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分(2) 《Shape Of My……
陳星渡鼻尖一酸, 淚意霎時湧上眼眶。她用力忍住,低聲沙啞地說:“我也好想你。”
傅司予望着她,溫柔地笑了。
身後有人過來喊他, 是個金發碧眼的美國阿姨, 微胖, 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應該是護工。用英語跟他交談幾句,随後,傅司予對她說:“阿渡,我得回去了, 這段時間都在醫院,可能沒辦法及時跟你聯系。”
“沒關系,我——”陳星渡還想說什麽,趁電話還未挂斷之前。可不知是他那邊還是她房間裏信號不好,網絡突然卡頓,和他的視頻通話界面斷斷續續。
“傅司予?”陳星渡着急起來, 抓着手機在滿陽臺找信號, 又推開落地窗,重新回到房間。
好不容易等網絡恢複,那邊通話已經挂斷。
陳星渡望着漸漸黑掉的手機屏幕, 一顆心仿佛也随着屏幕上的光亮, 逐漸地下沉。
她忽然明白那些遠距離的戀愛,原來是如此難熬,隔着一條網線,愛人在遠跨大洋上萬公裏之外的地方,看得見卻摸不着。
他們之間的感情,寄托于一根脆弱的網線, 信號斷了、網絡卡了,愛人也就消失不見了。
陳星渡坐在床上,握着手機發了一會兒呆,确認傅司予不會再回電話過來後,她用力甩了甩腦袋,把腦海中那些喪氣的想法甩出去。
這才第三天,她答應過他自己會好好的,不會胡思亂想。她可是陳星渡,不會這麽輕易被打敗。
陳星渡深吸一口氣,從床上站起來,做了一陣擴胸運動,又做了五分鐘高擡腿,打起精神。
現在才十一點半。
她應該再做一套試卷才能睡覺。
第二天上學,陳星渡老早回到課室,把早讀和第一節 課要用的複習資料從背包裏拿出來。她是第一個回到課室的,這段時間都是,有好幾次劉振風早上到校,看見還不到七點鐘,班上只有陳星渡一個人,坐在座位裏複習試卷,還驚異了許久。
這段時間她付出的努力,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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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到班的是張子染,自從張子染被陳星渡奮發學習的精神打動到,決定要和她一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順理成章地加入她早起回班複習的行列。
只是張子染起步晚,還沒從以前的遲到大王的壞習慣裏轉變過來,強行六點半起床,六點五十到校,連早餐都來不及吃,幾乎是刷個牙、洗個臉,便匆匆從家裏出來。
一進課室,看見陳星渡精神抖擻地坐在課桌前,脊背挺直,眼睛距離桌面五個拳頭遠,一副标準學霸刷題的姿勢,正孜孜不倦地做着手裏的金考卷。
張子染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眼看她寫完一題、又繼續下一題,放在桌子右上角的牛奶和包子,還沒來得及吃。
他問:“你今早又五點起床?”
“四點。”陳星渡頭也不擡地說,目光專注在面前試卷。她發現當一個人精神疲累到了一定程度,仿佛會産生一種超脫感。靈魂像是脫離身軀,漂浮在半空中,關注着此刻軀體在進行的事情,從而精神更加集中。
張子染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望着陳星渡幾乎掉到下巴上的黑眼圈,問:“你又一晚上沒睡好?”
