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想見她 我動手殺了人,殺了許多人

路薏南出了帳篷之後, 就安排了人去聳雲閣請那位許姑娘。

她叮囑着侍從,只說七殿下受傷了,別強迫她來, 讓許姑娘自己做選擇。

路薏南畢竟只是他們兩人關系中的外人,一直到最後路介明都沒有松口讓許姑娘過來, 但眼睛裏的神采完全騙不了人。

他應該是渴望的,但同時也在懼怕着。

懼怕淹過了渴望,讓他整個人都無措起來, 他的指尖死死的絞着被褥,緊緊抿着的唇角按捺住了所有想法。

披散在肩頭的長發被窗棱處襲來的一陣風吹起,風中帶着雷雨夜特有的潮濕, 讓他的眉眼也沾染上了濕氣。

他朝着路薏南搖了搖頭,但濕漉漉的眼裏又是分外的明亮。

路薏南擡手揉了揉他的發, 只說一句,“不如将這件事交給我,你什麽都不要去想, 好好養病。”

沒有期待, 才不會有失望。

路薏南彎着腰,路介明因為傷口的原因微微蜷曲着脊背,這樣的姿勢,讓路薏南有了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居高臨下的看弟弟,讓她更有了年長姐姐式的關懷與疼愛。

路介明揚高了頭看她,流暢的下颚線條讓他漂亮的側臉輪廓更加清晰。

路薏南這樣瞧着他,不由的心間一動,這分開的許多年,他扶搖直上, 在淤泥灘裏開出了白蓮花。

她的指尖順着發絲來到了少年早就消失的腮邊,少年很不适應,偏頭避過她的手指。

路薏南并不介意,畢竟姐弟之間,也該有些肢體接觸是要避開的。

她收了手,輕聲說:“太傅将你教的很好,你我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勝似同胞,見你如今模樣,皇姐很開心。”

路介明對路薏南的信任是帶着幼時的情分在,或許還有點什麽別的東西在,總之是,沒有千萬般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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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張成的去向一直是個謎,路薏南不報希望的試探詢問,路介明便告訴她了,這種親近,在路薏南看來,實在可貴。

他點了點頭,下巴尖貼上了兔子柔軟的毛發。

兔子很乖,窩在他的懷裏,不再亂動。

路介明突然就想起了“小路子”,那只搖尾殷勤的小醜狗。晚上在他身側睡着時,也乖的很,小小的團起來,生怕打擾到他,連尾巴都小心翼翼的收起來。

他這種人,對人命都無甚介懷,更不要說脆弱得多的小動物,但暖暖的一團的确讓他的心口都發着熱。

這樣的熱度一寸一寸熨貼着發皺的心髒,他能學會感受到這樣的溫度,也是因為那個人。

這四年間,她也該是他的老師。

今夜雷雨喧嚣,吵的人耳朵疼,但他心裏塌空的那個地方,卻叫嚣着寂靜,似乎喊上一聲,都能傳來回音。

他垂着眼睫,指腹揉搓着兔子耳朵,“皇姐,那日圍獵,我動手殺了人,殺了許多人。”

路薏南端着湯藥,湯匙在藥漬中攪動,都沒有湊近,就可以聞到苦氣,她忙着給他找蜜餞,手指才剛剛碰到蜜餞盤子,就聽到他這話,一時之間,不由怔忡。

路薏南咬着嘴唇,略有些磕絆的說,“刺客……本該殺,你又何必自責。”

她生在皇家,人命如草芥,根深蒂固的觀念下,也讓她習慣性的将人命分為三六九等。

有的人動得了,有的人動不了,有的人在他們面前如蝼蟻一般,擡擡腳,就可以碾死。

饒是她這樣的性子,都不由的習以為常。

父皇雖是明君,但執政期間,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也不計其數,像他們這樣的人,總是可以在談笑風生中決定一衆性命的去留。

刺客膽敢刺殺一國之君,不就是該死嗎。

帳中燭火被風吹滅,陷入到一片黑暗中,旋即便有了婢子匆匆忙忙找明火的動靜。

他就是在這時開了口,“我不自責”,他安靜的說着,“我本來打算留這群人一命,但顯而易見,這群人殺紅了眼,箭亂射,傷及無辜,若要細究起來,父皇也屬實無辜。”

“百姓愚鈍,官員相護,造就了這樣的惡果”,他頓了頓,“但我怕她因此跟我生氣。”

路薏南始終是不夠了解許連琅,關于她的諸多描述還是從阿竹的嘴裏聽到的,阿竹自帶嫉妒情緒,所有的描述都有明顯的主觀傾向。

“她不會這麽不明事理的。”路薏南想讓他寬心。

“她當然不會,”他聲音拔高了音量,像只護崽的公狼。

路介明長長吸入一口氣,氣灌滿胸腔,但并沒有讓他好受到哪裏去,“她肯不肯給我機會解釋呢,我沒有濫殺無辜,只是選擇了最佳最快捷的方式降低更無辜的人的傷害。”

“我還沒告訴皇姐呢,我來之前,連琅跟我生了氣。”

