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不想吓到她 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
許連琅心情低落, 連帶着整個聳雲閣都失去了活力。
期間容嫔又發過一次病,哭喊摔打了好一通聳雲閣本就所剩無幾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
許連琅抱着膝蓋坐在廊子下,聽得正殿聲勢浩大的聲響, 腦子裏卻想的是,她可不可以偷跑出去, 如果珀兒真的熬不住了,自己總該去看他最後一眼的。
父親說,他這幾日燒的渾渾噩噩, 昏迷中,一直在叫着姐姐。
瘟疫來勢洶洶,盡管朝廷已經派去人手救治, 但一直尋不得名醫開出良藥,珀兒一日日熬下去, 身體越來越垮。
小縣城的大夫醫術始終差了一節,姑姑拖了各種關系,希望能聯系到京城的名醫過去醫治。
尋不尋得到名醫是一回事, 名醫尋到了如何可以盡快到達小縣城又是另一回事。
病情容不得耽擱, 各種條件阻隔下,許連琅只能想到最壞的結果。
許連琅有些受不住,她的弟弟往日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模樣的樣子,被病痛折磨到如斯地步, 最後念着的,卻是他這個久久無法歸家的姐姐。
身邊有人落座,提着一紫砂茶壺,側着身子為她斟倒了一杯茶,“天氣漸暖,但還是涼的, 你坐了許久了,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見許連琅半天不動,又慢條斯理的道:“聳雲閣也沒什麽好茶,好在沒有受潮。”
他一邊這樣說着,一邊不由分說的拿過她的手,将那根根纖細的手指打開,把茶杯放了進去。
自己的手包裹着她的手,握住了那茶杯。
杯壁本是涼的,熱茶氤氲,慢慢将茶杯染上暖意。
手心裏是茶杯,手背外是路介明的手,都是暖的。只是暖不了她如今的心。
“娘娘好些了?”一出口,聲音都是嘶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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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嫔發病時,多半是路介明獨自照顧,他照顧這種狀态下的容嫔漸漸摸索出了法子,已經不太需要許連琅從旁協助了。
她強撐着精神看他,帶着關切,“這次可傷到你了?”
容嫔一發病就容易動手動腳,拳打腳踢,很容易傷到人。
路介明搖頭,指了指茶杯,督促她:“趁熱喝,涼了再喝,肚子會不舒服。”
許連琅依言飲盡,熱茶從嗓子一路下去,腹間馬上暖和起來,心上的痛苦也跟着淡了些。
路介明又為她倒了一杯,茶香彌漫,充斥在這片小小區域。
許連琅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茶葉,味道很香,一杯接一杯下肚,讓她好受了很多。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角,制止了他還要倒茶的動作,想跟他商量一下,“李日公公欠過我姑姑人情,若我求他帶我出去,或許可以。”
“啪”的一聲,紫砂茶杯從他手中跌落,碎成了兩半,路介明臉色剎那間就變了,鐵青的一張臉,肌肉都繃緊了。
他竭力讓自己放松,讓自己的語氣和緩,他抱着希望的不确定的問:“你說什麽?”
許連琅垂下眼,看着自己交疊在一起的手,“我……我想暫時離開熱河行宮,珀兒是我唯一的弟弟。”
她聲音越說越小,之前自己對他的保證聲聲句句猶然回響在耳邊,她卻已經想要爽約。
“殿下,我就離開幾天,定然還是會回來的。”
路介明略略勾起嘴角,一抹嘲諷晾在眼尾,“幾天哪裏夠呢,姐姐別再诓我了,光去到清河縣就要折騰半月,姐姐若還能在百忙之中記起我,記得回來,又得半月之久。來來去去一個月,故鄉故地故人,姐姐真的還願意回來嗎?”
他審視着她,嗓音間是不入喉的笑,“看吧,姐姐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若這一去,歸程定是遙遙無期。”
許連琅看那張清隽臉上的陰沉,背上爬滿了冷汗,之前無論如何,他都不過是冷漠嫌棄,從未像過這般,冷峻的眉眼間顯出明明白白的暴虐。
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都沒有完全了解過路介明。
但她又必須承認,路介明說的對,只要能走,定然不是兩三天能回來的,她拿他當小孩子哄,他就用犀利的言語告訴她,他不是小孩子,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這一走的後果。
“姐姐,你這一走,若被人發現,是要連累家人的。宮女随意離開,是大罪。”他哂笑一聲,眼睛裏已經有了危險的氣息。
許連琅不可置信,她拔高了聲音,“你這是在威脅我,在警告我?”
