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紅梅瑞雪 臘月初八,大寒之日,他的生……

庭前兩棵紅梅開了,絨絨簇簇窩在粗啞的枝幹上,星星點點的紅透過白茫茫的大雪鵝毛落入眼中,漫白一滴紅,隔着窗棱,都像是要聞到香味。

許連琅拿了把剪刀,想去庭前剪來紅梅插瓶。

雪點密無縫隙,她剛一出去,雪就落滿了她全身,她一身藕荷色衣裙,衣領處繡縫了一圈灰色毛領,雪落在灰色毛領上,融化成水珠頃刻間便順着溫熱的脖子流了過去。

她渾然不覺,唇角漸漸揚起,手中紅梅枝子谲豔,她膚白若雪,唇澤比紅梅,她最近長高了點,容貌也張開了些,又好看了許多。

路介明坐在窗前,他單手撐住桌案,眼睛挪不開視線。

案上擺着些許書,書角都卷到一處去,因他的停頓,濃墨暈染了一片,宣紙上字跡飛揚,龍飛鳳舞間又氣韻通透,筆鋒蒼勁,一勾一劃間寫滿少年遒勁。

太安靜了,偏殿裏一片寂靜,只有他慢慢磨碾磨條的聲音。

她一個人就可以造出熙熙攘攘之勢,許連琅的歡呼聲傳入偏殿,打破了這股子令人窒息的寂靜,幾經絆住他磨墨的動作。

書是看不進去了,路介明背起背簍又出了聳雲閣。

大雪之下,他們隔着雪幕對視一眼,兩個人同時移開視線。

許連琅垂下眼睛,杏眼半眯,澄澈的眼瞳中倒映着枝頭紅梅,嘴角勾了又勾,揚了又揚。

去見過容昭之後,她調離去皇宮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盡管李日公公那邊一路在催,但路介明與許連琅之間像是一起不約而同的佯裝遺忘了這件事。但他們誰都知道,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橫亘在他們之間,将他們之間本就不近的距離隔的更遠。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最初,她沒有再提離開之事,他也沒有再提,半月又半月,紅梅開了,她也沒有走。

日子平淡卻……有趣。

她與路介明保持着一個最為微妙的距離,再沒有過搭腔讨好,也沒有過冷淡應付,像是最親密的陌生人,明明知曉彼此的全部喜好,卻要別別扭扭裝作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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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連琅将折剪的紅梅抱進正殿時,容嫔幫她掀了一下簾子,她一手掀起厚簾,一手送過來個翠綠色的瓷瓶。

她笑吟吟,“這個好看,綠色最襯紅色。”

許連琅接過來,上下觀摩一通,她打趣道:“都說紅配綠冒傻氣,偏娘娘說好看。”

瓷瓶底部有個裂痕,她摩挲那個裂痕,有點擔心滲水,想着直接插·進去好了。

花枯萎了,再摘就好了。殿內死氣沉沉,要有點鮮活的東西調一下氣氛。

“你看都是綠葉襯紅花,老天爺都這麽配呢,多好看,是他們不懂,”容嫔幫許連琅拍掉身上的落雪,又拿來幹巾幫她擦臉,“花兒好看,配什麽都是好看的。”

容嫔難得精神好,許連琅自然順着她說,“娘娘說得對,花兒好看,自然是配什麽都好看,您也好看,自然也是穿什麽都好看。”

容嫔笑意盈盈,誇她會說話。

許連琅露個讨巧的笑容,她沒說假話,粗布麻衣,套在容嫔身上都是好的,這一身蓬頭垢面,都難掩天人之姿。

看到容嫔總是忍不住想起容昭,容昭随了容嫔的眼睛,但別處卻随了他那便宜父親,嘴巴鼻子臉型都壓不住美豔的眼,與容嫔這般傾國傾城之姿差了不少。

女子生的好看,自有便利。但美人禍國殃民,也不是平白來的。

容昭生了這幅面孔,或許倒是好事,沒那麽引人注意才可以活得長久,她想着,明日去看看容昭,她又跟陳嬷嬷要了些牛奶,明天一并送過去。

容嫔見她走神兒,手指點了點她的額角,“你和介明鬧別扭啦?都多久了,也不見你們再說過話。”

許連琅摩挲着微涼瓶壁,認真思考了一下他們倆現在的狀态算不算鬧別扭,最後她回:“殿下是男孩子,和奴婢沒那麽多話可以說的。”

“介明啊,他脾氣不好,你多擔待,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将他養成了這幅樣子,冷漠又無情,執拗又倔強,但其實啊,他只是不太會表達而已。”容嫔擡起皓白的手腕拉過許連琅的手,“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許連琅看着交疊在一起手,用力的點了點頭。

