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夏日微光
幹淨而純潔的冬季将進入深冬,白茫茫的大雪早已被前幾天忽然而至的太陽烤化,髒兮兮的地面流淌着白雪的本身,以及血液,白色的教學樓因此也被洗刷得更白,深灰色的臺階上似乎煥發着跟平時不一樣的光彩,四季的長青松針,仿佛是打着某種勝利的口號,前後左右的搖晃着身體,宣示着某種勝利,不服輸的高大的楓樹,在寒風凜冽裏依然昂首挺胸,幹條抽打着帶刺而過的冷風,“唰唰”不停哀嚎,每一聲都像是最後一聲哀叫而發出的吶喊。
半月之餘不見陽光的學生們,像迎接什麽似的,排着長長的隊伍,靠在陽光直射的白色瓷磚牆上,把手擋在額前,皺着眉,與太陽最親和的見面之禮,眯着眼睛只露出一條窄窄的縫隙,做出謙遜的禮儀,懶洋洋的依靠在身邊夥伴的肩上,上下嘴唇不停的開合,時而發出笑聲,時而撅嘴生氣,時而拳打腳踢。
操場上的籃球板,被男生有力的摔着籃球,砸得“砰砰”直響,球網在抖擻着身體,拉扯着已休息半月的筋骨,你一定也看出來了,他是怕寂寞的,他此時笑得正得勁呢。
東升的太陽,比起夏季,露出微弱的樣子,卻又毫不示弱的泛着金光,灑下一地,高大宏偉的楓枝的影子,被灑着金光的太陽穿過,穿插着編織成好看的圖案,落在地面上。長在陰暗處的那些枯草或是綠葉,都争先恐後的露出高尖兒,得均沾一絲陽光,但矮矮的身軀,永遠都是不合時宜的被無情擋住。
球鞋與地面摩擦而發出的“滋滋”聲,引起少數人緊咬牙關,得意地劃破所有寂靜的,伴着喧鬧聲,直插雲霄。
秦超令又換了新朋友,甚至是交了男朋友,與祁夢偶爾遇見時,也只是心照不宣的互相對視而笑,但她們依然是彼此心中最重要,以及獨一無二的好朋友,至少祁夢是這麽認為。
她覺得有的友情像天氣,晝短情意也變短,随着時間的推移,壽命便在時光中被折減,直至對折消失,這時另一個人重新出現,沿着先前的路一分一毫都不變,繼續往下走。但她覺得她們不同,她們不分晝夜,午夜,黎明,或是黃昏,不管少見,少談,而不會對于彼此的情誼減少一分一毫,你來不來,你走不走,她都在那裏,不離不棄。
木桓似乎已經恢複了正常,生活又照着開始的軌跡線一往向前,只是發生了一些微妙變化,祁夢将他歸為他成了王蓮不可或缺的朋友之一,僅此是之一。即便如此,他們依然跟先前一樣有說有笑,王蓮也不再用一雙眼睛充滿特別的眼神看祁夢,也不再會有意無意的需要她陪伴,祁夢充滿敵意的心也因此放松戒備,她甚至都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其實她感知不到大多數人的存在,那些她不在意的人都像穿了隐形的透明外套,在透明的空氣中自由穿梭,她只是将他們歸為大多數人的其他人,從未介意他們的生活。
似乎對于那些暗戀她的男生,為他深感表示同情。
他們一個星期的團體相聚,都會等到林言從城裏風撲塵塵而來開始。
屆時,他們又會變得同那時一般,親密無間,仿佛那之間的四天,都變成了記憶的碎灰,在起風的那一刻,煙消雲散,時光又毫無疑問的重疊,他們還是他們。
和過去的每一天都一樣,放學找一個地方窩在一起玩游戲,中午下一趟街20分鐘,他們硬生生要用一個小時來回,早上輪流請吃早餐,祁夢總是會多要一顆棒棒糖,樹蔭下乘涼時,靠在彼此的後背上有人開始打瞌睡,有人就開始搞怪,這半年仿佛每到星期五的下午,他們的記憶都會變成這樣,飄起彩帶的生活一成未變,他們手裏緊攥着那四張連在一起的車票,依然還是向着一個方向,從未變過,也沒有人重新提議,将其更改過。
唯一變化的或許就是祁夢了,性情冷淡的她,會與身邊被她曾經歸置在陌生人行列的熟人多聊幾句,那一臉禮貌性的假笑,在某時好像也變成了發自內心的真笑,但她依然全身随時都會豎起防備的刺,但那僅僅是針對看上去長滿心機的人,似乎通往她身邊的軌道線多了一條,專車專線不再那麽霸道。
