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喜喜 我等着母妃徹底瘋的那一天

許連琅這一覺睡的很沉, 連夢都沒有做,再睜開眼時,外面又黑了。

她不知道現在幾時了, 半睜着眸子靜了一會兒,沒再聽到外面有什麽動靜, 想着王喜喜公公與十七殿下該是已經走了。

她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個婢子,沒有去端茶倒水照料客人, 反而睡了個昏天黑地。

當時,路介明接過十七皇子之後,就一直催着她再去睡會兒。

“姐姐寅時才睡, 困得厲害吧,這裏有我, 你且去補補覺。”路介明一雙黑漆漆的眸裏盡是輕柔的情絲,如同觸須一般包容裹挾着她,但又帶着不容拒絕的強硬味道。

許連琅拗不過他, 離開之前, 又聽得那位王喜喜公公說:“殿下,葉太醫在清河縣已經辦好事,那您與容嫔娘娘應允的呢?”

王喜喜小心謹慎,一句話的聲音壓的僅夠路介明聽清, 許連琅從旁經過時,只聽得幾個關鍵字眼,待她回頭想要細問時,路介明已經引着王喜喜去了偏殿。

許連琅便只能罷休。

她回了西廂房,床榻上的被子還攤着,她褪掉衣衫躺進去, 被窩裏還帶着路介明的餘溫。

不多時,因着那點兒餘溫升騰起的暖意快速遍布全身,她渾身松懈下來,這一睡,就睡了很久。

室內一片漆黑,幾縷淺淺月光被阻隔在窗棱邊,許連琅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被角掩住了嘴巴,她慢慢閉上了眼。

許是已經睡過一通了,再入睡時,睡意淺淺,一點細微的小動靜她都可以感受到。

她聽到門被人輕輕推開,又聽到瓷碗敲擊木頭桌面的聲響,最後覺得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前。

一道如有實質的目光,一寸寸的漫過她的眉、眼、鼻……最後在嘴邊處停住。

她的嘴巴被被子擋得嚴嚴實實,來人靜了一下,終是忍不住般的伸手去掀了她的被子。

許連琅覺得不能再睡下去了,杏眸猛然睜開,意外的瞧見路介明略顯慌張的臉,那雙修長如玉的手還捏着她的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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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一片中,兩個人卻可以怪異的看到彼此眼裏的情緒。

一個疑惑,一個赧然。

路介明別過去臉,四兩撥千斤打破這股子奇妙的尴尬,嘗試着轉話題,“我帶了些飯菜來,姐姐多少吃一些。”

許連琅循着他的目光去望,果然看到桌子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沒多豐盛,都是她慣常愛吃的。

她被成功轉移了視線,遲來的饑餓叫嚣着,她的肚子開始叫喚。

許連琅捂着肚子有點不好意思,路介明笑着道:“前幾日姐姐吃的不多,該是餓壞了。”

他自顧自的已經為她舀好了湯,盛好了飯,許連琅也就不客氣,一碗熱湯遞到了手邊,“姐姐先喝些湯,小心燙。”

他若認真起來,做事妥帖細致到毫末,許連琅接過筷子,狀似随意問了一句,“聽那王公公說,葉氏有位姓葉的禦醫。”

“殿下,珀兒的病情突然就好轉,可是因為這位葉姓禦醫?能請動禦醫去看,你可是答應了他們什麽條件?”許連琅眉頭揪得緊緊的,她本就生了顆玲珑心,兩件事巧合成這樣,她怎麽可能想不到。

路介明将信遞到她手心只是眨眼間的功夫,但這其中的曲折交易,是可以顯而易見的困難。

路介明還小啊,許連琅不住的想,她不該讓小小年紀的他與她一起憂心,更是擔心他年紀幼,被人诓騙。

但歸根到底,都是為了自己,她口口聲聲說想護好他,但這一遭,還得叫他反過來幫她。

她感激十分,愧疚翻倍。

許連琅吃不下去了,索性對着他坐好,等着聽他談論這件事。

路介明細瘦的手腕捏着筷子本來正在給她布菜,聽她這話,正在夾茄子的手一頓,茄汁順着筷柄滑了下來,他扭過頭,彎眉笑了。

笑意晾在眉梢,他将菜裏面的肉夾到她碗裏,“姐姐,沒什麽好擔心的,我一個皇帝棄子一貧如洗,聳雲閣家徒四壁,母妃娘家在朝中又沒什麽勢力,這樣想來,他們也沒什麽好圖謀的。”

