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你還喜歡我嗎 路介明,我怕,我怕你出……
那宮女語氣飄忽, 高揚了一聲,繼而又低聲呢喃,“太醫看過, 說是……“她擡眼看了路介明一眼,嘴唇哆嗦着:“說是天花……”
宮中突發疫症可是要命的事, 全天下最尊貴的人都在此,時疫爆發在這裏,誰擔得起責任, 第一個診出的人還是大皇子,陛下膝下就這麽一個寶貝皇子啊。
更何況,那可是天花。
“咣當”。
鐵質的香爐蓋子從路介明手中脫落, 滾落在地上,香料灰渣滾落一地, 他瞳孔微不可察的一縮,面色冷然,指着那宮女道:“滾出去, 給朕滾出去!來人, 将她帶下去。”
宮女被他的厲聲呵斥吓到腿軟,身體像是一灘爛泥般癱軟在了厚重的地毯上,侍衛依次進入,一把拽起她的肩膀, 将人迅速拽了出去。
既然是永壽宮的人,日日陪伴皇子,很有可能已經染病還未發,這樣的時候怎麽能進到乾清宮,還是在許連琅這樣的身體狀況下。
“去找張太傅來。”
路介明快速吩咐着,他咬牙, 咬肌繃起,将那宮女跪趴過的地毯一腳踹了出去,轉身看許連琅時,還記得将臉上挂上的冷意消融些許,他勾起個淺笑,朝她走近,邊走邊說,“阿琅,我知你久在乾清宮,憋得厲害,一直想要出去轉轉,這幾日怕是還要忍一忍了。”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會沒事的”。
他越走越近,又生生止于一步之遠的地方,與她保持最佳的安全距離,他剛剛離那宮女這般近,誰也不知道他身上會不會也染上了,為保萬無一失,腳步後撤,他又後退了三步。
許連琅知曉她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乖乖的聽從他的安排,但她看着他,總覺得他那雙眼中分明還流淌着別的情緒。
他顯然還有話想說,但殿外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賢嫔娘娘的哭腔聽得許連琅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乾清宮外,賢嫔娘娘幾乎要哭死過去,“陛下,救救臣妾的孩子吧,正兒一直哭一直哭,一直要找父皇,您可憐可憐他吧。臣妾求您了,求您了。”
額頭磕在石階上,很快就染了血。
沙礫卡在傷口上,轉而又被新的鮮血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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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聲線化為凄厲的箭羽直往人身上戳,許連琅覺得這可比真正的箭紮在身上還要疼。
疼得直往心裏鑽,泛起濃烈的澀和酸。
她突然想起那個孩子,緩緩擡頭看向路介明,“我見過那孩子,隔着窗戶看的,可愛喜人,原來真的是你的孩子,看着要好小,比那時候的容昭還要小。”
“他叫什麽啊。”
許連琅在心裏憎恨自己,出了這麽大的亂子,還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自己竟然還想要将他多留在自己身邊一刻。
她唾棄自己的自私,驚覺自己也能自私到這種程度。
路介明看着他眸間隐有暗色,許連琅不敢再看了,她想,那該是他心疼孩子的模樣。
她舉起手,露了個讨好的表情,“我錯了,我不問了,我就是害怕你被傳染上,我不想讓你出去。”
“路介明,我怕。”
怕你出事。
孩子之于父母,那是心,是肝,是命。路介明之于許連琅,也是這樣,是心是肝是命,或許還有情。
若說單純的親情,卻也不那麽純碎,從她重生起,就變了。
許連琅定定的看着路介明,想透過那雙鳳眸望進他的眼底,窺探他的內心,更想問上一問:
你現在心裏還有我嗎?
