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珀兒很乖 比殿下還要乖

這兩日迎春花開了, 黃澄澄一片,春意盎然。

聳雲閣沒有種植着迎春花,自從梅花謝掉之後, 院落中光禿禿了好久,許連琅特意去外面采摘了一大把迎春花回來, 想給各屋增添點顏色。

她抱了滿懷,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坐在臺階上的路介明。

她笑出聲, “在等我?”

是反問句式,她卻是肯定鑿鑿。

路介明接過她懷裏的花,欣欣然應了。

許連琅騰出了一只手揉他的額頭, “嗯,真乖, 不嘴硬的殿下最乖了。”

路介明微微低了幾寸頭,方便她揉弄他的發,他發絲柔順, 在太陽光下有一層淺金色的光澤, 她手法雜亂,一通揉弄,将他束好的發弄散了,發絲垂落, 無意間還不小心糾纏住了花束,許連琅笨手笨腳,想要給他解開,着急中扯掉了幾根。

落發從她手中脫落,風一吹,頃刻間便沒了蹤跡。

他只是笑, 随着她親昵的動作笑意越來越大,恍若那些掉落的頭發都是別人的。

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她。

許連琅比他多站了一級臺階,半彎着腰俯看他,半晌,嘆了口氣,“殿下,不用這麽讨好我的。”

他的表現與之前反差太大了,尤其是在她面前,基本上算是百依百順,從未再說過半個“不”字,她故意鬧他,他也笑眯眯全部接受。

“我不會離開你的,到我二十五歲之前,都不會離開你的,你這般好脾氣,我怕我會得寸進尺,到時候可有你受的。”

她叉着腰哼了一聲,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他的鼻尖,輕輕捏了捏,“你看,這不就得寸進尺了!”

因為被她捏着鼻尖,他說話變得甕聲甕氣,“這不算”,他沉默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眼睛裏更加肯定,“這不算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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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亮亮的,眸子發着亮,終于有了少年該有的燦爛洋溢。

許連琅放棄勸說,他本就執拗,要對她好這件事,又成了一個新的執拗點。

她忍俊不禁,他真的在按照他生辰那日所說的話做事。

聽話且乖。

他們一道兒回了聳雲閣,容嫔站在廊子下搖着把團扇,見到許連琅,連忙招了招手。

許連琅看到了她手裏的信,快步過去取了過來。

“剛才有人送過來的,瞧着署名是你父親,你沒在聳雲閣我就替你收了,既然是家書,那趕緊看看。”

大燕朝從來不禁宮人與父母書信往來,甚至還有專人負責書信的收寄,因而許連琅月月都可以收到父母的家書。

除卻一封家書,許連琅的爹娘還會塞些碎銀子補貼她在宮中的生活,以至于許連琅雖然在聳雲閣,但過的一向很好,吃穿用度并不愁。

不管是在哪裏,銀子都是萬能,只要有銀子,想要什麽都能搞到手。

她爹雖然只是一方縣城縣長,但家裏良田頗多,姑姑又曾經是太後娘娘身邊紅人,家當殷實,靠着她父親給的銀子,許連琅不僅可以自己過得好,還可以養好他的七皇子。

但今日的……她皺了皺眉,上下捏了一通信紙……并沒有發現銀子。

她心裏不安,快速拆了信,浏覽下來,臉色已經完全變了。

烏油油的一雙杏眼裏都是無措,泫然欲泣,見容嫔與路介明投來的關切目光,她憋住了鼻腔的酸意,扯出個笑,胡亂找了個借口,“我先回西廂房,迎春花都蔫了,我拿回去插好。”

她垂着頭,将唇抿的緊緊的,抽了幾支迎春花花枝,就逃一般的将自己封閉進了西廂房。

迎春花枝散落滿地,循着她的步子,一路遺枝。

路介明看着空蕩蕩的手心,目光微沉。

容嫔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猜測道:“該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她看兒子這一臉關心樣,指頭敲打着團扇的扇柄,又囑咐,“你別去摻和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路介明肅着一張臉,無可無不可,甚至于都沒将目光落在自己母妃身上,邁動了腿,直接坐在了西廂房的門檻上。

裏面有壓抑着的哭聲,間雜着幾聲哭隔,該是哭的很厲害。

路介明守在門前,沒進去,也不像是會離開的樣子。

容嫔面上顯出難堪,這段時間兒子對許連琅未免過于殷勤些了,他那麽黏着許連琅,卻冷着自己的親娘。

容嫔是感激許連琅的,但也不可避免的心裏發酸。

“母妃還不如她重要嗎?你連看母妃一眼都不願意?母妃難受的時候,你恨不得離我八丈遠。”

容嫔悲從中來,用帕子按着眼角,在她心裏,也就只有這一個兒子可以指望了。

“母妃犯病的時候,都是兒子在前侍奉”,他壓低了聲音,緩了口氣道:“母妃神智不清,記不得兒子孝心,兒子并不埋怨,但也請母妃在這個時候少添些亂。”

容嫔姣好的面容因為兒子的話而微微扭曲,“你說我添亂?這個時候?她不過是個婢子而已,難道我還要介懷她的心情而忍着嗎?”

