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牧遠今日遇到兩件糟心事,一是大清早睡過頭誤了回程早班機,二是被迫給學姐制片的綜藝節目救場,在現場意外撞見前女友。

他來H城,是受舉辦方邀請,為今年在H大舉辦的全國大學生程序設計大賽做評委。四年前的那一屆,他是冠軍。而冠軍之夜的第二天,他被熱戀期的女朋友狠甩。

所以當這兩件事情再次撞到一起,他記憶中不太愉快的那部分尤其顯得濃墨重彩。

如果他沒睡過頭,順利趕上飛機,此時已經在家溜貓逗狗了,又怎麽會跑來錄一檔莫名其妙的綜藝。但願遇見安靜是今天厄運連鎖反應的高潮以及終結,他在心中祈禱。

裴牧遠壓根沒把要在綜藝節目中出鏡當回事,他從小到大參加過無數場含金量極高的比賽,任何一場比賽單拎出來,都比這件事要值得緊張。

他拒絕上妝以及備采,甚至問導演錄完自己那一part,可不可以提前走。

導演見他年紀不大,派頭不小,不可一世的腔調倒比當紅男明星還難伺候,于是偷偷找請他來救場的制片方探了下來路。得知他的履歷後,心下了然,又一個恃才放曠的主兒,年少有為,難怪輕敵。

這是一檔有觀點碰撞的互動性綜藝,裴牧遠被帶進化妝間提前跟其他嘉賓打照面。

祝賀在一衆素人中過于醒目了,又正好在跟身邊的工作人員打鬧,致使裴牧遠一眼看見他這位好像永遠也長不大的前女友。

安嶼彎腰站着,體态仍舊輕盈。她手指撚着祝賀額前的發絲,認真地替他整理發型。祝賀百無聊賴地把她衛衣帽子上的拉繩打了個蝴蝶結,她微微勾唇,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什麽,引得祝賀哈哈大笑。

意外又不意外,她喜歡帥哥,自己的明星夢隕落後,做個可以每天看帥哥的快樂小助理也算是殊途同歸。只是她這個助理做的未免太沒有分寸感,和男愛豆有如此親密的互動,如果被粉絲們知曉,是要被綁上十字架接受酷刑的。

但讓裴牧遠沒想到的是,短短幾年,她竟然會慫成這個樣子。她看見他的那一刻,如同欠債之人見到債主,竊賊與警察相逢。

她很快就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窩在一張并不能完全藏住自己的轉椅裏。她巴掌大的臉輕易被帽子遮住,從鏡子裏只看得見半截下巴。她此刻的狀态跟剛剛和小帥哥嬉鬧玩笑的俏皮模樣判若兩人。

裴牧遠随意看過去,在心裏發出一個奇怪的音節。

大概是——“呵”。

自己那部分錄完後,裴牧遠找了個空當開始查晚班機機票,他急不可耐想要逃離這吊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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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錄到祝賀,他才重新提起興致,因為他在祝賀的稿子裏聽到的一個熟悉的童話主人公的名字——焦班尼。

裴牧遠的腦子裏像打開某個開關,擡起頭看提詞器,想确認自己沒有聽錯。

《銀河鐵道之夜》是他送給安靜的一本童話故事書,後來分手,安靜把這本書和一大堆他送給她的浪漫玩意兒一并還回來,他當時并沒有在這本新書上發現一丁點打開過的痕跡。

節目錄制完,祝賀來加他的微信。他花了點時間才點開自己的二維碼,又随口問道:“你也喜歡宮澤賢治?”

“誰?”祝賀的反應倒也不讓他意外。

哦,她看了。還把自己的閱讀體驗貢獻給了自家藝人。

漆黑的眼珠子微微閃動,裴牧遠看着祝賀,信口胡謅:“沒什麽,一個埃塞俄比亞冷門搖滾歌手。”

宮澤賢治是日本知名童話作家,代表作之一就是祝賀的稿子裏提到的《銀河鐵道之夜》,主人公中文譯名焦班尼。

沒買到回家的機票,這一晚,裴牧遠被學姐生拉硬拽,去參加了一個極其無聊的局。他很少熬夜,是打着哈欠被拖進包間的。

“Hi~”祝賀晃着他的大長腿過來打招呼。

裴牧遠沒想到這人也在,略微有些尴尬,因為祝賀兩個小時前發來的那條調侃微信他沒回。

祝賀:“哈哈哈哈哈哈,我可愛的小助理就叫靜靜哦。”

他認為這完全沒必要回。

兩人順勢坐到一起。

裴牧遠去放置外套的時候,發現那裏存在一件并不眼生的黑色沖鋒衣。他打量一圈這間屋子裏的人,确定唯一會穿這個品牌的人只有祝賀。

接下來,祝賀發現裴牧遠的話變多了。這人倒也沒有那麽高貴冷豔難相處。祝賀是容易動情的柔軟順毛小動物,他決定收回自己對裴牧遠的成見。

一個小時前,祝賀從安嶼那兒得知宮澤賢治到底是誰後,對裴牧遠的好印象大打折扣。他甚至有種被耍弄的憤懑,恨恨地吐槽道:“不就是學歷高一點,長得還湊合嘛,真不至于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他也不搞搞清楚,我是明星唉,他只是個素人。呵呵,我就不愛跟這種清高的好學生玩兒。”

安嶼問都沒問這人是怎麽得罪他的,說:“那就也別正眼看他。”如何跟這種人打交道,她看似深谙其道。

裴牧遠輕描淡寫地就把話題引到那件外套上。

祝賀說:“這衣服不是我的,是我助理的,就是名字叫靜靜的那個。”

