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醉酒 你可千萬不要過來
張成提着兩罐子的燒刀子進了寝室, 他還是那副樣子,不修邊幅,胡子又蓄長了, 學起了胡人那套編起了小辮子,官靴踢踏在腳下, 懷裏窩着只狗。
他一眼就瞧見了許連琅,卻也只是匆匆掠過一眼,将那只狗放在地上, 拍了拍狗屁股,狗便朝着許連琅興奮的跑了過去。
前爪搭上了許連琅的裙擺,嘤嘤嘤的叫喚着讨好着她, 許連琅滿臉驚喜,俯下身将小路子抱了起來。
小路子體型大了一圈, 肚皮鼓鼓的,想來太傅帶它過來的這一路喂的很好。
小路子伸出濕漉漉的舌頭,黏黏膩膩的舔着她的手掌, 許連琅側眼去看, 正殿朱紅大門開了又閉,依稀可以看到珠簾晃動,人影綽綽。
路介明已經換好藥,新生的紅肉嵌在細膩的肌膚裏, 在猙獰中初生,少年的身體像是藏着無盡蓄勢待發的力量,舉手之間,肌肉勃發。
他趴在床塌上,閉了會兒眼,頭枕在交疊的手臂上, 明明很累,卻沒什麽困意。
父皇屬實急迫,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将他帶入到朝臣視野,他在乾清宮待了這幾日,養傷實在談不上,就被擠壓着進入當今朝堂格局。
聖旨被他攤放在案幾上,玉軸精美,卷完全散開,張成皺起眉頭細細讀完。
“太子沒辦好的事,交給了你。”張成輕呵了一聲,說不上是驚喜還是嘲諷,“陛下可真是看中你。”
西北流民旱災的事交給了路介明,聖旨上言明,不日啓程。
張成撩起床幔,手指敲了一下酒罐,他擡手将酒罐打開,“喝不喝?”
酒香蔓延,酒氣濃郁,沖淡了香爐中袅袅而出的淺淡檀香,路介明動了動脖頸,撐着手臂坐了起來,禦醫留下的藥罐排排放好,今後一段日子為免留疤,他都要時常上藥。
“你母妃回宮之事,你不要多提,陛下總會接她回來的,只要他想立的儲君是你。”
張成将酒罐放在案幾上,尋了路介明盛滿茶的杯子,将茶水随意潑了,倒上了自己帶來的燒刀子。
張成來熱河行宮之前就想過,當年容嫔的事陛下沒有公之于衆,反而将一衆知情人統統絞殺,除卻那幾分對于容嫔的舊情,更多的就是在考慮今朝七殿下儲君之位能否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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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朝堂百官認可的儲君人選定然出身上要無任何可以指摘的瑕疵,皇帝一定會保證朝堂之上至少不會因為容嫔之事來影響路介明。
為人父母者,則為之計深遠。
皇帝是父,是君,路介明又是他最好的儲君人選,于情于理,張成都認為容嫔要麽被皇帝升升名位解決掉,要不就是風風光光接回宮。
如此看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男人是狠心的,也是憐憫的,那麽點微弱的憐憫的同情心多半會給了自己唯一喜歡過的女人。
容嫔就是這樣的女人。
要不然也不會留到現在。
路介明已經将衣袍重新穿好,他坐到與張成對面的位置,端起酒杯,嗅了一口,因為許連琅的存在,他乖順的很,并沒有嘗試過飲酒,但近日胸口憋悶,一股氣不上不上,他仰頸,喝了大半杯。
烈酒入口,舌尖都是火辣的,胸口像是在被一團火燒灼着。
“哎呦,喝的這麽急幹什麽,你第一次喝酒,當然要慢慢來啊。”張成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的與他剩下的半杯酒碰了碰,“來,恭喜我們七殿下今日第一次飲酒。”
他拍着路介明的肩膀,“醉一場,這就什麽煩惱都沒了。”
他傷口并未完全痊愈,其實是不适合飲酒的,但張成知道他其實心裏并不好受。
與其憋悶着,不如痛痛快快醉一場。
這人活一輩子,苦苦苦,唯酒,解千愁。
路介明緩過那股子辛辣,挑起眉眼瞧他,鳳眼蒙上了一層細細的霧,眼尾洇了一抹淺調的紅,“太傅帶出的學生中,只有父皇最得太傅心意吧。”
張成那口酒都還沒咽下,就被嗆了一大口,酒從喉嚨嗆到鼻子,他趕緊找了巾子擦,“路介明,你這個小白眼狼,為師那麽向着你,你還要試探我!”
