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窦西回 你救的它,我養的它,我們算是……
用晚膳的時候, 路介明還是沒有回來,今夜依然悶熱,萬幸還是有些涼風。
身上出的粘膩的汗, 經風一吹,更顯涼爽。
看着容嫔安寝之後, 許連琅提着一壺酒出了聳雲閣,越靠近湖邊,氣溫越低, 枝條垂下,彎月倒挂在水面。
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手指伸到了河面, 摸到幾塊鵝卵石,捏在手心, 朝更遠的水面上扔去。
鵝卵石掠過水面,驚擾了滿河的游魚,她等了會兒, 看河面那小船沒有絲毫動靜, 船簾蓋的緊緊的,看不見裏面什麽情形。
她這幾年心裏總是挂念着李日公公,時常過來陪陪他,拿着酒壺坐上一會兒。
李日公公對她已經很好了, 是她沒能遂了公公的願,李日以生命為砝碼讓她知曉路介明的危險,這份恩情她得記得。
她徑直坐在岸邊,手抱着膝蓋,嬌俏的下巴放在膝蓋上,不遠處傳來片片的蛙鳴蟬叫。
李日公公很不喜歡路介明,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他做了他最大的努力,許連琅不肯,他也沒辦法。
因着許姑姑的原因,他沒辦法對許連琅硬下心腸,日常仍然往來,但話語間幾乎完全避開了路介明。
許連琅知道,李日怨她冥頑不靈是一方面,懼怕憎恨路介明又是另一方面。
這幾年路介明成長的太快了,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可以單槍匹馬将他挾持住,現在體魄強壯,身材高大,李日在他面前更像是小雞仔一般。
李日公公嫌自己命不夠長,更是對聳雲閣避而遠之。
畢竟那次許連琅落水,他心急之下說了那樣的話,等反應過來,才後怕。
戰戰兢兢好久,路介明沒有來尋他,他才算是放心。
夜晚靠近河的地方蚊子實在多,她坐了沒多久,就被蚊子咬了滿胳膊的包,她抓抓撓撓間,胳膊上又痛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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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彎腰挑揀了幾塊石頭,用力的砸進水裏,“咚”了四五聲,還不見有動靜,許連琅這就了然,李日公公并不在。
李日久在舟上睡,她找他時總是不好找,便想了這個法子,投擲石子成了他們之間的暗號。
許連琅最後一個石子扔得偏了,東南方向扔了過去,沒有聽到石子落水聲,反而聽到了一聲奶狗的嗷叫聲。
小狗的聲音很細很弱,許連琅連忙快步去看,聲音太細微,她仔細的辨認着,路上實在黑,她又沒有提燈盞,眼睛适應不來黑暗,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額頭正好壓在那人的背脊上,他骨骼堅硬,身上的肌肉繃着緊,撞上去,額頭撞得不輕,許連琅捂着額頭,連忙道歉。
那人站在背光處,整個身子都隐藏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長相,但影影綽綽中,可以看出此人身量高大,背肌很厚,該不是位公公。
行宮之中,除卻公公外,最多的就是侍衛,但侍衛一般都留守在宮殿區外圍,很少會巡視到這個地方。
她當即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不自覺地後退了好幾步,那人卻步步朝她走來,高大的身體很有壓迫性。
許連琅本來想直接掉頭就跑,在行宮中明哲保身,看見奇怪的人少些好奇心才是正确做法,但右腳才剛有後退的動作,那人就開口了,“別動。”
聲音很沉,聲線穩持,與太監尖細的嗓音完全不同。
他出口提醒後,許連琅才發覺自己的裙角被輕輕拉扯着。
她蹲下身子去看,看到了窩在她腳邊的奶狗,奶狗張着嘴巴咬着她的裙角往邊上扯,它連牙齒都沒有長,扯了兩下,布料都從它的狗嘴裏滑出。
奶狗待的地方離她很近,她右腳稍一動,就會踩上它。
真的被她砸痛了,奶狗眼睛濕漉漉的,她手搭到它身上,它又開始嚎叫,小身體瑟瑟發着抖。
月亮挪動了地方,少了雲層的遮擋,光完全透了出來。
奶狗的眼瞳亮油油的,一眨不眨的望着許連琅,許連琅将它托進懷裏,對着月光檢查是否砸傷了它。
這一細瞧,就發現了不少傷口,肉墊上還流着血,後腿伸不直。
奶狗害怕她,在它懷裏折騰了幾下,許連琅有些托不住,差一點奶狗就要從她懷裏跳脫出去時,一雙大手撐開了個小毯子,從頭到尾将那奶狗抱了起來。
這雙手的主人也徹底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月色在他身後鋪開,撒了滿河堤,他面孔被月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輝。
是濃眉大眼的長相,眉似山巒,眼如烈陽,唇瓣偏厚,眉宇間都帶着直逼人心的正氣。
有的人,就是長相端正到讓人無端信任,莫名其妙給他扣上好人的帽子。
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人。
似乎是注意到許連琅的打量,他微微露齒一笑,“剛剛該是吓到你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腳下的狗。”
這個時候許連琅才發現他左半邊臉上有個酒窩,酒窩很深,他說話間便會顯現。
許連琅與他拉開安全距離,“無妨,多虧你提醒,我剛剛不小心傷到了它。”
狗安靜的窩在他懷裏,從毯子裏探出個小腦袋,看看許連琅,又看看抱着它的人,對着許連琅“嘤嗚”了一聲,實在是惹人憐愛。
許連琅瞧這狗的模樣,竟然覺得有些許像路介明。
髒兮兮一只狗,眼睛卻亮的驚人,怕極了陌生人,暗地裏打量的同時,又不自覺地用眼睛撒着嬌。
許連琅愛屋及烏,就為着那麽點微妙的相似感,對這只奶狗無限憐愛。
她隔空指了指奶狗腿上的傷,“這位……侍衛大哥,這狗是你的?”
