾熱的溫度。他唇息間噴吐的呼吸,暈染在她的頸脖耳根。
整個人都像是要燃燒起來。
外面工作艙門傳來開啓的聲音,下一秒,兩人飛快地分開。
工作人員把艙門打開,陽光從外面照進來,抱歉地對他們說:“實在不好意思,機器發生了一點故障,今天的體驗可能要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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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渡站在他面前,臉上火燒般地紅,透過外面照進來的一絲亮光,她看見他也是同樣。
男生面容不如平時清淡冷靜,望着她的眸光中湧動深邃情緒,從臉頰到耳根都浮上了一層淺紅。
傅司予牽起她的手,對她說:“我們出去吧。”
從封閉環境的體驗館出來,外面陽光綠樹的園區就顯得格外舒适。陳星渡和他并肩坐在休息區,手裏拿着一瓶飲料,對着吸管嘬一口,冰涼冷飲順着喉口滑入,引起極度舒适。
她順着陽光,仰頭望向天空,微微眯起眼,望着湛藍的天色說:“原來接吻的感覺是這樣的,以前還只在電影裏看過。”
“你會不喜歡嗎?”傅司予耳朵上的紅暈還沒有消退。
“喜歡啊。”陳星渡放下手裏的飲料,朝他身邊坐過去一些,腦袋湊近他,對他盈盈地笑,“司予,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歡。”
“……”
他的唇角邊,有壓抑不住的喜悅。
他目光順着她的眼睛、鼻尖,再到她的嘴唇。他略微偏頭靠近,仿佛想要再次親吻上去。
陳星渡眸光一閃,倏地從長椅裏站起。
她狡黠地笑起來,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喜悅。低頭在他臉頰上飛快親一口,“不讓你親我了。”
等反應過來時,女生已經自顧地跑遠。傅司予愣在原地,擡手摸了摸被她親吻的臉頰。
他低下頭,淺淺地笑了。
一晃眼便到了下午五點,還有半個小時就到閉園時間。太陽也從早上的烈日光彩,到了傍晚的日薄西山。
他們從最後一站游覽區的小火車上下來,看完了最後的非洲部落,今天一天的行程雖趕,但沒有半點瑕疵。
她該玩樂的,該擁有的,她都已經享受到了,陳星渡很心滿意足。
要說有些什麽實在遺憾的,就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還沒來得及好好再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就到了快要回去的時候。
一整天游玩的疲憊到了快要落幕時才漸漸在身體上顯現,今天他們一共逛了八個區域,陳星渡從小火車上下來的時候,一雙小腿又酸又疼,賴在長椅裏是怎麽也不肯走了。
游人們紛紛朝南門出口的方向走,陳星渡拉着他的手,耍無賴地說:“再坐一會兒嘛,坐一會兒再走,好不好?”
其實,她是不想那麽快回去。
今天一整天,就像一個美好的夢。
傅司予在身邊陪她,由着她的性子:“好,聽你的。”
太陽漸漸西沉,夕陽透過樹林殘影,将眼前視野染紅。冬日的夜晚來得早。一晃眼的時間,時節便已從他們相識的盛夏,到了初冬。
很快,新年就要來了。
傅司予牽着她的手,順着樹蔭落下的斑駁光影往上看,忽地輕聲開口:“阿渡,我離開之後,你不要覺得難過。”
“我才不會難過呢。”陳星渡嘴硬地說,腦袋卻不由自主地,倚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望着落日的光,有些出神,“我一個人也會好好的,所以,你不用太擔心我啦。”
“那就好。”傅司予偏頭望向她,眸光溫和,也有不舍。
兩人相視許久,陳星渡目光越過他肩膀,看見不遠處樹上懸挂的許願風鈴。
她忽然激動地跳起來,說:“有許願樹!我要去許願!”
他們是檔口的最後兩位客人,去到時,原本攤主已經準備收工,陳星渡軟磨硬泡、好求歹求,才讓攤主把東西放下,讓他們許願。
傅司予出身醫學世家,家中三代都是醫生,從小就是無神論者,對許願求神之類的事自然不感興趣。只是陳星渡一門心思,他不好阻攔。
她在那頭寫許願風鈴的工夫,傅司予則在攤檔上随意看看。目光留意到旁邊放着一只墨綠色的郵筒,上頭寫着“時光郵筒”四個顯眼的大字。
見他感興趣,攤主解釋說:“這個是時光郵筒,可以代收寄給未來的信。”
“寄給未來?”傅司予問。
“對,比方說你今天留下你想寫的信,十年以後,我們會幫你寄出。”
也就是說,這是一封十年後才會收到的信。寄給未來的自己,或是某個人。
傅司予思索片刻。
而後,他從褲袋中拿出錢包,對攤主說:“我需要寫一封,謝謝。”
陳星渡寫好許願紅綢,把風鈴挂在樹上,晚風吹拂過,鈴铛在風中叮當叮當作響。她轉回身時,見傅司予正把一封信紙折好,投進旁邊的郵筒裏。
她從那邊過來,問:“那是什麽?”
