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配得上 要不了多久,只會是鎮國公府高……
許連琅看了眼搖曳的燭火, 濁淚灑了滿燈盞,不知道夜已幾更深,該是很晚了, 她拿不準路介明要待到何時,起身去尋了根新的蠟燭, 燈芯交燃,吹熄了那根幾乎到燒到最底下的燭。
“窦大人是鎮國公府嫡公子,單就這一點, 我就不行的。介明,婚配總是要講究門當戶對的。”
“就像是你說的,窦大人年少有為, 才華斐絕,那麽多貴女争着搶着要的人物, 哪裏會輪到我呢。”
她不知道要如何能再表達的清晰一點,欲求旁征博引,但腦子裏空白的只有那話本子的虛構故事, 她無可奈何, 只得道:“介明,皇子與郡主,這就是門當戶對。”
許連琅垂下了眼眸,兩手交疊, 指尖陷入了薄薄的手背皮膚中,留下一個很深的半芽形白印。
路介明沒有搭話,過了一會兒,陡然聽到他幾聲冷冷的讪笑,“姐姐會配得上的。”
很輕的一句話,咬字卻極為清晰, 他目光微微閃動,毒舌吐信子般的鋒芒外露,“鎮國公世子又如何,要不了多久,只會是鎮國公府高攀了姐姐。”
燭火映照下,他的身形輪廓孤高決絕,眼角眉梢的深邃好似都沾上鮮衣怒馬的張狂。
他甚少這般肆意表達野心,他自有一番倔強與倨傲,但他的野心抱負從不為高位,更也不為權重。
最初的最初選擇回宮,不過也是為了她。
那年許連琅的墜湖是他心上永遠不能痊愈的傷口,冰天雪地,大雪茫茫,冰湖刺骨,他連一位大夫都請不過來。
只有至高無上,只有位高權重,才能護住自己想護的,才能留住自己想留的。
當年太傅的話還在耳邊留下片點回音:
“殿下,只有你強大了,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他汲汲鑽營,争權奪利,不過就是為了許連琅,她跟着自己在聳雲閣吃了太多的苦,他心疼了,他不忍心了,他想給她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只有做上這天下的君主,他才能給的起。
Advertisement
鎮國公府又如何,這天下都會是許連琅的嫁妝,他要給她的嫁妝。
他沒做過暖春斜陽中柳樹頭下的少年郎,只有陰暗潮濕的污水溝才能成為他的栖息地,那一線的天際,透過的狹短的光線都是許連琅給予的。
他瞳孔慢慢縮緊,眸色卻軟和下來,“姐姐若喜歡,不管是誰,我都能抓過來,讓他心甘情願,感恩戴德做我姐夫。”
許連琅愣愣的看着他,少年的豪言壯語更像是耳語輕喃,她看到他攏好衣袍,湊近到她面前,“姐姐,我這一輩子唯一的夙願,就是你過得好。”
她心口酸脹,杏眼中那層霧氣慢慢外溢,濃長的睫毛阖在了下眼睑。
濃重的夜色麻痹了人的神經,白日裏的那些防備被輕而易舉的吞噬,他褪下在外人面前的假面,濃妝華彩之下,他架起乖巧弟弟的軀殼,用這副軀殼不動聲色的極力按捺着,學着弟弟的口吻來掩飾自己的心。
绛紅色的香囊不知道何時掉了,他并不知曉,甚至于踏在鞋面之下,他滿心滿眼都是許連琅,手忙腳亂的去擦拭她的眼淚。
她的姐姐啊,總是心腸太軟,幾句這樣的話,就可以哭的厲害。
她的寶貝啊,以後被別的男人騙了要怎麽辦。
路介明躬着腰背為她擦拭眼淚,他有時候總是想不明白,那麽好看的一雙眼,流起淚來,為什麽可以叫自己心疼至斯。
她說自己分辨不清自己對她是愛還是依賴,因為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而沉溺于她。
但是啊,怎麽辦,他願意畫地為牢,将自己困在裏面,外面的世界不好,沒她的地方都不好。
是愛還是依賴,沒什麽必要區分,他只是愛她而已。
而愛的形式分為好幾種,他愛她,也依賴她。
他克制着自己沒有抱住她,哪怕是個中規中矩的弟弟式的擁抱,他都沒有給,他只是緩慢而堅定的說,“姐姐,再等等我,會變好的。”
會沒有那麽多障礙,會沒有那麽多阻隔的,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傾盡所有的給她一切。
父皇抓住了自己的軟肋,他就要用厚厚的血肉,将這根軟肋包裹起。
誰都不能傷害她,包括他自己。
少年身上的味道近在遲尺,許連琅的眼淚止不住,有時候哭點就是這麽莫名其妙,或許是因為這麽多年的照料有了他這一句的回報,又或許是因為這連續幾日他突然的疏遠終于有了轉圜,總之是,她養大的孩子,心裏還有她。
她咬緊牙關才沒有讓抽泣聲洩露,挨過了鼻端濃酸的那一陣,她才斷斷續續的道:“路介明,你如今所做的這一切,是你想做的嗎?”