她猶豫了一下,熱河行宮也算是皇家聖地,尋常人根本不可能輕易進來,在“公子”和“侍衛”中抉擇了一下,很快就選擇了叫他侍衛大哥。
那人手蜷起拳頭,抵在了唇邊,唇被牽扯開,唇峰卻明顯開來,他在笑。
許連琅摸不着頭腦,想不過這有什麽好笑的,她心系奶狗,不自覺地靠近了幾分。
“侍衛大哥,你怎麽稱呼?”月光下,女人杏眸潼潼,水色潋滟。
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時,許連琅的手已經揉上了奶狗毛茸茸的頭,“它叫什麽呢?”
一連兩個問題,他不知道先回應哪個。
許連琅并沒有很介意,她在很認真的比對到底是這奶狗好揉呢,還是她們家那位皇子殿下好揉。
比較了一下,還是更心上她家那位。
路介明頭發很軟,揉起來也不會亂動,一副任她肆意的模樣,奶狗還會昂着頭咬她的手。
“鄙人姓窦……”
許連琅“哦”了一聲,順勢應了句,“窦侍衛好”。
“窦侍衛”哭笑不得,女人靈動可愛,樣貌并不比他見過的諸多京城貴胄家的小姐差,甚至于還要高上一籌,尤其是那雙幹淨澄澈剔透的杏眼。
毫無世故,更無功利,像是江南細雨下,斜生的杏子樹,煙雨朦胧下,只有這一點黃明亮。
他清了清嗓子,低了頭細致瞧她,“是我偶然看到的,還未起名字。”
他解釋道:“聽那邊的公公說,是一位貴人養的狗被外面的狗……嗯……”,他琢磨着,但哪種用詞都不甚雅觀,他便含混過去,“一母單胎,就生下了它一只,那貴人嫌棄它血統不純,毛色不好,就丢了出去,任他自生自滅。它太小了,我看到的時候,跌落了湖裏,差一點就沒命了。”
許連琅這才發現,這只奶狗的毛都還是潮的,尤其是肚皮那部分,潮乎乎的,只有腦袋上是幹的。
她驚呼了一聲,“他還受着傷,泡水會加重,難怪我看他的腳底還在流血。”
窦侍衛從袖間拿出塊交疊好的手帕,他剛一拿出,奶狗就伸着脖子往那邊湊。
他有些無奈,只得把不消停的奶狗放到地上,許連琅看出他的意圖,伸出了兩只手,笑吟吟的示意他可以放到她懷裏。
窦侍衛抿緊了唇,壓下了心裏不合時宜的動靜,将奶狗放到她手上的同時,他的手指與許連琅的手指避免不了的交碰,皮膚相碰下,體溫渡過來,兩個人都是一驚。
許連琅連忙收回自己的手,低了頭,無措的看着奶狗狼吞虎咽的吞吃糕點。
“看它餓的厲害,我去找了糕點,就把它放在了原地。”
窦侍衛先行打破這種尴尬,許連琅卻将那些糕點從它嘴裏奪了出來,奶狗很乖,并不護食。
“它太小了,可能沒辦法吃”,她将糕點掰開兩半,本想搗碎,發現糕點很硬,只能作罷,奶狗哼哼唧唧抱怨撒嬌。
許連琅越看越喜歡,便問他,“不知道窦侍衛有沒有想養的打算?”
窦侍衛怎麽能看不出她眼裏的喜愛,他自然不會奪她所好,“我差事稍忙,怕是沒辦法。”
許連琅沒抑制住翹起的嘴角,聲音甜膩柔軟,“那我養吧,家貧,但多這麽一個小東西還是沒問題的。”
她欣欣然将狗抱起來,捏捏耳朵,讓奶狗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很是大方道:“窦侍衛若是想它了,可以找我來看,你救的它,我養的它,我們算是一人一半。”
窦侍衛被她逗笑,酒窩加深,“敢問姑娘怎麽稱呼?”
“許連琅。”
窦西回在口中默念着這個名字,漆黑的眉毛都彎了起來,今夜這一趟,倒是收獲不少。
他避開那麽多眼目,為了那位皇子而來,皇子沒能蹲守到,遇到這位姑娘也是賺了。
許連琅帶着奶狗回聳雲閣的時候,路介明就站在她西廂房門外,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臉頰透着紅,腳下撚着土,扭捏十足的模樣。
“汪汪”她還沒來得及叫他,懷裏的狗子先是叫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