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嫁妝 要是留了疤,以後就真沒人嫁你了……
一覺醒來,懷裏已經空蕩蕩,許連琅伸手去摸被褥,早就一片冰涼。
她腫着眼睛撐着身子,懊惱不已,錘了好幾下枕頭,這不就跟她剛來的情形一摸一樣嘛。
她只陪路介明過過兩次夜,每次都是她醒晚了,睜開眼的時候,路介明早就不知所蹤。
許連琅扯過被子蓋在自己頭上,蒙出了一身的汗,她披着被子下了床,窗上結了窗花,赤棱棱的張牙舞爪的扒在窗戶上,叫她看不清外面景象。
她哈了兩口氣,用掌心去擦,清早起了霧,白茫茫一片,她緊貼着窗戶想要看一看皇帝走沒走。
鼻尖碰到了窗戶,冰的她又縮回來。
根本看不清。
既然路介明已經出去了,她也沒道理還龜縮在屋子裏,皇帝走不走,她都得過去照料一下容嫔。
驟然降了溫,許連琅穿着昨日的衣裳,甫一開門,濕冷的空氣直往屋子裏頭鑽,她顧不得等自己适應溫度,就趕緊轉了身,将門關得緊緊的。
也不知道聳雲閣今年份例的炭火會不會提前給,七皇子年歲小,比不得大人抗凍,好不容易屋子裏有了點暖和氣,別都跑沒了。
她提着裙邁過門檻,霧太大了,視線所及的景象太少,她憑着感覺往正殿的方向走。
剛擡腳沒走幾步,就撞上一個人的肩膀。
那人也不知道吃了什麽,肩膀硬的像是石頭,她抱頭“唔”了一聲,感覺到那人從她斜前方走來,霧氣浸染他身上的幞頭袍衫,将那绛藍暈成一團死氣沉沉的灰。
許連琅嘴巴動了動,将心裏的咒罵壓了下去,行了禮,“王公公。”
她微垂眉眼,看到黑靴停在距離她半步的地方,心裏想的卻是,王福祿沒走,那說明皇帝也沒走。可是之前他不是說兩個時辰就來接皇帝嗎,這都多久了。
“小姑娘,你知道現在宮中有多少人因為容嫔娘娘飯不能食,睡不能寐嗎?”他與她站齊,聲音裏的寒意比這天氣還要駭人,“當年娘娘的盛寵招致了太多人記恨,若是被宮中的人知曉陛下如今還記挂着娘娘,怕是容嫔母子早就沒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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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食指搭在唇上,扯動一邊嘴角,“你最好閉緊嘴巴,不光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容嫔母子。”
這是在警告她閉緊嘴巴,為皇帝守好這個秘密。
許連琅穿的本來就不多,霧氣瘋狂透過衣裙往身上貼,她覺得身體都要被凍僵,但胸口的火氣又憋的她面色通紅。
她不是個沖動憋不住氣性的人,但現在真的不想奉承下去。
“記挂?這算記挂?”她脫口而出,“陛下這叫強·暴。偷偷摸摸的來,偷偷摸摸的走?”
話出口,已成定局,許連琅閉了閉眼,她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但觸犯皇權,代價是巨大的,她索性說個爽。
“陛下要真是記挂容嫔母子,就該好好庇護,而不是将他們放在行宮任別人肆意踐踏,更不是這樣在醉酒的夜裏給人希望,又給人絕望。他若真是記挂,又怎麽會把容嫔逼瘋。容嫔瘋成這樣,陛下是否又派過禦醫呢?”
