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藍寧
把頭趴在林言肩膀上的祁夢,似睡似醒,記憶清晰的如高深的月亮,又模糊如半閉半睜的眼睛。
月亮勾起彎彎的尾巴,在深邃的夜空中綻放異樣光彩,萬千閃着眼的星辰,總是一動不動的守在她的身邊,與她保持距離,似又與她親密無間。她們相互照應,成就彼此般和睦相處。
可偏偏月亮下這對人,平時在生活中偏偏是死對頭,沒有一致的方向,總是與彼此反着做,別人以為就要目标一致時,總會有一個人突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使勁。他們從來不想成就彼此的一個小小目标,哪怕是一次短短的對話,說着說着,他們也會産生分歧,最後分道揚镳,在各自的位置上翻着白眼,嘴裏不停的碎碎念。
可今夜,他們是格外的和諧,無論是走過窄小的馬路,穿過萬千星辰之後,落于燈火通明的不夜城市,他們仿佛一直是一個人一樣,未發生半句争執的話。
瘦弱的祁夢,在林言健壯的後背上,像一個半大的孩子般,一動不動,乖張聽話。
她微微眨着的眼睛,睫毛不停的煽動着,向快速旋轉的風扇,在電閘的推動下,不由自主,原來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懶得睜眼,就假裝的睡着,靠在林言的肩上。她眨動的眼睛中,黯然的落下眼淚,冰冰的,涼涼的落在林言滾燙的脖子上,她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身體,盡量的不要發抖。
林言的身體在寬敞的馬路上僵了一秒鐘,随即恢複正常,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假裝背上的這個人已經睡着。
當她趴在林言的背上,滾燙的身體與她相觸,寬而結實的後背讓自己感到無比安全時,她心中開始難受,甚至是開始絞痛,這是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他卻在意她的生命,在意她的每一個情緒,在意她的自尊心,一切順着她的意,照她的想法,雖然他們平時吵得厲害,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鬧翻,可是他總會先放下面子,拿着棒棒糖在她的身邊晃悠,試探着她的情緒。又或許是這樣,他才會肆意的想要惹怒她,讓她對自己多別人幾分關注吧。
祁夢從來都不知道被肆無忌憚的愛着是什麽感受,這份愛又能讓自己肆無忌憚是什麽感覺,從小長這麽大,她從來不敢肆無忌憚的做一件事,做什麽都得小心翼翼。上了高中,她便像脫了缰的野馬,在自己的草原上肆無忌憚的撒野,她以為家裏那些糟心的事,從此就要與自己無關,她以為家中那些糟心的人,再不會影響自己半分,她發誓,她要做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但是今天中午,她過了長長的楓樹道路,一貫的擁入擁擠的人群,學着大人的模樣,在街上不停的瞎逛,也不能說瞎逛,她想買一只手表,便到老百姓區,上一趟下一趟的瞄着擺在攤位上的手表,她看着那些手表發出不同光亮的色彩,眼睛也随着泛着光亮,可是她也只是遠遠的解解饞,因為手中的那幾塊錢,還不夠自己的生活費。
矮小的平房裏,那些二手的她都買不起,擺在地面上,看似不昂貴的她也不敢去問,她望着別人與她介紹時那種迫切的目光,體面的微笑,她怕自己忍不住,就将手中那零零碎碎的錢遞出去,她最無法抗拒的就是別人施了魔法的微笑,不管是否真心,不管是否對準她,她都會将自己陷進去,同樣咧着嘴笑。
她正與樹下一個年邁的老人對視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她的面前走了過去,那是她的父親,藍寧。
他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拖得長長的濃密眉毛下,長着一雙深邃的歐式大眼睛,高高的鼻梁骨,嘴唇線分明,唯一不好看的,便是常年抽煙,牙齒長滿了黃色的斑,雖然祁夢不知道他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但一定很好看,因為帥的人笑起來都不會難看。
祁夢與他也不是太相熟,但他的樣子祁夢還是認得,她愣在原地幾秒鐘,以為自己看錯,可是他與她對視的眼中,他明明看到她了。
祁夢搖搖腦袋,轉身尋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他那一頭濃密的頭發比他同齡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黑。祁夢穿過人群,緊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的背影,心裏不由得酸酸的。
破舊的小木屋發出年代久遠的味道,石頭堆砌成的路面,凹凸不平,稀疏的人群上來下往,路邊小攤販放着提前錄好的聲音,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與偶爾婦女發出尖銳的講話聲,以及主人家門口拴着的毛茸茸寵物狗,這些都沒能映入祁夢的眼簾以及敏銳的耳朵裏,她雙目定定的看着那個背影,那個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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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無論如何都想不通,想不通親爹會不認識自己的親女兒,這像是電視劇中那些編劇故意安排的苦橋段,為博得觀衆的同情,可是這一幕她不接受,這太傷人自尊心。
血脈相連,難道真的只是一句古話。又或者說是祁夢自己看錯了,那個人只是長得與自己父親有幾分相似而已。
可事實證明,他真的是藍寧。此時他正彎着腰在攤位上看着什麽東西,祁夢鬼使神差地站到他的旁邊,手中拿起與他手中一樣的東西,她沒有細細的觀察,而是時不時用眼睛瞟着她右手邊的父親,他專心致志的在挑東西,根本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左手旁邊的人,他挑完,付了錢,老板給他包裝完,遞到他手中,中間的這段時間,他都沒有回頭看身旁的祁夢一眼。
您慢走。他接過老板手中包裝精致的盒子,放在眼前看了看,說了聲“謝謝”走了。
姑娘,你也喜歡這款手表嗎?我給你包起來。老板望着傻傻站着的祁夢有點無措,眼淚漫過眼眶,快要流了下來,手中的手表被她捏得緊緊的,老板畏畏縮縮的伸出手,眼睛盯着祁夢的臉,一把奪過祁夢手中的表,擦了擦,放入盒中,嫌棄的眼神盯着一臉無措的祁夢,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你這孩子,人家就買了一款你買不起的手表,你有必要生氣成這樣,真是。
她追上來不過就是想要确認她有沒有看錯,但是一種不甘心的情緒揪着祁夢,她偏不信,哪有親爹離親女兒那麽近,卻認不出的道理,這種微妙的好奇心加之不甘,她那張委屈巴巴的臉忽而變得冷然而高傲,面孔下隐藏着的那種情緒,使她的內心變得有些抓狂,她并不知道,某一天,自己走在大街上,與親爹擦肩而過,或是肩并肩站着,她不信那所謂的血液不會扯着彼此的心髒,有一點點什麽不同的感覺,即使烈日當空照佛地面的滾燙燒着腳底,即使喧鬧的人群,使他們聽不見彼此走路的腳步聲,她都不相信。血脈是嘈雜的,血流動的聲音帶着“嘩啦啦”響動,他卻忽視另一個與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