她早就知道了,在路介明帶她去見容昭,而後又怒氣沖沖質問她為什麽不走時,她就明白過來一切。

他這是在逼她離開他,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不連累她。

那些冷冰冰的傷人的話,只是他努力保護她的一種方式。

光是想到這一點,許連琅就忍不住激動起來,他主動為她謀劃,主動為她鋪路,說來說去,不就是真的接納了她。

她當然怕死,當然怕容昭的事被人發現死無葬身之地,但她更想留在聳雲閣。

人生能有多長呢,她只想眼下過的舒心快樂,她沒有路介明那麽深謀遠慮,她只看眼下不顧将來,目光短淺的厲害。

或許她真的是個傻的,犯着大好前程不去,非要守着個落魄皇子,還要時時刻刻面臨掉頭的風險。

那她就承認自己傻好啦。

人生能有多短呢,或許下一刻就沒了,那既然如此,那就遵從本心吧。

她現在就是想要陪着路介明,那些隐患危險都是未來的,而未來到底會不會來,誰知道呢。

而且,皇宮也算不得是個好地方,她看着插花的容嫔,容貌萬一挑一,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就算丈夫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也沒能護住她。

容昭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容嫔連陷害自己的人都不知道姓什名誰,一朝花落成泥,皇宮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間吞噬掉一切。

容嫔娘娘自有一套插花的法子,盡管瓷瓶破爛,但紅梅枝幹相交輝映,真的自有趣味。

許連琅愛不釋手,想容嫔娘娘教她插花,容嫔自然樂得應允。

一整個下午,許連琅穿梭在廊前與殿內,紅梅瓣落了,又被雪掩蓋,而後又在她不小心的粗魯的剪枝動作下跌落,直到雪停,許連琅才插出滿意的作品。

她欣欣然欣賞好久,紅梅一簇,好似室內都帶着融融熱意。

“我去給殿下屋裏送一瓶過去。”

容嫔擺手,囑咐道:“送你插好的那瓶吧。”

許連琅壓不住嘴角笑意,應了聲,掀起簾子就要走,廊下燈籠透着煙霞粉光,偏殿裏已經亮出些燭火光。

他該是已經回來了,許連琅快步走了幾步,敲了敲門,裏面的人應了一聲,那聲音很小,帶着鼻音,像是無意識的哼聲。

她推門而入,床榻上路介明已經背對着她躺好,随着他勻稱的綿長呼吸,他的胸膛一起一伏。

許連琅以為他困了,已然入睡,便放輕了腳步,輕手輕腳放下花瓶,看見他裸露在外面的纖長脖頸,她走過去,将那被子往上拽了拽。

如果許連琅可以再将被子撩起來一點點,就可以看到路介明握緊的手,那雙手因為過于緊張用力致使青筋都暴露出。

如果許連琅可以稍微探出一點身子看看他的臉,就可以看到他緊緊抿住的唇,和高翹鼻尖的那細小汗珠。

如果許連琅可以再離他近一點,耳朵可以湊近他的左胸膛,就可以聽到那躁動不安的心髒快速有力的亂了節奏的跳躍聲。

雖然沒有如果,但許連琅來這一趟倒也沒白來,她這看看那兒瞧瞧,看到了桌案上壓在最下面的一塊殘破的玉佩。

那玉質地極好,觸手溫涼,是價值連城的玩意,可惜碎成了兩半。

那玉上刻着字,殿內光線不好,她有些心虛的湊近了去看,生怕路介明一醒來,發現她沒經同意碰了他的東西而生氣。

她的手背在身後,不用手碰,她想的是手不碰就不算動了他的東西,他要是萬一醒來,她還可以不講道理辯解一下。

于是,她彎着腰,紮着頭,恨不得眼睛粘上去去看那玉佩上刻的什麽字。

她有預感,那玉上刻的東西很重要,她得知道。

光線實在太暗了,本來玉的色澤就淺淡,手工雕刻的東西又是順着玉的紋路來的,更是難以看清。

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瞧清楚了。

玉佩上篆刻着的,是他的生辰。

臘月初八,大寒之日。

許連琅原本還在笑,現在就只剩下一聲嘆息,原來今日是他生辰。

而今天還剩兩個時辰就要結束了。

他十一歲的生辰來的悄無聲息,沒人知曉,沒人惦念。

庭前紅梅都獻上了它們的生辰賀禮,花草無心,都在這樣的日子特意開了。

她今日守了容嫔一天,都沒有聽容嫔提到過,容嫔忘記了,那他自己呢。

她偏頭看着小小少年單薄的背,已經有些寬闊形狀的肩膀,只覺得今天不能就這樣過去。

下了大雪,哪裏都是潮濕了,今日沒有點竈,更沒有劈柴,許連琅翻來翻去,更是沒有找到面條和雞蛋。

大雪已經積了很厚一層,她那雙鞋穿了太久了,鞋底的紋路已經磨平了,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響個不停,遇上一點結冰的雪層,都要摔她一個跟頭。

她就這麽一邊摔一邊跑的出了聳雲閣,半夜吵醒罵罵咧咧的陳嬷嬷要來了面和蛋。

她在家裏養的嬌氣,如今卻在雪夜裏砍着柴火,虎口磨的生疼,眼睛卻亮的驚人。

許連琅走後,路介明根本睡不着,他撥弄紅梅的花蕊,枝幹被他按彎了,再松手時,花瓣上帶上的水珠抖了他一臉。

他下意識閉緊了眼睛,一雙鳳眸被他用力的肌肉擠壓成一線窄窄的縫隙,鳳眸一開一阖間,外面細微的動靜流入了耳畔。

我被皇帝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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