昏暗的燈光下,有一位微醺的副導演正在動情演唱《當愛已成往事》。裴牧遠覺得這首歌在此刻極具諷刺意義。

多麽離奇的情節,扔掉前男友像扔垃圾,卻留着前男友的外套一穿就是好幾年,如今還過分地給了另外一個男人穿。

這件沖鋒衣屬于當年該品牌的限量款,每一位買家都可以選擇一個地方做姓名刺繡。當時給她,并不是做禮物送出去,而是那一天下着大雪,她突然提分手,他把外套脫給她穿,是以為她凍傻了,想讓她把腦子捂熱,不要再瞎提這兩個字。

一直鬧到後半夜才散場。祝賀和幾個制片多喝了幾杯,醉意濃烈,提前叫了助理來接。

裴牧遠和學姐先走,走出大門,看見祝賀的小助理正在門口收傘。

雨下得不小,風也刺骨。她衛衣外面套着一件外套,帽子蓋得嚴嚴實實,縱使這樣,還是凍得縮起了肩膀。

她朝制片人點頭打招呼,很快就走進大門裏。裴牧遠對她而言,跟大門外閃爍的廣告牌無異,只是一個多餘的擺設。

裴牧遠滴酒未沾,學姐把車鑰匙扔給他,讓他來開。他視線從門口移回來,沖學姐攤手。

學姐反應過來:“差點忘了,你不會開車。”又嘲笑他一兩句,說不會開車的大小夥子當真是少見,慫恿他趁着最近給自己放大假,早點把駕照給拿到手。

裴牧遠顯然沒有這樣的計劃。前些年,身邊朋友說他堅持低碳出行的環保理念實在虛僞,紛紛打賭他堅持不了幾年。這一二年,他們再說起這件事情,倒成了他自律人生裏的又一大優點。

學姐打車走了,裴牧遠拒絕她搭自己一段的提議,目送她離開。

大約過了十分鐘,安嶼扛着祝賀從側門出來。

“嘿,沒事吧?”裴牧遠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幫着看似嬌弱的小助理扶穩踉跄的男明星。

安嶼猜測他是故意等在這裏的,藏在帽檐下得眉頭輕蹙一下。

他确實是。

安嶼煩躁了一晚上,先是某合作的品牌方給祝賀寄來的厚外□□錯了尺碼,然後又是家裏那檔子事兒。

安可周末回家,又跟安徒生大幹一場,這兩人八字不合,結怨已久,一個覺得小姨沒有情趣冷冰冰,另一個認為小崽子過于調皮難馴服。今日幹仗的原因說來好笑,安徒生控訴安可,說她把鄰居家的小姑娘,也是他最好的朋友給兇哭了。

安徒生在視頻中哭唧唧:“嗚嗚嗚,你的妹妹一點也不溫柔,你讓你媽媽再給你生一個妹妹吧,我要一個新小姨。”

安嶼正在和公司文案對明天祝賀的稿子,随口應付着:“這事兒你得找海蘭說去。”

那一頭,安可揉着安徒生的小臉又訴了一番苦,說她最近正沖刺一個學校裏的比賽,難得回趟家吃口老安做的飯,小崽子非要邀請他的小女朋友來家裏玩,還弄亂了她的書櫃。

“就這?至于兇人家小姑娘?”安嶼頭疼道。

安可哼一聲:“你兒子向來護犢子,他小女朋友當誰面哭一聲,那就是誰欺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最後是海蘭和大姐安寧把小崽子拎去洗澡,這吵吵鬧鬧的視頻通話才算結束。臨挂斷,小崽子用新學的手指比心對着鏡頭:“靜靜晚安,愛你喲。”

“愛你愛你……”安嶼躺倒在酒店大床上,胡亂整理着思緒。

她也不清楚是想厘清點什麽。總之今天一團亂。

祝賀酒量極差,去今晚的局不是他本意,是星姐的示意。這檔節目的幾個制片在業界有點名氣,星姐讓他去攢攢人脈。

安嶼沒敢睡熟,随時待命,等着去等接人。待扶着祝賀從溫室裏頭出來,寒風襲過來,看見裴牧遠仍像個人形立牌似地立在那裏,她這一晚上的煩躁算是找到了根源。

白天不想打的照面,深夜一并還回來。

祝賀人高馬大,裴牧遠想分擔就分擔吧。安嶼走在另一側,估量着從這裏到路邊司機等待的距離,大概只用走兩分鐘。

兩分鐘就好。

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去想,今晚的局這人這在,祝賀怎麽沒告訴自己。不是他一直說好讨厭這人的假清高嘛。他們倆不該是朋友才對。

又聞到祝賀外套上的酒精,一低頭,看見另一邊,裴牧遠修長的手指正劃過那個刺繡。

那是他自己名字的英文縮寫——MY.

很戲劇化,安嶼也不知道誰在扮演小醜的角色。她看見停在路邊的車,謝天謝地,兩分鐘終于結束,game暫且over。

“謝了。”她把祝賀推進車後座,對熱心人道謝以及道別。

裴牧遠沒有搭理她,而是坐進了副駕。

安嶼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就被司機大哥催促着從另一邊上了車。

車子發動引擎,安嶼剛坐穩,祝賀的頭砸過來,她适時地用手接住,再挪放到椅背上。不一會兒,祝賀的頭又落下來,準确無誤地砸在她的肩膀上。

來回折騰着,也就沒心思糾結副駕那位為什麽要跟着。甚至沒有看過去,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正透過後視鏡露出什麽奇怪的神色。

直到下了車,三人進了酒店,溫熱的暖風在四周升騰。這人立刻松開攙扶男明星的手,利落地脫掉他的外套夾在臂彎,随後轉身離開。

安嶼注視他的背影,淩晨四點的聚光燈屬于他。倒也不必再跟他周旋,他這一出叫完璧歸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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