若一切都如看上去那般美好,不道而別的那些人手持同樣的車票,與彼此往同一個方向而去,那就不會有黃昏時刻烏鴉扯着嗓門的鳴叫,獨留一份哀傷。還靜靜躺在你身邊的人,你們不過是順道,人潮擁擠剛好需要結伴而行,其實對于很多人來講,那段路上的人是誰都無所謂。
這些在黑暗來臨之際,通通都會保持融為一體的榮譽感,黎明時分,都會分道揚镳,各謀其路。年少許下的那些誓言,終将變成一縷黃煙,随起的風而散。随時重新開始,又将變成另一群人的誓言,往返循環,在最終的道路上,都将煙消雲散,将被遺忘。或将存于某個人的心中,長治久安,被守墓者時時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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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終将變成真實,仿佛一切都那麽的合乎情理。
星期五的下午,放學,高音喇叭裏終于改了曲目,放起了張韶涵的《隐形的翅膀》,似乎與天氣不太相符的音律,莫名的拉起長長的憂傷。
變短的天氣,到了下午傍晚時,氣溫開始驟降,天際四邊會堆積起厚重的烏雲,将溫暖吞噬。小鎮的四周也将陷入霧氣裏,會當淩絕頂的七鎮中學,這時被照得發白而矗立于山巅之上,屹立不倒。
同往日不一樣的是林言一直到放學都未現身,祁夢難免有些失落,甚至是失望,打掃衛生的同學将凳子全部翻起,放于書桌之上,開始打掃,她依然慢吞吞的強占位置,心不在焉的收拾書桌,卻毫不見起色,依然淩亂不堪。
祁夢,祁夢,走啦。秦超令一手叉腰,一只手不停地輕敲窗戶,玻璃發出反抗的聲音,祁夢回頭勉強的笑着,臉上的失落被秦超令收入眼底。
每次都是你最慢,幹啥呢。秦超令把手搭在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祁夢肩上,不合适的扯着手臂,笑容一如往常的挂在臉上,沒心沒肺。
又變冷了,煩躁。冷空氣迎面“啪啪”的扇着她們的臉蛋,将祁夢沒扣上的外套吹成如蝴蝶般的翅膀,像被凍住一樣一動不動,輕飄的衣角在冷風裏擻擻發抖,她像裹被子般的将它強行拽回,用雙手緊緊的抱在胸前,用餘光看着吧唧着嘴的秦超令,她得意的用大聲的語氣回答着祁夢的話:人家沒來,變得不安啦。她調戲的眼中冷冷的笑着,嘲笑般的仰起鼻孔,将目光對準祁夢,祁夢用手肘拐了拐靠近她的肋骨,秦超令放下搭在她肩上的手,輕拍了她一巴掌,緩緩的說:小樣,想造反吶。
造反你這座小城池也需要我造反,我只要稍稍動動手,就是我的,沒挑戰性。高傲的臉上挂着自信滿滿,同樣仰起鼻孔,對着冷空氣“哼”了一聲。
那,林言那座大城池呢,望眼欲穿了吧。輕輕勾起的聲音,随着彼此的追趕變得飄渺,像故事的尾巴。
站在學校大門與她們會合的木桓,把脖子縮在衣領裏,雙手插在衣兜裏,靠在避風的牆角,冷得直跺腳。
木桓,你像貓頭鷹。祁夢老遠的看着縮成一團的木桓,忍不住的笑了,秦超令笑着補了一句:縮頭縮腦的。
縮頭縮腦。祁夢轉頭小聲的看着秦超令說,秦超令如夢初醒的瞪着眼睛,半張着嘴:那不是烏龜嗎?
所以你罵木桓是:祁夢停下,緊閉雙唇,即使兩人異口同聲的說:王八。
啊哈哈哈……
突然笑聲穿透冷空氣,覆蓋着半個校園,木桓看着笑出眼淚的兩人,莫名其妙,嫌棄的連眉毛也在顫動,他時常搞不懂女生們的笑點,她們會因為一件不好笑的事情,抱在一團,笑得前撲後仰。
祁夢,你去開門,我去收鞋子。快到門口時,秦超令朝另一邊曬衣服的地方,木桓則雙手插在衣兜裏,根本就沒有想動的意思,用眼睛示意祁夢開門。
你沒給我鑰匙,我怎麽開。祁夢看着身旁的木桓,攤開雙手。
她不會沒鎖門吧。木桓瞪大眼睛,同祁夢雙雙看向那扇染着磚紅色卻被曬得發舊的木門,不可思議的邁着腳步。
手輕輕一推,末了,門未關。
祁夢推開門,一股暖意襲擊了她,飯桌擺放着的生日蛋糕,插着18支光芒四射的蠟燭,桌前的林言,雙手交叉拖在前面,臉上洋溢着笑容,深情的看着祁夢,用充滿磁性的聲音,壓得極低極低的說:阿夢,生日快樂!
