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家 別碰我!你有什麽資格碰我!

許連琅被容昭纏着, 一直沒有回聳雲閣,她也并不是很想回去。

容昭是容嫔的心病,她自然是不肯叫婢子尋到這裏來, 許連琅樂得自在,日日陪着容昭做些沒頭腦的小游戲。

但她心裏總也安定不下來, 掰着指頭數日子,卻也不見禦駕回行宮。

日頭一天短過一天,夏日像是突然被擊潰, 在一場接一場不連斷的暴雨中,将所剩無幾的暑氣擊散。

今年的寒冷,似乎來的很早, 氣溫驟減,殺的人措手不及。

一日清晨, 許連琅驚訝的發現一夜之間,落葉遍了滿地,還帶着生命力的綠葉鋪開, 在地面上伶仃着耗光最後的一抹綠。

容昭貪睡的很, 許連琅并沒有叫醒她,想着讓她多睡會兒。

她原本抱着許連琅的一只胳膊,現在懷裏空空,幹脆翻了大半個身子, 将枕頭攏在懷裏,小臉埋頭在被子裏,輕輕的打呼聲一聲接一聲。

容昭古靈精怪,愛玩愛笑,許連琅看着她,總是忍不住想路介明這個年歲的時候是不是也與容昭一般, 可愛喜人。

她總是會無端想起他,沒有任何理由的,在眼前所見的事物中探尋是否有他一兩分的影子。

張嬷嬷在熬粥,糯軟的白飯粥在青瓷小碗中一圈圈冒着白氣,熏的許連琅眼睛發酸。

已經好幾天了,右眼跳個不停,心口也會發悶,昨夜的一場噩夢更是讓她徹夜難眠。

夢中路介明出了事,胸口處大股大股的血往外流着,她想用手去堵住那個漆黑的血洞,只是徒勞,血順着她的指縫流出,整個視野都是紅的,鼻腔中都是血腥味。

她想要抱一抱路介明,惶然張開手臂又感受到他拒絕的推拒,他面色蒼白如紙,形如枯槁,漂亮的面容了無聲息更讓他像極了被遺棄的打滿補丁的布娃娃。

他唇瓣顫抖,說出來的話殺人誅心,“你還管我幹什麽,你不是都不要我了嗎?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麽關系?”

“別碰我!你有什麽資格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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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如何讓她心疼,也懂得如何讓她心痛。

許連琅在鋪天蓋地的酸楚中醒來,眼淚順着眼角沒入黑發再消失在枕間,只剩在淚痕在臉頰寸寸發涼。

夢裏的一切太過于真實,以至于難以分出真假。

她睡不着了,也不敢再睡,生怕再睡下去,就又瞧見那樣的路介明。

睜着眼熬到天明的滋味很不好受,她開始後悔曾經與路介明說過那樣的話,但話已經出口,就已成定局。

她雖後悔,但并不想收回。

她盼着他早些回來,興許他早回來一點,就可以絕了這無窮無盡的噩夢。

眼睛開始發癢,眼中帶着酸,許連琅用手去揉,張嬷嬷攔住她的手,“姑娘,手上不幹淨,別用手揉,用力眨眨眼,會好一點。”

她眨着眼,秋水無塵的眼眸在眨動間緩解了幾分不适,鴉睫掠過眼睑,青黑色一層環在眼底,讓那原本幹淨清澈的眸光都帶了幾分倦怠。

張嬷嬷側頭問她,“姑娘昨夜又沒睡好?”