跟聰明人講話最是不費力氣,說出上一句,下半句就自動接上了。
帝師張成是皇帝派遣過來的,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是皇帝給的,路介明與皇帝看似同心,其實這做父親的,做兒子的之間的龌龊只多不少。
太傅此時心到底向着誰,便尤為重要。
太傅信誓旦旦,路介明一笑置之,言語最是不可信,行動才是最好的證明。
如今,他不信任任何人。
他拿起杯子,慢慢的飲下了剩下半杯酒,喝過第一遭之後,倒也是品出了酒中的甘醇,胃的燒灼感減輕了好多 。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光喝不語,張成本意是與他聊聊排遣一番,見他這樣,一把搶過他的酒杯,“哪有這樣幹喝的,太浪費我這酒了。”
他從桌子上端來糕點小菜,強塞着要路介明吃上幾口,路介明手裏被塞上了一雙筷子,他夾了一小塊馬蹄糕,筷子才剛觸上唇,馬蹄糕就已經滑落。
張成似有所感,突然道:“連琅這件事,你也是迫不得已,這樣也是在保護她。”
“真成了白眼狼了。”路介明喃喃,念叨起張成剛剛用來反駁他的字句。
那夜在客棧,他窩在許連琅那間耳房外面,正因為聽到許連琅那番話而驚喜時,就碰到了張成。
張成莫名其妙出現在客棧,拽着他莫名其妙的聊了好久,關于白日皇帝的反常舉動,關于他與許連琅。
話說了很多,一言即可蔽之,他不能在乎許連琅,至少在明面上不能。
道理他都懂,但怎麽做到呢,以前是他千怕萬怕許連琅疏遠自己,現在反而是他要主動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腦子成了一團漿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但視線依然是一片朦胧,兩陀紅浮現在腮邊,他聽到張成說他醉了。
但他覺得自己現在清醒的很。
“殿下,忍一時方得長久,你也不想因為自己的關系讓她受到傷害吧。”張成在他耳邊勸着,試圖讓他好受一些。
“哪裏還有長久,我還能有幾年,還有幾年能報答她。她早晚要出宮的啊……”
路介明精準無誤的找到了其中的漏洞,他趴在桌子上,額頭抵上手臂,他像是将自己藏了起來,張成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太傅不必再勸我了,我別無選擇,已經這麽做了。”
進宮之前這麽做了,進宮之後還得這麽做。今日臨近乾東五所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掀開了簾子,太過想念,迫不及待。
明明知道,處處都是父皇的眼線,應該這麽直接進去,不給任何人眼色,但看到那一群內侍,他整顆心都在疼,要內侍們覺得他姐姐并不受他待見,從而暗地使絆子嗎?
這怎麽可以呢?
于是他停了下來,跟她說了那麽一句話,說的時候渾身都在發着抖。
他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看出自己的異樣,但沒辦法,在她面前,他做不到任何僞裝。
他很頹廢,手邊的聖旨被他掃到了地上。
“我喜歡她,不敢告訴她。”
“我想對她好,現在也不能了。”
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這一輩子的所求,不過就是她,但他在做什麽呢,一步步将她推開。
他們一直喝到後半夜,狗吠聲遠遠傳來,四兒守在殿外,看着這偌大的乾東五所都滅了燭火,觸目所及,都是漆黑。
他站起身,伸着懶腰,活動身體,突然就撇到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耳房也在亮着燭火,他年歲小,好奇心太重了,便蹑手蹑腳湊近去看。
伴着幾聲突然加大的狗子叫喊聲,四兒看清了耳房中住的人是誰。
狗子護住,見陌生人來訪,呲牙咧嘴的跑了出來,“嗚嗚嗚”的半威脅式的吼叫。
四兒被吓住了,不知道狗咬不咬人,整個人舉高了手,“別別別,我就看看,別叫別叫。”
小路子哪裏能聽懂這話,瞪着腿兒就朝他撲上來。
差點吓出眼淚來的時候,許連琅推開了門,她叫着小路子,将狗叫了回去。
四兒淚眼婆娑,“許姑娘……這也太兇了吧。”
許連琅掐着小路子的後脖頸,連連道歉,“我教訓他,吓到你了,我替他跟你賠不是。”
四兒擺手,吸吸鼻子,躲着那狗子,“許姑娘要是還沒睡,不如去看看殿下,殿下喝的好醉,張太傅将殿下灌醉了,也不管了。殿下那個脾氣,我不太敢進去。”
他突然意識到,還沒有介紹自己,“哦,許姑娘我是殿下的小厮,殿下沒出宮的那會兒,都是我陪同伺候的,等了這好幾年,終于把殿下等回來了。”
許連琅并不意外,不單單是皇子,就算是宮外那些富商家的小公子也會找個年紀相仿的小厮伺候,小時候是玩伴,大了是主仆。
許連琅這麽晚了沒睡,也是因為路介明回來時那一句,晚些過來找她。
她等了會兒,幸好有小路子,倒也不困。
聽四兒說他醉了,她不免加快了步伐,路介明沒喝過酒,傷還沒好第一次喝酒,怕是會胃裏不舒服。
“勞煩四兒叫了廚娘,煮點兒醒酒湯可好?”
四兒自然應答,許連琅站在殿門前,手碰上扶手,還沒有推開,就被一股子力氣攬住了腰身。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埋到了她懷裏。
路介明醉了,醉的很徹底。
滿嘴說着胡話,許連琅喚他的名字都沒什麽大的反應。
他眯着眼睛,一會兒說燭火太亮,眼睛疼。
一會兒又說酒不好喝,嘴巴好幹。
最後又過來拉許連琅的手,剛碰了一下,又像是被針紮到一般,快速收回了手。
他急匆匆的遠離許連琅,因為醉酒,說話都大着舌頭,指着許連,“你可千萬不要過來!”
你過來了,我就忍不住抱你,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