這一問,已經憋在心裏許久了。
她心思細膩,察言觀色,很早之前就在想,她的小皇子本也不貪戀富貴權勢,但為何一心要回宮呢,想來想去,不得其法。
今日他言行間,她像是醍醐灌頂,權勢的可怖争鬥下,她只願路介明做個快樂的傻小子,可以窮的叮咣響,可以無米為炊,但不要像現在這種,時刻提心吊膽。
“我不想要那些潑天富貴,你許給我的,我不想要,你想要我過得好,我更想你過得好。”
很早很早之前,許連琅就在身體力行的執行這一席話,為了他過得好,她留在了聳雲閣。
那些窮苦的日子裏,她唯一的支撐就是,有她在,七殿下至少沒那麽難捱。
她目光灼灼熠熠,路介明再也忍不住,終于失了理智,一把将她攬進了懷裏,她柔軟的發絲蹭着他的下巴,他只輕輕說了一句,“傻子,許連琅,你這個傻子。”
聲音太輕了,随着那縷淡淡的燭火熄滅的青煙,一并消失在了空氣中,只餘下幾絲淡淡的味道。
接下來的幾日,路介明便忙了起來,許連琅并不是很能見到他,往往是一大清早他就出去了,到深夜才肩披寒霜回來。
期間舒和郡主也來過幾次,每次來的陣仗都很大,浩浩蕩蕩一群婢子,撲了個空,跺跺腳又離開。
這個年過的兵荒馬亂,許連琅卻是長胖了幾斤。
路介明回來後,宮裏夥食好了太多,四兒還是一如既往的跟着她,這讓許連琅十分不好意思,像是他是她的小厮。
許連琅說了好幾次,四兒都是一口咬定,路介明安排的。
“姑娘要是不願意,我這個月的賞銀也就沒了,姑娘可憐可憐我吧。”
四兒說這話時,耷拉着眼尾的模樣很是喜人,他端着飯盒一盤盤為她白菜,悄悄說,從殿下那邊偷過來的,口腹之欲誰又可擋,許連琅也就作罷了。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她根本就見不到路介明,直到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那天,路介明回了一趟熱河行宮,特意叫上了許連琅與他同行。
舒和郡主穿着薄薄的紫粉色春衫扯着路介明的衣袖也要同往。
小風嗖嗖的吹着,許連琅看着就覺得冷,替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路介明心情算不上好,冷着臉佛開了她的手,“聳雲閣髒破,郡主千金之軀,不宜踏足。”
舒和郡主小孩子心性,拍着胸脯保證,一副我才不會嫌棄的模樣,“我就是想去看看你長大的環境嘛。我不嫌髒的。”
小姑娘聲音嬌嬌俏俏,話脫口而出,後面跟着的嬷嬷直冒汗,殿下可以說聳雲閣不好,您不能說啊。
再說了,陛下一直稱容嫔在聳雲閣靜養,既然是宮妃靜養之地,就算是真的糟粕,也絕對不能說。
嬷嬷一直在後面拽她,舒和郡主不為所動,只眼珠子轉了一個圈,指尖對上了許連琅,“你不帶我,但卻帶她?”
