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徒生兩個月大的時候,安嶼就出來工作了。單親媽媽如果沒有家人做後盾,境況會很艱難。她很幸運,海蘭、老安和大姐照顧小崽子不遺餘力,就連安可也發揮着自己的聰明才智,這幾年幫着她一起撈了不少娛樂圈周邊産業的碎銀子。
從事明星助理的工作繁瑣且辛勞,動辄熬夜、出差,得到的尊重很少,得到的報酬也不夠豐厚。但安嶼始終沒考慮過轉行。她只要在這個圈子裏打轉,就多少能搞點生財之道。她很小就接觸這個行業,身上的本領都是在這個大染缸裏淬煉出來的。
何況“拖油瓶”很快就誕生了,小崽子可以讓家裏人幫忙帶,但賺錢養這件事情她只想自己來。
安家曾經有過幾年境況很好的時候,安嶼因為條子好,相貌也還算出衆,被願意花錢投資小孩的海蘭送去藝校學過七八年民族舞。後來家裏因海蘭患病,因病返窮,一年不如一年。彼時安嶼十七八歲,正愁自己年紀小無法替家裏分擔壓力,一個舞蹈老師把她推薦給某經紀公司,談下保底工資後,她迅速簽下賣身契。
緊接着就是選秀大潮,那時候安嶼是真的以為自己是顆幸運星,也幻想有朝一日能帶着全家大富大貴。但很快她的娛樂圈逐夢之旅就以失敗告終,她清醒地認知到自己的命運,迅速接納平凡的人生。
安嶼一直以來的願望都很簡單,只要他們一家人平安快樂地守護在一起,就足夠。當初她用斷尾般的經歷換來的真實幸福,她始終覺得很劃算。
昨夜的雨下到後半夜變成了雪,一大早的惡劣天氣讓出門的人望而卻步。
安嶼繞了大半座城,趕到弄錯尺碼的品牌方在當地的實體店為祝賀換更換外套。店內暖氣湧上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總算是活過來了。
要不是祝賀今晚落地後,會有一波帶貨性質的機場拍照,她也用不着這麽着急。當然她更着急的是祝賀也沒有別的厚外套可以禦寒。
誰讓她偏偏就遇到那件沖鋒衣的主人。
店員拿貨時,安嶼想起安可說的那個比賽,她似乎已經沖進半決賽了。于是往女裝區域走,想給安可挑一套像樣的冬裝。
安可大二開始就不向家裏要生活費了,一方面是安嶼會給她一些資源,讓她靠着筆杆子賺點需要造勢的小明星的錢,另一方面她自己足夠優秀,經常能拿到一些比賽的獎金。安嶼知道她有點小金庫,私心希望她能多投資自己,可她舍得給安徒生買昂貴的玩具,卻始終不舍得給自己置辦一身精致的行頭。她物欲極低,低到全家人一度懷疑她是否哪一天就要出凡塵。
最後挑了件牛油果色的毛衣和一條格紋毛呢短裙。安嶼知道安可肯定不肯穿,不過沒關系,她會先給安可看一看價碼,然後當着她的面把可以退貨的小票撕掉。
付款時,安嶼想起一張沒綁定手機的信用卡這個月有刷卡活動,便去包裏翻找自己的卡包,結果整個手臂都伸進去找,仍是無果。直到店員露出鄙夷的神色,她把包裏的東西往臺面上傾倒。裏面有保溫杯、小醫藥箱、化妝包,甚至還有安徒生的小零食和小玩具,但就是找不到卡包。
匪夷所思中,她赫然想起來,她的卡包前幾天被她随手塞進了那件沖鋒衣的內襯口袋。
裴牧遠坐在酒店附近的某間餐廳等人。他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着,身上的黑色羊毛衫襯出幹淨的膚色。玻璃窗之外是漫天風雪,他在風雪之外,周身鍍上一層暖,像一幅挑不出差錯的寫實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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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放着一杯從特地外邊打包來的咖啡和一個用密封袋封起來的卡包。想事情的時候,他眼神渙散地看着這個密封袋。餐廳頂燈的光傾瀉下來,袋子表面和他的眼鏡鏡片都有一些反光,以至于讓他看不清那個明黃色卡包上的圖案。
密封袋是他找酒店的工作人員要的,是酒店餐廳用來儲存食物的,外形和警察用來收集證物的那一種差不了多少。
于是,他凝視這個東西的樣子像極了等待犯人走進審訊室的專心警官。
安嶼趕到時,裴牧遠仍舊呈這個姿勢,他沒擡頭看自己的“犯人”,但身體前傾,伸出兩根手指,将“證物”往前推。
“感謝。”安嶼沒坐下,也不看他的臉,拿起東西就想走。
“我原本是十點半的飛機,現在已經十一點了。”裴牧遠下巴擡一下,提示她看牆壁上的時鐘,此時秒針精準地劃過12那個數字。
一個小時前,他接到一個跟自己同一個歸屬地的電話,是失主要來認領失物。他本以為她會通過微信的方式聯系他,勉為其難地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結果是一通電話。一通不夠着急卻挺理所應當的電話,連語氣都是那麽樸實無華。
安嶼:“我今天就需要這個卡包,麻煩你把東西放在酒店前臺,我過去取。”
言下之意,多麽容易辦到,也不耽誤他登機。