他并沒有正面回應她,反倒娓娓敘敘,從頭說起:“葉貴人曾是母妃殿裏的宮女,與母妃有那麽三四分像,父皇愛極了母妃那張臉,便也就對她多看了幾眼,後來母妃有孕,就臨幸了她。”

他眼睫輕顫,談到那個本該是他親弟弟或妹妹的孩子時,情緒還是起了細小的波動,“那個孩子沒保住,如果能平安生下了,該是和十七一般大。”

許連琅安靜的聽着,他講述的種種,都是她沒能參與過的他的過去,那些隔斷的記憶慢慢鋪展在她面前,帶她慢慢了解眼前的漂亮少年。

那些記憶或苦或甜,都已經泛黃發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一道一道的刻畫出少年如今的脾氣秉性。

他何其無辜,被牽連着經歷這一切。

“葉貴人生性膽小,又因為舊主的緣故,總是會受些為難,生了十七之後,更是時時刻刻受着衆妃嫔的刁難,她時常難以應付,就老是借着帶十七來行宮出游與母妃見上一見。”

許連琅眸裏閃過淡淡疑問:“不是都說宮中人人避熱河行宮如豺狼虎豹嗎?”

“這樣說并不完全對”,他眯了眯眼,像是在講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她們是避聳雲閣如豺狼虎豹,其實這樣說也不準确,是誰都不想與聳雲閣沾上關系。

“當年母妃專房專寵,風頭太盛,惹了很多人不快,那些嫉妒怨念不是一時可以消解的。愛屋及烏,恨屋及烏。因此,葉貴人處處小心,來熱河行宮,卻不敢沾上一點聳雲閣。但她又想見母妃,想着想着,就想出了個法子。她讓老十七自行在行宮游玩,卻又讓宮人引着老十七往聳雲閣周邊走。老十七身上都有些字條,母妃看了便回了。一來二去,就成了習慣。”

許連琅很快發現其中疏漏之處,“可是娘娘怎麽會容忍葉貴人呢?以容嫔娘娘對聖上的感情,只會厭惡極了葉貴妃。葉貴人仗着長得像娘娘,占了那些榮華富貴,也搶占了聖上的愛,娘娘怎麽會幫她呢?”

“更何況……娘娘如今瘋……精神……”她噤聲,含着水汽的眼眨了眨,盡是說錯話的自責。

路介明嘴角噙起淺笑,不急不緩的接完她沒說完的話,并不介意她字眼中的冒犯,“母妃如今精神差,腦子總是不好使,所以那些法子都是我代為回的。”

他将碗碟往許連琅那邊推了推,“姐姐說的沒錯,母妃既然病了,我就不怕人說,就是有些人嘴巴不幹淨。姐姐不是外人,母妃是真的瘋了。”

許連琅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要接哪個話了,哪個話都不好接,她咬緊了下唇。

“容嫔娘娘的病,還是有法子的,天下名醫那麽多,總能治好的。”

“其實我倒希望母妃繼續瘋下去”,他語調很慢,咬字很清楚,“母妃瘋着,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她瘋起來,才不用面對那麽多的痛苦,每次她酣暢淋漓瘋一回,再清醒時整個人都會舒爽幾分,會說笑打趣了,不再悶聲流眼淚。既然是快樂的,無所謂清醒與否,人生太短,我希望她快樂一點。”

他有後半句壓在了喉嚨處,沒有全然告訴許連琅。

母妃越來越刻薄了,這一瘋将她內心最不堪的一角瘋狂放大暴露,路介明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都歪成這樣了,上梁也不會有多直,他怕母妃有一天也做出些不可補救的事,更擔心這種事發生在許連琅身上。

人生來自私,此時病中的容嫔更甚,見不到許連琅的好,最近越來越針對許連琅。

他怕再發展下去,不用許連琅自己走,母妃就會将她逼走。

他不會允許的,他絕對不能允許!

他微微歪了頭,勾起的嘴角帶上了幾分頑皮的意味:“我等着她徹底瘋的那一天。”

許連琅心口忽地一緊,“殿下……你……”

路介明總是會偶爾露出這樣的模樣,十分危險,明明唇角帶着笑,但笑容卻寒徹骨,她心口一窒,皺緊了眉,偏偏他這幅神情只會出現一瞬,轉眼間就又變成了那個讨乖的少年。

她是見識過他曾經的冷漠的,她能為少年的陰暗面找好理由,但這種總是猶如霧裏探花、水中望月般的模糊感,讓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徹底了解過他。

他明明就在自己面前,但她卻覺得看到的不是完整的他。

她微一凝神,打散了自己心中的不舒爽,問出最為擔心的問題:“為何葉太醫願意幫忙?”