許連琅撐着腦袋,點了點頭,她無從抵賴,竹屋屋子不多,他們三個人擠在一間裏,她與容昭擠在一起,給年紀大了的張嬷嬷單留了一張床。

床年久失修,木板接連不牢固,轉身間總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她睡不着時,總是忍不住翻身,想來是吵到了張嬷嬷。

許連琅連忙道歉,表示再容她一晚,明日她就回聳雲閣。

竹屋到底住三個人還是困難的。

張嬷嬷放了一顆水煮蛋在她碗裏,道,“姑娘這樣說不就折煞我了,姑娘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昭兒巴不得姑娘呆久一點,只是姑娘這樣睡不安穩,不如先去聳雲閣看一眼。”

她打量着許連琅的神色,為許連琅出着主意,“殿下長久不回來,要是有消息,應該會先傳到聳雲閣。”

“姑娘不如先回聳雲閣看看,若無事,也算是安心了。”

這段日子許連琅與殿下的生疏她看在眼裏,雖然不知道中間到底有什麽緣由,但總歸是并沒有到達不可調和的地步,反而彼此都在互相挂念,話語可以傷人,但眼睛卻騙不了人,兩個人的目光總是下意識落在對方身上。

張嬷嬷活了這大半輩子,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不禁為他們這種別扭感到可惜。

人生太過于短暫了,不抓緊,一念之差,就是錯過,一朝錯過,興許就是訣別。

張嬷嬷是過來人了,人生路她快走到盡頭了,金玉良言她說不出,只能嘗試勸着。

好在許連琅也是個聽勸的人,當即表示晌午之後就回聳雲閣。

她悶着頭,又喝了一口白粥,白粥香甜,暖了她微微抽搐的胃。

唇舌浸潤在香甜可口的味道中,她腦子裏的念頭電光火石的一閃,“哐當”一下将碗放下,抹了抹嘴巴,道:“不等晌午了,我現在就回去。”

張嬷嬷叫不住她,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嘆了口氣。

七殿下無虞,她的昭兒才有的依靠啊。

她雙手合十,默默向上天禱告。

許連琅是跑回去的,長階在她飛速交叉的腳步下越來越少,直到聳雲閣裏的哭啼聲傳進她的耳朵裏。

有人牽馬站立,半彎着腰與容嫔交談,容嫔被婢女攙扶着,哭的直不起腰。

容嫔拿着帕子拭淚,餘光撇到了許連琅,一口氣憋在了胸口,整張臉慢慢漲得通紅,“本宮去不行嗎?本宮是他的娘親。”

馬兒的長尾搖晃起,許連琅突然就止住了步子,聽得來人道:“娘娘,殿下的意思是,他想見許連琅許姑娘,您莫要為難小的。”

容嫔覺得荒唐,“她只是個奴婢啊。”

侍從只得再重複,“但殿下只想見她。”

目光都望了過來,許連琅在這齊刷刷的目光中不知所措,心中的疑慮漸漸轉向恐懼,甚至想要逃避起侍衛的話。

“許姑娘,殿下受了重傷,需要人照料。”

……

木蘭圍射刺客一事牽扯頗廣,口供不一,事件發酵,牽扯儲君,朝堂之上各方勢力早就按捺不住。

皇帝被擾得煩不勝煩,朝堂衆臣多次催促他回朝,皇帝不是不願意,只是看着帳中兒子那副蒼白恹恹的模樣,心中一再度量他是否經得住馬車勞頓。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直接趁着此事将路介明帶回皇宮,有着刺客一事打頭,誰都不能說不。

但眼下看起來,路介明是受不住的。

太醫會診下來,只說怕是颠簸之下,好不容易才愈合的傷口又開裂。

皇帝心中難免覺得納悶,“都說了不過是箭傷而已,怎麽遲遲不見好轉?”