“嗯。”不是沒睡好,是根本沒睡。刷題刷到淩晨一點多,還沒有任何困意,原本想躺在床上聽聽英語口語,誰想越聽越精神。
三點多的時候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卻又夢見他。醒來只是一場空,心裏更加難受,還不如不睡。
張子染嘆一口氣說:“渡爺,你這樣下去不行,就算你精神不垮,你身體遲早也要垮。”
“我還年輕,我扛得住。”陳星渡輕描淡寫地說。這段時間休息不好,她自己倒覺得沒什麽,就是偶爾會感覺心跳加快,整個人不太對勁。
張子染操碎了心,可又深知自己勸不動她。
他拉開書包,把試卷從裏面拿出來,摁了下手裏的筆帽,也認真刷起題來:“別的不多說,好兄弟陪你一起考中大。”
早讀時間很快過去,第一節 是英語課,科任老師從外面進來。原本的科任老師休完産假,很快回到高三備考的崗位上來。原來的老師不比代課老師幽默風趣,有二十多年的備考經驗,平時上課氣氛很嚴肅,自然也不會管他們口語練習的分組。
傅司予出國後,陳星渡一直一個人坐,劉振風有提議安排李音和她同桌,然而最近張子染跟李音打得火熱,陳星渡不好幹棒打鴛鴦的事。
何況,他的位置,她不想讓任何人取代。
英語老師讓他們把上周小測的試卷拿出來,這節課評講。陳星渡在抽屜裏左翻右翻,也沒有找到。
“好奇怪,我明明記得……”陳星渡幾乎把抽屜翻了個底朝天,高三的複習資料太多,哪怕分門別類,總有弄錯弄亂的時候。
她翻開一疊試卷最底層的時候,視線突然停留在一本淡綠色的筆記上。
她的日記本。
陳星渡突然想起來,有一次去傅司予家裏,她似乎遺落了自己的筆記。可那時兩人關系并不好,她又不确定到底是落在他那裏,還是她自己弄丢了。
陳星渡沒有去問,傅司予也沒有跟她提起。久而久之,她就把這本東西忘了。
陳星渡把那本筆記從抽屜裏拿出來,翻開。
上面的記事還停留在剛開學的時候,8月22日。
【8月22日】
張子染出事了,心源性休克,突然在跑道上暈了過去。幸虧有傅司予在,給他做什麽CPR……心肺複蘇,還有人工呼吸。及時搶救了回來,聽醫生說,要是再晚一點,張子染人就沒了。
好可怕。
以後我們都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少點熬夜。
……
其實,傅司予要是不老繃着一張臭臉,好像也沒有那麽讨厭。
……
陳星渡怔住。
在她日記的最下方,本該留空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清隽流暢的黑色字跡:
【那以後我就對你多笑一下好了。】
她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的字。
原來,她的筆記一直在他那裏。
陳星渡指尖撫過上面的字跡,仿佛還能感受到男生在下筆寫字時的力度和溫度;想象他當時的樣子,微微垂首,前額發絲滑落他挺直的鼻梁,專注的目光。
情緒像洶湧翻騰的大海,一旦開閘,就再也止不住。
美國,紐約。聖誕過後,紐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今年的氣溫比往年更冷,一夜過後,外面的街道被白雪覆蓋,行人和車輛經過,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印子。
掃雪車很早就開始工作,早上九點,傅司予讓護士叫醒。
其實他一晚沒睡,只是在閉目養神,昨夜他看着兩人的合照直到夜深,快淩晨三四點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在夢裏,也全是和她相處的樣子。
他突然有些後悔,要是在剛認識的時候沒有和她吵架就好了,那樣,兩個人還能有更多愉悅相處的時間。
護士見他醒來,很驚訝地問:“你昨晚沒睡嗎?”