他不再喚許連琅“姐姐”,而是改成了名字,做了他一直都想做的事。

這樣的稱呼名字的方式,可以讓他暫時忘記她與他的年紀差。

他再次殺人時,指尖都在顫抖,無外乎其他,怕她以為他又成了四年前的路介明。

怕她又對自己失望。

但箭在弦上,他這一箭不出的話,倒地的就是窦西回。

他太久不殺人,此行的殺戮是因為這群刺客亂中突圍,亂箭四射,對準了與此事毫無幹系的人。

路介明浸在并不亮堂的帳篷中,叫人看不清楚,只有閃電劃破天際的那一瞬間,映照出那張蒼白的臉,他嘴唇上沒有血色,像極了枝頭的清冷白梅,生于寒,長于寒,還要融于寒,但花蕊卻是暖黃色。

他扯了笑,整齊潔白的牙齒露了出來。

“皇姐覺得這些人該死,是因為他們試圖傷害父皇,但為什麽傷害父皇就該死呢。”

這一問,徹底打亂了路薏南的邏輯線,線條密匝,理不清。

“他們只是流民而已,铤而走險,舍了自己的命,卻也救了後面一衆災民。”他偏頭“哈”了一聲,恰在這時,燭火又重新燃起。

白梅陷于暖意融融的光暈中,剝奪了冷意的白,只餘下淡黃花蕊。

“生死的選擇只會傾向于權勢的一方,一個人該不該死,也沒有衡量的尺度。”

他悶笑了一聲,撈起兔子交給了一旁侍奉的宮人。

路薏南如夢初醒,趕緊揮避一衆宮人,只餘下他們姐弟倆。

路薏南盯着他,“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大吃一驚,“這話要叫父皇聽了去,你不就白受這一箭之傷了。”

“皇姐才是看的最明白的那個”,路介明接過路薏南手中的要,仰頭飲盡,尖刺的苦辣在舌尖蔓延,“人人都說父慈子孝,只有皇姐看出來了,這一箭只不過是場交易,換父皇心軟,讓我回宮。”

路薏南不覺得這是誇獎,她看的明白,卻什麽都做不了,甚至于還要做推波助瀾的推手。

在她眼裏,路介明就還是個孩子,半大的孩子,但這深宮裏哪有真孩子,被催發着長大,被催發着長出心機。

路介明傷口處還是疼,他支着胳膊,和衣躺平了。

“這些話,是許連琅教給我的。”

他聲音發沉,“第一次教我不要亂殺人時,我才十歲。那個時候,我已經殺過些人了,那些人也該死。”

“但她說,我這樣做,與他們又有什麽區別呢,其實還是有區別的。”

“我殺人時會覺得爽快,會痛快,鮮血濺出來時,會讓我覺得心裏的委屈可以一并傾瀉,我漸漸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受控,卻也沒有制止過自己,直到她出現了。”

“我為了讨好她收斂殺意,漸漸的,時間久了,她在我身邊久了,興許耳濡目染,又或者細雨随風潛入夜,無聲無息間,她的為人處事竟然也變成了我的做事原則。”

“我依然不夠良善,但她可以禁锢我的醜惡。”

他一字一句說着,向路薏南說着許連琅,四年眨眼而過,日日相處平淡如水,他就是那溪水中的砂石,在水意輕柔中不知不覺,又頗為主動的磨掉自己的棱角。

路薏南驚訝于這位許姑娘的想法,更驚訝于路介明會因她改變如此之多。

這種改變是好的嗎?當然是。

越是上位者,越要擇清楚自己的是非輕重,越要知道性命不是物件,可以肆意銷亡。

良久的沉默,她才說,“許姑娘大義。”

“看起來這四年,多虧了她。你叫她一聲姐姐,她也是受得住的。”

能得皇子一句姐姐,已經算是皇恩浩蕩。

但路介明總是能讓她一驚再驚,“我不想叫她姐姐了。”

路薏南瞪大了眼睛,她覺得不可思議,路介明卻鄭重點頭。

燭火燃起噼裏啪啦的聲響,在靜谧的室內吸引了人的目光。

路介明這次受傷消耗了他太多精力,路薏南陪他許久,察覺到他眼中的倦意,起身要離去之際,又被他一手扼住手腕。

他顧着姐弟之間的“不可為”,一再收減自己的力氣,握住手腕時,再不如昏迷時以為是許連琅時的狎昵,路薏南始料未及,身子還在往前走,以至于扯動的他膝蓋落在床榻上,整個錦被從他身上掀開。

她着急去看有沒有扯動他的傷口,他卻言語懇求,“我想見她,皇姐。”

再沒有了之前的閃躲猶豫,如果苦肉計可以換的父皇憐惜,又怎麽會換不來許連琅的回心轉意。

他是卑鄙,是小人,他曾經發過誓,不再她身上使手段,但這與失去她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不管是天打五雷轟,還是死後不得安寧也好,他想見她。

這一夜,風雨交加,少年從沉默轉而傾訴,在懼怕與欣喜中切換着情緒,終于是不再顧及一切。

“好,我叫人把許姑娘跟你綁來。”

她将他扶起來,皺眉看他又開始流血的傷口。

“先說好,綁的太緊了的話,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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