路介明早就知道,母妃一直都是這樣,無論外表多娴熟溫淳,內裏都是個極其自私的人。

他用手捏了捏眉骨,聲音也沉了下去,“兒子謹記母妃教導,親近她,将她留下來,陪伴自己,事情已做成,母妃要出爾反爾,又覺得她不合适了?那母妃說一聲,兒子有的是法子,将她再趕出去。”

路介明斜睨着她,見到容嫔的語塞,又道:“既然母妃找不到更好的人看顧兒子,那就裝的像一些,好将她好好留下來。”

容嫔被戳中內心,臉上挂不住,正要反駁,又聽路介明道:“要說起來,還是母妃說的,希望我們以姐弟相稱。”

“怎麽如今我真的喚她姐姐了,母妃又不情願了。我幼時,母妃常說言不信者,行不果。怎麽母妃教導兒臣的話,也能說忘就忘呢。”

容嫔總不能打自己臉,被自己兒子駁斥的沒有話可說,她只得回了主殿。

臨近傍晚,西廂房的門才打開。

許連琅甫一開門,一個身子就向後倚了過來。

路介明沒想到她突然開門,一直靠在門上,門乍一開,他控制不好身體,險些仰倒。

借着這個向後仰的姿勢,路介明清楚的看見了許連琅發紅的眼。

他快速起身,默默的跟在她身後,跟着她淘了水,蒸了飯,又洗了衣,從始至終,都沒有主動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到晚上的時候,許連琅才開口:“你跟了我這麽久,卻又不問我發生了什麽。”

路介明将飯桌上的蛋放到她碗裏,“吃了太多雞蛋,膩的很,姐姐吃吧。”

許連琅信了他的話,慢吞吞的剝殼,幾次手滑,雞蛋差點兒掉在地上,路介明從她手裏拿過雞蛋,幫她剝了起來。

“姐姐若不想說,我便不問。”他疏而卷翹的長睫毛在眼睑處投下一片陰影,專心致志的給她剝殼。

許連琅呼吸變得緩慢而綿長,“殿下,我曾經提及過我有個弟弟,比你要小上兩歲,我爹在信中說,家中一帶瘟疫橫行,弟弟年幼,不幸感染。大夫難請,險些沒了。”

她用力擦着眼角淌的淚,吸了吸鼻子,“如今用湯藥吊着,一直在叫姐姐。”

她哽咽到了極點,說到這處時,已經泣不成聲,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下唇麻木,才強撐着念出了信的最後一行。

“知愛女在外艱難,宮中規矩良多,父親無能,家中存銀不夠,盡數用在了湯藥上。望女本月一切順遂。至于珀兒,盡人事聽天命。”

她将包好的雞蛋塞進嘴裏,蛋黃堵在嗓子癢,眼淚漫到唇縫間,又鹹又腥。

她被噎了好大一口,起身離了飯桌,扶住廊柱,吐的昏天黑地。

路介明跟了過來,許連琅拉着他坐在廊子下,她将頭放在了他尚且還不夠寬闊的肩膀上。

“家中都成了這幅樣子,父親還要因為不能給我補足本月的銀錢愧疚。”

天高星疏,廊下那兩只燈籠今日沒人點燈,周邊漆黑一片。

“我不孝,不是個好女兒。”

寂靜中,只有她的聲音。

“珀兒很乖”,她輕聲笑了一下,記憶一下子被拉的很遠,“比殿下還要乖。”

路介明深深的吸了口氣,将自己又往她那邊靠了靠,放佛靠的近了,挨的緊了,能證明什麽似的。

許連琅沒有心情注意他這樣的動作,接着道:“他三歲時,就會抓着我的衣角随我到處走,像個跟屁蟲,我那個時候很煩他,硬要跟着我,擾的我都玩不好。我小時候并不喜歡他,他的存在分走了本該屬于我的父母疼愛。所有人都在要求我像個姐姐樣子。要學會照顧弟弟,要學會讓着弟弟。”她苦笑一聲,閉了閉眼,眼淚幾乎打透了路介明的衣衫。

“後來他漸漸長大了,小男孩兒活潑好動,大大咧咧,追貓逗狗,混世小魔王。他慢慢不那麽愛叫姐姐了,整日裏許連琅許連琅的喚着,我很生氣啊,為什麽不叫姐姐呢,你猜他說什麽?”她頓了一下,再也忍不了似的,抓緊了他的衣衫,她大幅度的喘氣,才能說好這支離破碎的句子,“他說,他是男子漢,以後要保護我的,老是叫我姐姐的話,就像是姐姐一直在保護他。”

許連琅哭喊着,“他那麽好,老天怎麽舍得讓他受這樣的罪。”

“他有這樣那樣的諸多不好,但我就只有這一個親弟弟,如果得瘟疫的是我就好了。”許連琅渾渾噩噩的說着,她哭的筋疲力盡,頭疼欲裂,困意漸漸席卷。

她将身體的全部力量依靠在路介明身上,完全忽略了路介明漸漸僵直的身體。

他看着零落的散星,又用臉頰蹭了蹭她的頭,似是自言自語,“原來,你可以為了旁人哭的那麽慘。”

“我嫉妒他,怎麽辦?如果你能這麽在乎我,那我替他去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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