她瞪大眼睛,眼裏的敵意顯而易見。
女人本就是極其敏感多疑的生物,哪怕路介明萬般表現的不在意許連琅,但那雙眼一旦滑過許連琅時,那一瞬間的變化也是可以捕捉的。
既是如此,舒和郡主便也該知道,這個女人不是能輕易碰的。
可惜她真的是被溺愛壞了,路介明并不會寵着她。
路介明聲音越發淩烈,留給她一個清瘦高隽的背影,“四兒,我們啓程。”
他甚至于懶的再跟她多說。
陸介明沒有與許連琅共乘一架馬車,四兒跟着陸介明,憂心忡忡,“殿下今日帶許姑娘一并回去,萬歲爺要萬一知道了?”
四兒當然明白這種的事,照料許姑娘殿下一直不肯出面,就是為了讓皇帝的視線離開許姑娘。
今個兒舒和郡主這麽一鬧,難保不會讓之前的努力功虧于潰。
“父皇早就知曉了,他派了人盯着我的一舉一動,回聳雲閣不帶姐姐,才會讓他生疑。”
過分的疏離和過分的避開,只會讓父皇心生猜忌。
回熱河行宮,他若不帶許連琅,便做的痕跡太過于明顯了。
兩輛馬車并駕齊驅,到了熱河行宮後,反而分道揚镳,四兒上了許連琅的馬車,跟着許連琅往別處去。
許連琅去看了容昭。
對于路介明的安排她并無什麽異議,走了這許久,最想念容昭了,那個軟軟糯糯的小粉團子。
容昭與她哥哥有那麽幾分像,但相較于哥哥的男孩子自帶的冷硬,小姑娘便要柔軟的很,見誰都愛笑。
容嫔所在的聳雲閣她的确是心裏多少有些介懷,但也不過只是一丁點而已。
倒不是許連琅還介懷當初容嫔的話而不願踏足,她只是覺得這對母子該有些獨處的時間。
而且路介明一臉凝重,一路上不見半點笑意,許連琅自覺避開。
容昭這段時間長得很快,小姑娘軟軟糯糯拿着根毛筆練字,字寫的歪歪扭扭,羊角辮兒一颠一颠的,守着她的張嬷嬷不識字,幫襯不上什麽。
好在路介明月月派人為她帶來些書本筆帖,許連琅翻閱那些筆帖,幾乎都是他自己的筆體,為着這個妹妹,他字字句句親自謄抄。
他有多忙碌誰都看在眼裏,同母異父的妹妹他也願意費出這麽多的心神。
容昭抱着許連琅的脖子,聽她為自己指出寫法的錯誤,好半晌,小姑娘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嘟囔道:“哥哥怎麽不來看昭兒呢。哥哥還是不要昭兒了。”
稚氣的眉眼無辜的很,眼眸中一片水霧霧,女孩子的聲音總是要高細一點,這樣的撒嬌帶上語氣,聽上去總有點埋怨的發洩。
容昭的出生本就是個禍端,誰都可以埋怨,唯獨她不可以,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嬷嬷一把捂住嘴巴。
她拽着容昭起來,數落道,“昭兒,殿下很忙,年前已經瞧過你了,不能貪心知道嗎。”
到底還只是小孩子,被兇了幾句,小姑娘伶仃的站着,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又長又密的睫毛濕了大半。
許連琅将容昭攬到懷裏,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嬷嬷別這樣。”
她用指腹擦去容昭的淚痕,“不哭不哭,姑娘家的眼淚都很珍貴,哭多了,就醜了。”
她扮起個鬼臉逗她,“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越哭越像豬。”
容昭破涕而笑,小腦袋埋在她的懷裏,抽抽嗒嗒,委委屈屈的不肯在讓張嬷嬷抱。
許連琅笑着揉她頭發,“好好好,姐姐再抱一下,你乖乖的,自己擦擦眼淚。”
張嬷嬷佝偻着腰,解釋道,“許姑娘有所不知,若不是殿下還記挂着,我們祖孫倆哪能這麽輕易挺過去啊。”
張嬷嬷話中有話,許連琅直覺事關容嫔,讓四兒哄着小姑娘去玩之後,拉着張嬷嬷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