禦醫細細解釋道:“雖然是箭傷,但當時拔箭的時候,傷口撕裂,再加上七殿下心中郁積成疾,自然是久久不見好。”

當夜,皇帝便屏蔽了衆位伺候的宮人,端着一碗湯藥,來到了路介明床前。

他君威在身,哪怕是面對一直愧疚的兒子也放不下面子,一言一語間,湯勺一勺接一勺的送進兒子嘴裏。

他卻遲遲沒有開口。

路介明從皇帝手中接過湯藥,将湯勺取了出來,皺着眉頭将藥喝盡,舌尖還帶着苦氣的時候,他就先将事情挑明了。

父皇是君主,總要給點臺階下。

聳雲閣是皇帝心中的雷區,路介明言語之中未涉及自己的母妃,倆個人都默契的避開了聳雲閣發生過的一切。

這許多年,父不慈子不孝,當年路介明親手将他推進淤泥池,他們隔着薄霧遙遙相望,今朝他替他挨了這一箭,算是兩清。

都說父子之間,哪能分的那麽清呢,但他們之間就是這樣,該分得清清的。

“張太傅待兒臣很好,總是提及父皇年幼時的事。”路介明垂着眼,率先抛出了話引子,太醫剛剛換過藥,他還沒有穿好衣服,裹着厚重紗布的肌膚青青紫紫一大片。

不光是箭傷,別的地方也在搏鬥中受了傷。

“張太傅将你教的很好。”

皇帝看着兒子初成的寬闊肩膀,也有了欣慰之感,雖然不是在他膝下長大,但這麽多年從太傅書信的字眼中也可以窺見兒子的成長。

從沒有一個皇子能叫他關注至此。

“這次,就跟父皇回家吧。”

他用的是“家”。

路介明嘴角微勾,眼裏的諷刺一閃而過,冷冰冰的皇宮哪裏算得上家,回了宮,不過是從火坑跳進了焚屍坑而已。

“好,父皇,兒臣随您回家。”

皇帝終于滿足,手掌拍上了少年雖瘦薄但有力的肩膀,“這些年的種種就這樣過去吧,父皇保證,許給你,你想要的東西。”

言語中的隐晦卻明顯的厲害。

帳篷內很安靜,閑雜人等都被帶離了五步之遠的地方,皇帝許他的東西,定然不會是他想要的。

他點了頭,應了聲。

眼睛卻越過皇帝望了過去,路薏南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個籠子,将兔子關在了裏面。

兔子仍有野性,只有在籠子裏,才能擋住這一心想要逃蹿的兔子腿兒。

他眸光黯了黯,他想要的東西……

直至深夜,皇帝自以為接開了路介明的心結,才心滿意足的離開,臨走前,道:“朕再給你三日歇息,然後就回家。你給父皇争争氣,三日內好起來,至少可以能夠下床。”

路介明無可無不可,回宮已經是板上釘釘,他一點都不急,既然是早晚的事,他根本不顧及名頭的好壞。

送走了皇帝之後,他裹上了外袍,重燃起了燭火。

蓮花胚釉裏飄出袅袅一縷,香料味道很淡,燃了好一會兒,空氣中才有了陣陣馨香。

路介明像個瘾君子一般,狠狠的吸了一大口。

是熟悉的味道,許連琅的味道。

他也是偶然發現的,這幾種香料混合在一起,燃過半個時辰掐斷時的味道,像極了許連琅身上的味道。

外門傳來攀談聲響,侍衛是個新來的,被來人哄的團團轉。

路介明仰靠在圈椅中,皇帝以為他連床都下不了,但他行動間步伐有力,呼吸平穩,早就沒了在皇帝面前的虛弱。

其實他也是不好受的,喉間總是泛着腥甜,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聽到細微的掀帳聲,他轉了身子,無視那人驚訝的目光。

“還以為殿下真如外面所傳,纏綿病榻,日日昏迷,果然傳言能有幾實。”

路介明語調漫不經心,“是沒那般嚴重,只是父皇前腳剛走,就又來一場,我就算是鐵人,也會扛不住。”

“是嗎?但我看殿下精神很好啊,自然是可以聽我一席話。”

路介明撚起一小塊蘿蔔,遞給了籠子裏因為被關而蔫噠噠的兔子,“長話短說吧,窦大人。”

“夜太深了,明日我還得養精蓄銳去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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