“說到底,食色性也,陛下不必給自己找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昨夜路介明的控訴字字泣血,一個十歲的孩子,縮在她懷裏,将那些刺入心肺的事慢慢道來,她尚且沒有真實經歷過都覺得是在拿鈍刀子挖心頭血。
那路介明是該有多難過。
許連琅警惕地看着王福祿,将這些話一股腦兒說出來,胸口的那股子火才消了一點,她挺直了腰板,微一沉思,又補了句,“要殺要剮,公公給個痛快吧。”
“給什麽痛快,孩子話,我就當沒聽到過,”促狹的笑意蕩在王福祿的眼底,他幽長的嘆了一聲,“太久沒見過這麽直率的丫頭了。”
他側過身,正對着許連琅,忽然擡手,許連琅下意識縮緊了身子,卻沒成想他的手只是幫她挽上了她臉龐垂落的一抹發絲。
他的手和他的笑一樣,都是冷的,被他的手蹭到的肌膚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小姑娘,你知道的事還太小,很多事只看表面能看出什麽,我們做奴才的,做不得主子肚裏的蛔蟲。其實啊,主子或許都不知道他這樣做是圖什麽。”
“所以,少說話,多做事,獨善其身,何必替別人打抱不平。”王福祿打小就在宮裏,在皇權鬥争的核心中伺候皇太子,接觸的人都是人精,處處都是算計,這樣直率的都有些傻氣的孩子真的太多年不見了。
他不是什麽好人,早就沒了命根子那玩意,但他一直都想要個女兒,收了不少義女,但每個都心機頗沉,跟他抖心眼兒。
乍然碰到一個這樣的,心裏起了別的心思,若是可以帶回宮裏去,也可以了結他這麽多年的心願。
“你有幾條命可以這麽替容嫔母子說話啊。七皇子是夠可憐,但這天底下可憐的多了,你且去看看路上的乞兒,骨瘦如柴缺胳膊斷腿兒,哪個不比七皇子可憐。你的同情心最不該給皇子。”他加重語氣,話語間還是帶着寒冷之意,但從他眼角因笑意而皺起的紋路來看,這似乎是一句真心忠告。
王福祿用拂塵揮了揮霧氣,日頭慢慢高起來,霧氣化水,打濕了鬓角,他随意抹了一把臉,偏頭去看身邊的小姑娘。
小姑娘臉蛋紅紅,該是被凍的,他年紀大了,若是壯年生子,孩子也該這麽大了。
他心思念頭更加明朗,手指微動,想去捏捏她的面頰。
他慢悠悠擡起手,在手指即将要觸上許連琅臉頰的下一刻,突然就覺得腰被人大力撞了一下,他猝然皺緊了眉,他腰上有傷,這一撞正正好按到他的傷處。
他當即就要揮手打過去,他功夫好得很,根本沒有給那人躲閃的機會。
手背扇過去,“啪”的一聲,路介明臉立馬腫了起來,他口腔中彌漫着血腥味,血沫争先恐後的要往嘴角流,但他餘光瞥到了許連琅驚慌失措的表情,他抿緊了唇,生生将血沫咽了下去。
許連琅跪蹲在地上,仔細去看他的臉,一張漂亮且俊秀極了的臉赫然五個紅手印,她心疼壞了,趕緊扭頭去西廂房去傷藥。
幸虧上次她找陳嬷嬷要的藥膏多,翻箱倒櫃好一番折騰,等跑回去的時候,王公公已經不在了。
路介明站在原地,聽到聲音,清隽的眼中流出一絲幾乎不可窺見的期待,在這樣的霧霭天裏,輕而易舉的被掩蓋,他靜靜地等着,等她過來。
“我們進屋,怎麽就幹站着在這裏等我,多冷。”她無比自然地牽起他的手就往偏殿拉,環顧四周,發現不僅王公公不見了,連暗衛也消失了,“他們走的倒是挺快。”
路介明自然接話,他輕輕解釋道,“父皇醉酒沒醒,從母妃殿裏出來不準人跟着,在河堤處踩到淤泥,傷到了腳腕。王福祿知曉後,去河堤泥裏撈人了。”
一國之君,在泥裏摔個狗吃屎,還因為醉酒洩力起不來,等屬下去解救真真是好笑。
許連琅更是信了那句話,惡人自有天收。
突然就又想起了關于聳雲閣的流言,她道:“看來咱聳雲閣真的有神明庇護,招惹過來的都沒什麽好下場。連這真龍天子也不放過。”
路介明其實并沒有聽進去她在說什麽,他的視線膠黏在他們牽在一處的手上,她的手纖細且長,連骨節都是小的,手背還是細滑的,手心上卻已經生了繭子。
聳雲閣很大,盡管主子少,但處處都需要她一個人打掃,生繭子是勢必的。倘若她去侍奉宮裏的娘娘,以她的性情,一旦委以重任,哪裏還需要再做這些粗活。
聽說她也是官家小姐,在家裏也該是嬌養的,實在是不該伺候他與母妃。
路介明用力咬緊了後槽牙,眼中澀然,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終于下定決心。
她不該在留在聳雲閣,聳雲閣早晚會害了她,尤其是他今天又做了那樣的事……或許一時難以察覺,但根本經不起細查。
他使勁的抽回自己的手,許連琅手心突然一空,心上也就跟着空了,她空落落的扭頭看他,眼裏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些受傷的情緒。
她本以為經過了昨天,七皇子可以接納她一點呢。
果然,粘人的貓兒只會在打雷受驚的深夜鑽進她的被窩,天一亮,就又舔舔毛毫不留戀的離去,翻臉不認人,冷漠又無情。
雖然失落,但她耐心好,耗得起。
屋裏熱氣仍然殘留些許,她讓七皇子坐在床榻上,彎着腰小心的替他上藥,期間路介明幾經躲閃,實在是很不配合。
許連琅沒辦法,她矮下身子與路介明視線齊平,“殿下,你不許我碰,那你自己上藥好不好。要是留了疤,以後就真沒人嫁你了。”
“你就當心疼我那镯子,給都給出去了,換回來的藥沒人用,我也是會非常傷心的。那镯子還是我姑姑給我的嫁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