“沒什麽,只是有些事。”傅司予沒有和她多解釋,問,“你寫好了?”
“寫好啦,你猜猜我上面寫了什麽?”陳星渡笑嘻嘻地說。
“高考成功,順利考上中大?”
“才沒有!我在你心裏就是這麽只顧着自己的人?”陳星渡佯裝氣鼓鼓地說。
他們手牽着手往前走,身後傳來風吹鈴铛清脆的聲響,傅司予下意識回頭。
晚風溫柔,吹拂着柔軟紅綢在風中翻飛,上面用黑色筆墨一筆一劃地書寫着:
——“願傅司予平安順遂,身體康健。陳星渡。”
冬月過後,很快迎來十二月的月考,傅司予離開的那日,恰好是冬至。
最終他還是沒舍得一個月就離開,硬是從最初說好的十一月末,拖到了十二月下旬。
他啓程去美國的那天,月考放榜,陳星渡在學校一直等到成績出來,然後徑直打車去的機場。
匆匆趕到時,他已經在安檢口,準備進行安檢登機。
“傅司予——!”陳星渡顧不上周圍湧動的游客,紅着眼大喊他的名字。
她一下車便小跑過來,顧不上頭發被風吹得淩亂,襯衫領口散着,還有一截衣擺從裙腰中滑出。
整個人狼狽至極。
傅司予把登機牌交給陳娉婷,陳娉婷提醒他不要太晚,傅司予輕聲答允,而後朝她這邊過來。
少年如最初相見的模樣,眉目清秀,眸光溫和。最近南城轉入深冬,原本溫和的氣溫逐漸變得寒冷。等他到了美國,那邊氣候應該會更冷。
他穿着一件淺灰色的針織衫,和黑色長款的大衣,安靜坐在輪椅裏,修長溫潤,猶如一派靜谧的風景畫。
她鼻尖凍得通紅,傅司予只覺得心疼,把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替她仔細一圈圈圍上。
“不是說好不會讓我擔心嗎?這麽冷的天氣,也不知道穿多一些。”他話語輕柔地對她說。
陳星渡霎時眼眶紅了。
她牢牢握住他替她系圍巾的手,把成績單遞到他面前:“這次月考,我考了470分,我說過,我一定會考上的。我陳星渡絕不食言。”
傅司予看着。
記得她第一次月考,只考了200分,除卻語文稍稍能看,其他科都是十幾二十分的慘淡。
後來第二次月考,她考了350分,一直是強項的語文更進一步,而其他的數學英語和物理化學生物,也有了明顯的提高。
傅司予沒想過,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她可以逼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他仍是那句:“你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孩。以前沒有,往後也不會再有。在我心裏。”
陳星渡眼眶中緩慢地浮起淚霧。
她問:“你要走了嗎?”
“嗯,要走了。”傅司予對她說。
可我還舍不得你。
陳星渡好想對他說,可她說不出口。
他的離開,很早就已經說定了。她原以為自己可以灑脫坦然地面對,然而到了真正要離別的那一天,陳星渡才發覺,自己遠沒有想象中從容。
傅司予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淚,溫聲地說:“阿渡,不要難過。我沒有辦法陪你過新年,至少,我要陪你過完冬至。”
民間有風俗稱,冬至似大年,人間小團圓。
然而在冬至這一天,他卻不得不要離開了。
彼此緊緊相牽的手松開,傅司予不願意多停留,讓她更加傷心。他轉動着手輪往安檢口的方向去,陳星渡在身後哭着追他。
“傅司予——!”她嗓音都喊啞了。
到了安檢口,她被工作人員攔下,無法進去。一扇玻璃之隔的距離,彼此卻像遠跨着一道遙遠大洋。
傅司予在安檢室內靜靜地望着她,看着女孩聲嘶力竭,聲淚俱下。
他指尖觸碰在冰涼玻璃上,仿佛想要溫柔地撫摸她的臉。他胸腔中沉痛,低聲對她說:
“阿渡,如果我五年內沒有回來,你不要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