祁夢看着眼前的蛋糕,以及眼前的那個人,愣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時生日歌響起,唱完一遍,又唱了一遍,祁夢激動得只是跟着拍手,大腦被這些粉色的泡泡填滿,還來不及思考問題。
許願吧。歌聲唱完,不知是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配合的将雙手合十,緊閉眼睛,認真的許起願望來。這時蠢蠢欲動的三人,手中早已捧着一手心的奶油,等她一睜眼,便可抹了。
說這天氣短,還真是,這時外面已經麻麻黑了,路燈在一片灰蒙蒙中亮起,呼嘯的寒風吹着“呼呼”聲,将燈撞擊的“砰砰”直響。
此時屋內一片喧鬧聲,黃色的燈泡發出的金色光芒,自帶溫暖的照着房間每個角落,彎曲着的燈絲,像笑彎着的眼睛,笑容保持一直不變,開心得無法停下。
這片喧鬧聲,在“叮鈴鈴”的三遍電話鈴聲之後,變得安靜起來。
林言,你電話一直響。秦超令使勁的把眼睛睜開,想把睫毛上厚厚的那層奶油煽掉,可是它就像被膠水粘住似的一動不動,眼睛裏透進一絲光來,像極了一條細線,發着金光的細線。
祁夢癱坐在木桓的身邊,為了不把手上的奶油落在小小的沙發上,她将一只手搭在木桓的胸前,作為支柱。眼睛和耳朵裏都被奶油塞得滿滿的,連頭發都變成了白色,像松枝上堆滿了白雪皚皚,一團一團的。
林言将接電話的那只手使勁的擦在秦超令的後背上,随即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放在耳邊不耐煩的“喂”了一聲,之後大概聽了一分鐘,從“我知道”“我馬上回來”就迅速挂斷。
意思是你要走。秦超令舉着雙手,還沒玩盡興的她用質問的語氣問着一臉無奈的林言。微妙的表情望向祁夢。
木桓看了一眼身旁的祁夢,但由于奶油敷得太厚,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只是微微的低下頭,将裂着笑的嘴唇合攏,支撐着厚重奶油的睫毛,慢速的抖動着身軀,她偷偷的深呼吸,将手從木桓的胸前抽回,兩只手在臉上搓着奶油。但不管怎麽用力,奶油就像紮根似的,敷在她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
祁夢,生日快樂!我得走了,隊裏有緊急事件要處理。林言脫下外套,将手放在洗臉槽裏,清洗幹淨,臉和頭發也搓洗幹淨,穿上那次留給祁夢的那件棉衣。他伫立在房屋中間,站在燈光下,這讓祁夢産生一種錯覺,似乎剛才的那一幕像是做夢一般,虛渺,隔着一層白紗,不那麽真實,那張臉好像從一開始就是幹幹淨淨的,就如現在這般,一塵不染,她感覺這一切,就是在自己的想象中一閃而過的鏡頭,只有自己當真了。
相繼洗完臉與手的兩個人,用帕子擦着頭發,分別站在林言的兩側,他們的認真,再一次讓祁夢覺得這是她在做夢,所有人都站在故事之外,唯獨她深陷夢境,唯獨她還戀戀不舍地活在一片虛幻裏。
阿夢,我走了啊,寒假快樂喲,明年見!他像在某種儀式上揮別着手,眼裏含笑,說着再見。笑容就像在夢中,聲音越來越遠,輪廓越來越模糊,祁夢像是被誰努力的從夢中搖醒,卻又不甘的緊閉雙眼,想要繼續下去。
祁夢一句話都沒說,就是咧着嘴笑,不停的點頭,雙手高高的舉着,絕望的眼睛被奶油團團圍住,悲傷的面孔在甜甜的味道下苦笑。
一起走吧。木桓放下手中的帕子,沒有看祁夢一眼,他是不敢看,他知道她失落的樣子是怎樣的,就如現在這般,笑得沒心沒肺,嘴角被使勁的往上拉扯,但眼角沒有任何的表情。
祁夢,你洗臉,我九點下美術課再來陪你。秦超令說。
好。
聲音輕飄飄的,像無底洞裏的回音,分不清楚到底誰是真實的。
目送他們三人出門後,她走到鏡子前,将手上的奶油蛋糕洗淨,雙手撐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裏的那個人,冷笑了一聲,手不知所措的放在臉龐,看不清楚她是否哭了,她把眼睛緊閉着,只見喉結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