“睡了,不過睡得并不好。”傅司予用英語回答她。他撐着自己的身體從床上坐起,婉拒了護士要幫他的舉動。
護士替他調高床頭,安慰地道:“很多人都是這樣,手術前一晚睡得不好。不過李教授的醫術很高明,你可以放心。”
傅司予淺笑一下,算作認同。
他們不遠千裏地來到美國做這項手術,不是不相信國內的醫療技術,而是在疾病面前,哪怕是醫生,面對手術臺上躺着的是自己的親人,也無法做到絕對的從容淡定。
手術會由傅明禮和李勳主刀,兩人都是神經外科的翹楚,他們做不來的,那在國內和全美,也不會有更好的選擇。
傅司予表示自己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讓護士晚些再來叫他。
房門合上,病房裏只留下他一個人。傅司予目光透過窗戶,望向外面的街道。
白雪皚皚,天空中紛飛飄揚的雪花,行人談笑路過,或騎着單車,或自己開車,他坐在一窗之隔的地方,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
然而內心卻不再像從前麻木漠然,他重新對這個世界有了期待。
他渴望在手術後重新站立,像正常人一樣行走,牽着她的手,和她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他垂眸望向自己的手機屏幕。
上面是他和女生的合照,在動物園日光燦爛的火烈鳥湖前,彼此親昵相依,沖鏡頭明媚地笑着。
她是讓他渴望重獲新生的女主人。
……
護士在外面敲門進來,提醒他說:“傅司予,?輕?吻?小?說?獨?家?整?理?準備一下,馬上要推你進手術室了。”
……
進手術室前,李勳拿來一份手術同意書,讓他确認簽字。
出身在醫學世家,傅司予很清楚,這項手術要經過什麽流程,要耗費多長時間,如果發生意外,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他目光從上面那一欄“偏癱、下肢癱瘓、高位截癱、大小便失禁、脊髓感染……”等一系列長得堪比一道數學壓軸大題答案的手術後遺症上掠過,然後執起筆,在姓名一欄上飛快簽下自己的名字。
把同意書交回給李勳。
李勳接過看了一眼,循例問:“你知道今天要給你做的是什麽手術?”
“椎管內腫瘤切除手術。”傅司予說。
李勳說:“我們會在你的第4、5胸椎上開一道5cm的口子,然後通過顯微鏡,幫你把腫瘤切除。”
“手術成功幾率有多少?”
“不到三成。”
傅司予心中有數。
他說:“可以開始了。”
手術開始前,他被推進手術室裏,換上手術專用的衣服。手術臺上熾白燈光落下,照得他睜不開眼睛,恍如身處在另外一個世界。
傅明禮和李勳換好手術衣,從外面進來,由器械護士為他們戴上手套。
手術臺前,傅明禮安慰他說:“孩子,不要太緊張,我們都會盡力的。”
“不用擔心我,我很好。”傅司予說。在進行手術之前,他設想過無數次手術失敗的後果,然而當他真正地躺在手術臺上,內心卻是釋然。
仿佛當手術結束,他就可以站起來,重新回到她身邊。
護士為他戴上氧氣面罩,指尖夾上心電監測器。麻醉逐漸在身體裏奏效之前,傅司予尚存一絲意識殘留,低聲說:“我想聽一首歌。”
“什麽歌?”
“Shape Of My Heart.”
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的主題曲。
萊昂曾經獨自生活了許多年,只有一棵沒有根的綠色植物的陪伴。不是他沒有感情,而是他曾永失摯愛。選擇成為一個殺手,不是為權利,也不是為金錢,而是只有這樣,他才不會陷入愛中。
過往許多年裏,他曾把自己活得像一座孤島,與世隔絕,總是冷眼旁觀着一切的人和事。他活得麻木不仁,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斬斷與這個世界的所有聯系。
直到那個女孩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就如同萊昂最後愛上了瑪蒂爾達,他不再想做一個只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殺手。他嘗到了生活的滋味,感受到快樂,想要和她一起睡在床上,有自己的根。
耳旁音響裏緩緩流淌出Sting低沉喑啞的歌聲,娓娓道來那一場動魄驚心,只有開頭,結局卻略顯得遺憾的故事。
……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the swords of a soldier
(我知道黑桃是士兵手中的刃)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我知道梅花是戰争之兵器)
I know that the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我知道方塊意味着這棋局藝術裏的財富)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但那不是我心的形狀)
……
麻醉在身體裏奏效,傅司予閉上了眼睛。
他相信,他們的故事,一定會有一個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