路介明并沒有發現許連琅的異樣,他接着道:“受了聳雲閣這麽多恩惠,葉貴人不好意思,正好有個機會就打算還還恩情。”

他将手臂交疊墊在腦後,懶懶的伸了伸腰,打出個哈欠,眼尾紅了些許,他聲音稀疏輕快,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許連琅卻覺得,葉貴人哪裏會有這麽好心,成年人的世界總是算計來算計去,于自身毫無利益的事根本懶得去管。

見許連琅沉思,路介明猛然靠近,精致高挺的鼻尖抵上了她的,他眯縫着那雙狹長鳳眼,左右輕輕搖了搖頭,鼻尖與鼻尖相觸的觸感,輕柔又清楚,他的呼吸纏進她的呼吸間,再進入鼻腔,都是少年的清爽皂角香。

“姐姐,你都不誇我的嗎?葉貴人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事,都是我解決的!”眼尾勾起,越發尖削的下巴揚起個倨傲的弧度,翹起的嘴角吐出的話語卻是軟軟的嬌氣話。

他微抿的嘴角偏還覺得不夠,又慢慢咧開,露出裏面一排整齊的牙齒,小虎牙亮亮的,是與他長相并不符合的俏皮。

許連琅的心一下子就亂了,少年的靠近,少年的撒嬌,少年讨好般的親昵,都讓她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更何況,這還是一位生得極為俊逸挺拔的少年郎。

許連琅咕哝一聲,想,罷了,不管完整的他是什麽的樣的,她都會陪他到自己的二十五歲。

她本以為都會是自己的單線條,但如今反倒是他的線條更粗更濃,他為她的事,不知道得如何奔波,思及此,許連琅心口又酸又疼。

許連琅單手壓在他的脖頸處,自己前進幾分,将他那過分挺拔的鼻子壓扁了幾分,她的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杏眼裏盡是感激,“殿下,謝謝你。”

她攬過他的肩膀,将自己的下巴擱放在了上面,她心中太多感激,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還小,只比她弟弟大兩歲,這種事,她無能為力,他卻以一己之力擔起擔子,并且那段時日,他每日都還安慰照料自己用膳。

種種情緒泛上心頭,她一遍遍說着,“對不起。”

對不起将這種事帶到你面前來,對不起讓還是孩子的你為這種事奔波,對不起說了那樣的話,明明知你沒什麽安全感,還要在什麽都不确定的時候跟你說要離開的話。

太多太多,最後只彙聚為“對不起”三個字。

攬到懷裏的瞬間,觸手的盡是鮮明的骨,這個時候才發現,他是真的瘦了,不是錯覺。

懷裏的少年這段日子瘋一樣的長大,先前許連琅可以完全攬住他,自己的懷完全可以容納進他,現在已經很勉強。

許連琅驚覺他是真的長大了很多,他生于皇家長于皇家,處事原則風格足夠獨當一面,他在陰險狡詐層層算計中長大,遠遠高于同齡少年,她的确是不能再一直将他當作孩子看了。

路介明安靜的呆在她懷裏,甚至于特意縮小了自己的身體,方便她抱,直到她句句“對不起”時,他忍不住彎眉,鳳眸裏晃出細碎的光彩。

“姐姐,不要對不起,你說,你不會離開我。”

……

王喜喜覺得愁的慌,十七殿下玩的太瘋了,回去的時候窩在他懷裏打瞌睡。

本來孩子安靜一點蠻好的,但他胖,十七殿下也胖。

所以大小胖子下聳雲閣那長長的臺階,就是個難事。

他捏捏小十七的小圓鼻子,“殿下,醒醒,下去再睡。”

小十七睡的正香甜,被憋醒,滿臉不情願,“喜喜,你抱我下去吧。”

王喜喜一本正經的絮叨,“殿下啊,不是我王喜喜不願意抱啊,但你不是一直說着,要向你七哥看齊的嘛,老奴聽說,七殿下四五歲的時候,可是走動從來不用宮人抱的。”

小十七嘟嘟嘴,不情願,卻也下去了,小腳丫暈暈乎乎,拌了一下,他洩氣,“我明天再向七哥學習好不好,我好累,走不動,喜喜,你抱我吧。”

王喜喜哭喪着臉,和他打商量,“背行嗎?”

他這個大肚子,再抱着個小孩子下臺階的話,肯定會吐出來。

小十七不挑的,“好,喜喜的肩膀也是肉乎乎的。”

大胖子背着小胖子,走三臺階歇半天,吭哧吭哧。

本是傍晚一處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卻被不遠處騎着黃骠馬的倆人收入眼底。

“十七殿下?這有意思了。聳雲閣倒也一直沒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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