裴牧遠原本将在上午九點鐘趕往機場,但清晨瞥見自己“奪”回來的那件沖鋒衣,後知後覺地将其檢查了一番。
這畢竟是祝賀穿過的,萬一裏面有他留下來的東西,那他昨夜冒然把衣服拿走還真是讓他的小助理為難了。
另外,他很想确認一下,他的前女友有沒有好好對待它。
好在是她自己的東西,且這東西他不陌生。她喜歡黃色,上面的圖案是一只藍綠色的海馬,是他告訴她海馬是唯一一種由雄性繁衍後代的動物,她聽後表示,那這種如此懂得疼媳婦兒的小動物還真是值得喜歡。
這個卡包,兩人在一起時她就在用,只是那個時候遠沒有現在這麽鼓鼓囊囊。
裴牧遠并不好奇裏面是些什麽,無非是些花花綠綠的卡,安嶼年紀還小的時候就擅長薅各大銀行的羊毛了。他讨了個密封袋來裝好,又即刻把回程機票退掉。
“機票多少錢?”安嶼側身站着,但給了裴牧遠一個正臉。她好像壓根就不想跟他計較,真算起來,她明明給了最優解決方案,是他一意孤行地為了這件小事親自留下來。
不過他肯定也有理由,例如這東西貴重需要親自轉交才保險之類的。
兩人一高一低,一個微微緊繃着,另一個松弛到不正經,就這樣在溫暖卻詭異的氛圍中堪堪對視。
裴牧遠先錯開視線,他指一下對面的座椅,把桌面上唯一一杯咖啡推過去:“不如你坐下來我們慢慢算。”接着他叫來服務生,拿着菜單點了些吃的。
安嶼沒聽清他點的是什麽,看了看手機,猜測祝賀再過一刻鐘就會開始催命。于是她催促裴牧遠:“你把損失的錢數告訴我就好,我現在就轉賬給你。”
裴牧遠不接話,拿着手機像在回什麽人的信息。
安嶼知道他存心耗自己一會兒,落了座,過分認真地審視面前這杯咖啡,始終沒喝。
“你做助理一個月能賺多少?”裴牧遠許久才放下手機,邊問她,彎腰過去,把她面前的咖啡杯端起來喝了一口,“我還不至于在大庭廣衆之下對你投毒。”
安嶼這才想起來這人從不喝咖啡,而喜歡喝這個牌子咖啡的人是她自己。只是她一開始心思就不在敘舊上。
她安靜了那麽一兩分鐘,忽略掉他後半句調侃,只回答他前面那個問題,說:“賺的不多,如果你買的是頭等艙,我這個月就相當于是替你打工了。”
裴牧遠又喝了一口咖啡:“辛苦嗎?”說完瞥一眼她腳邊放置的幾個帶品牌logo的大紙袋,猜想她大概一大早就去做搬運工。
此時安嶼提前接到了祝賀的催命電話,她答應半小時後會出現在祝賀的面前。
“你看,我還有工作在身。”安嶼找到絕佳的借口。
服務生正好上菜,裴牧遠無比紳士地把餐食都推到安嶼面前:“這裏到祝賀的酒店也就十分鐘路程。吃一口再走吧,你肯定沒有吃早餐。”
安嶼看過去,餐桌上一片金黃,是臺式三杯雞、鹽酥雞和迷疊香烤雞。她客氣道:“謝謝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雞,不過一大早吃這些也太油膩了。”
“所以準備了咖啡,可惜你不想喝。”裴牧遠回她一個同樣客套的微笑,接着又說,“這些雞我倒是來不及下毒。”
當年的幼稚鬼還是愛說些俏皮話,好像真就長不大。安嶼側過頭,看了眼窗外的雪白世界,今天果然不太吉利。
她很快站起身來:“我待會兒會轉一筆錢到你的卡上,數目可能對不上,少了我補,多了就當我為這些雞買單。”
“哪一張卡?”裴牧遠重新戴上眼鏡,然後識趣地叫來服務生把這些食物打包。
安嶼:“我只記得一張,尾號是0520的那個。”
“那張卡我早就注銷了,你也知道,那是我用來存老婆本兒的卡。”裴牧遠此刻反應有些慢,語速也有些慢,說這話時他把眼鏡摘了下來,伸出手指撥了撥眼尾,半阖着眼睛,壓低了聲線,“我不喜歡留存沒用的東西。”
安嶼掃他一眼,他幽深的眼眸中竟然湧現出來一些不可描述的脆弱。她難辨真假,輕聲道:“那我換個方式轉給你吧。”
裴牧遠即刻說了個數字,又說:“微信轉賬給我。”
他想,自己應該可以順理成章地從她的黑名單裏出來了。
安嶼記憶中的大雪天,往往都不會發生什麽幸運的事情。比如幾年前的分手,又比如現在她手裏拎着的這些奇奇怪怪的雞,讓她的手指被寒風吹得通紅。
回到酒店,她把這堆雞扔給祝賀之後,快速把密封袋裏的卡包拿出來。在某張卡的背後夾雜一張小小的照片,她取出來,用變得溫熱的手指輕輕撫觸一下。
裴牧遠的惡趣味經年不改,這個密封袋着實讓她看到的第一眼膽戰心驚了一下。而且他但凡戴上眼鏡,就不怎麽扮演正常人。後來是在他開“投毒”這個玩笑時才感到心安。
如果這人丢掉了他曾經的良好修養和紳士風度,私自打開卡包,看到了這張照片,那麽她接下來的人生必将迎來一個翻天覆地的狗血走向。
如果他看到了,他是不會想投毒于她的。
他大概會直接掐死她。
這是安徒生滿月的時候,老安用拍立得記錄下來的照片。上面安徒生的模樣跟安嶼曾經看到過的三個月大的裴牧遠如同複制粘貼。
這張照片存放在卡包裏有着加持的寓意,也為了激勵安嶼為了小崽子多賺錢。
安嶼把密封袋揉成團扔進垃圾筒裏。她靜下心來看一眼窗外的雪,這純潔的世界本就不該存在那麽多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