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戰栗着。
路介明不想這樣的,他不想這樣的,他不想吓到她,但他忍不住。
他蹲在地上,雙手蓋住了臉,一腳踹向那紫砂茶壺,茶壺飛出去好遠,茶水四溢,茶香剎那間消散在空氣中,無影無蹤。
他喊出了聲:“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拿我當什麽!消遣的玩意兒,還是你同情心泛濫的對象?許連琅,你拿我當什麽了?”
那茶壺滾到了許連琅的腳邊,裏面的茶水濺濕了她的鞋子。
許連琅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地步,已經很難收場了,她本意不是這樣的,但路介明在氣頭上,她遲疑着轉過了身,吵架便是這樣,得兩個人都先冷卻下來,她的解釋他才會願意聽,才不會說出更傷人的話。
而且她真的筋疲力盡了……
珀兒是她唯一的親弟弟,但她又怎麽可能不在乎路介明。孰重孰輕,并不是可以衡量的。
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路介明已經潰不成軍了。
明明剛剛她還喝着他親手泡的茶,他心疼她胃不好,特意找了法子尋來茶葉,明明一切都是好的,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許連琅只覺得腰間一緊,路介明已經從背後抱住了她,她試圖掙紮幾下,卻沒成想,他如今力氣已經這麽大了,他溫熱的氣息擦着她的耳垂,聲聲切切,“姐姐,你再等等,我保證,我保證你弟弟會沒事。”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跟你發脾氣的。“
“我只是太在乎了,太害怕……”太害怕失去你了。
……
許連琅還是去找了李日公公,路介明還是小孩子,他的保證,她不敢信。
李日公公搓着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道:“辦法是有的,就是你得想好,萬一被人發現怎麽辦?這樣的後果真的抵得過你去見弟弟一面嗎?”
“而且,見了這一面,又有什麽用呢?他該如何還是會如何……”李日頓了一下,“與其這樣,你不如不回去。”
“你回去沒有什麽用的,你也不是大夫。你就不了他的命,只是說臨終相見最後一面,但這樣的相見真的有意義嗎?”
許連琅眉頭緊鎖,脫力了般的,“可是……”
“若聳雲閣有人幫你瞞着,或許還可以一試。但那位小皇子、容嫔娘娘會幫你瞞着嗎?”
許連琅想到路介明的那張陰沉的臉,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言語犀利,甚至于不惜拿這威脅自己,但她信,若她真的走了,他肯定會幫自己隐瞞的。
李日拍了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你還小,在行宮呆的時間還短,時間久了,你就明白了。死亡,太常見了,離我們太近了。”
許連琅渾渾噩噩回了聳雲閣,一連兩天,根本閉不上眼,一閉上眼就是珀兒的臉。
她眼中紅血絲縱深,每一個眨眼間,都酸疼的要命。
路介明來敲過幾次門,見她這幅樣子,只把飯菜放到桌上,不留只言片語,便出去。
若看到飯菜沒動,也僅僅是皺緊了眉,不勸她,下一頓送來更加豐盛,她更愛吃的膳食。
他背對着她站在廊子下,背影是說不出的落寞。這幾日,路介明天天早出晚歸,一整日都尋不到人,卻每日用膳時都還記得來一趟西廂房,幫她擺好吃食。
他整日風塵仆仆,許連琅想問他到底在做什麽,卻有心無力。
激烈的吵架,因着路介明的讨好般的态度,迅速好轉。
第二天的深夜,路介明突然闖進了西廂房。
她當時正拿着剪刀修剪那束迎春花枝,迎春花枯了大半,稍微一動剪子,花瓣就碎成了渣滓。
她反正也睡不着,百無聊賴間,只有做些事才會不再老想着許連珀,這樣才會好受一點。
她慢慢将目光落到路介明身上,他一身黑衫利落挺拔,只是似乎瘦了一圈。臉頰上的腮邊肉完全褪了下去,棱角更加分明。
許連琅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眼睛都不好使了,這才幾天,哪能瘦那麽多呢。
她看着看着路介明,突然笑了,她想說,介明,我不會食言的,只是我太傷心了,我顧不上你,不代表不在乎你。
話語都湧到了嘴邊,嗓子卻又發緊。
路介明率先開了口,清冷的聲線裏帶着幾分暢然,他站定在她面前,氣喘籲籲,他低垂着眼眸看許連琅,眼睫像把小扇子,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留下淡淡陰翳。
她一時之間分不清,那片陰翳到底是因為眼睫呢,還是因為眼下的烏青。
“那邊來信了,許連珀病情已經好轉,今日高熱已經褪了。”他眼角微挑,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擠出個寬慰的笑,“姐姐,你可以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