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她沒問出口,卻覺得已經有了答案。
若是愛,怎麽會有孩子呢。縱然是帝王,會擁有三宮六院,但這是路介明啊,這可是路介明啊,他若是愛上一個人,眼裏是容不下沙子的。
他一向是個寧缺毋濫的人。認準一個人就是認死了的。
當初她走進他的生活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他寧願自己獨自一個,形單影只,也不願意闖入一個不速之客。
他面對這個世界,妥協卻也在竭力拒絕。
所以他會有妃嫔,因為那是皇帝的标配,他不會這般另類,但孩子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被他允許誕下孩子,那一定是已經入了他的心。
那麽執拗的一個人,有了孩子,那便是……對自己已無感情了。
外面更加喧鬧起來,太監尖銳的嗓音穿過巍峨的殿宇清楚的傳入耳際,緊接着便有人通傳,賢嫔娘娘昏厥過去了。
路介明猛然轉過頭去,喉結滾動着。
“不會有事的,阿琅,我會很快回來的。”
許連琅看着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眼前,突然笑了。
若是六年前,這一定是自己期望的結果,他不再執着于自己,開始将目光放到周邊姑娘身上,有個可愛的孩子更是美滿。
如今一切都發生了,她怎麽會這麽不爽,不爽到要在這種時候質問他。
不對勁,不對勁,最近一直不對勁,她都要變得不是自己了。
外面的喧鬧聲不知道何時停了,等許連琅坐在凳子上回過神的時候,殿內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連伺候的婢女都不見了,偌大的宮殿,空空蕩蕩,只有她自己。
她将鐵質香爐蓋子撿起,重新扣好,取了香料又重新點燃了這四座青銅蓮花瓣香爐,她放了好多香料,目光盯着那騰起的煙縷。
殿內煙霧彌漫起,視線都是模糊的,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填補心裏的空落落。
許連琅側頭朝窗邊看了看,她喃喃道:“原來是叫路正。”
他的孩子原來叫路正。
她默然想,名字起的倒是普通,但這一個“正”字,瞧上去,廣之又大之,怎麽不可以是寄托了更大的夙願。
他待這孩子不算親昵,但卻是極好的。
許連琅撥弄香爐裏的香料,她踩在地面上,靠近香爐,香料的味道更加濃郁,吸的多了,腦子開始發懵了。
只有這個名字在她的口中慢慢發酵,她一遍一遍的念,路正路正路正。
念的多了,最開始第一眼瞧見路正而升起的想要抱抱他的想法徹底沒了,他是在誰的腹中孕育出來的,他又是喝誰的奶長大的,他要喚誰母親呢。
明明是他的孩子,怎麽自己就不能愛屋及烏,突然就覺得面目可憎起來,人家明明可愛的打緊。
嘴裏像是吃了酸杏,一陣一陣的往上反着酸意,熏的胃都不好受了。
其實她有過這樣的猜測的,但之前已經有過的猜測被驗證的這一刻卻有了超乎預料的痛苦。
她着實年歲不少,開始一道道思考自己如今的情緒。
是嫉妒嗎?
是嫉妒。
她在嫉妒,嫉妒孩子的生母,嫉妒她有這樣一個孩子,還有這樣的……夫君。
而她為什麽嫉妒呢?
“喜歡”這兩字,就卡在舌尖,那顆土裏的芽終于破土了。
她終于明白了,她這是喜歡上了路介明,或許是重生後才開始的,又或許是早就開始了,只是她太過于遲鈍了,現在才明白。
她空活了這樣的年紀,斷裂開的那六年,是她消失的六年,是沒有絲毫經歷的六年,是完全空白的六年,這六年若是不算到她的年紀裏,她也不過才二十二歲而已。
前十六年,是家中寵愛的女兒,後六年,是路介明的姐姐。
她的身份從認識路介明開始分割,如今又要變成了喜歡路介明的……姐姐。
這個認知一起,她還是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手指距離香爐太近了,因她這個動作,手指前移,被香爐的火氣燎到,感受到了疼,大腦遲鈍起來,縮手的動作慢了,虎口的位置被燙出了個血泡。
她用手指去擠那個血泡,突然有血點子大滴大滴的落在手背上。
她起初找不到出血點,在臉上胡亂摸着,餘光看到銅鏡中的自己,才發覺鼻翼下已全然是滴滴答答的血了。
她立即仰起頭試圖止血,殿內無人,她慢慢邁步,靠近銅鏡,用衣袖使勁的擦着臉。
她現在不想讓人進來,她想,鼻血而已,應該很快就止住了,她想要一個完全安靜的空間,再次思考自己對于路介明的感情。
怎麽會生了這樣的變化,當初她還可以信誓旦旦的反駁容嫔,如今真的生了容嫔所說的場景。
她竟然喜歡上了路介明。
不會有錯了,她見到他會臉紅,看到他有了妻子兒女,會嫉妒的要命,但當這一切發生在窦西回身上時,她只覺得松了一口氣。
所以,真的喜歡上了。
她睜大眼睛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忽略那不雅觀的還沒有止住的鼻血,其實她樣貌或許還可以,這副身體變了樣子,十六歲的少女與他站在一起,大概也不會突兀。
陷入情愛的少女的羞澀與忐忑,她一下子都有了。
重生帶給她的不是生命的延續,還有了十六歲年紀時她沒能遇到過的愛情。
十六歲時,她遇到了路介明。
今朝又十六歲,她發覺自己愛上了路介明。
只不過,她是喜歡路介明的帶他長大的姐姐。
容昭的話一聲聲打在身上,如有實質,如芒在背。
喜歡弟弟的話,這算是什麽?亂·倫。
若真的将這種愛宣之于口,路介明會怎麽想,是不是也如容嫔一般,将她那過去住多年的付出當作她的處心積慮的接近。
尤其是在路介明已經不喜歡她的情況下。
她不敢說,又覺得沒必要說。
朱紅大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人一身太監藍灰宮裝,已經佝偻起的腰背打起彎,點頭哈腰的跟周邊侍衛打着關系,從進殿的那一刻去,就不住的打量。
他這個爛人,竟然有機會進到乾清宮了。
他摸着殿內的擺件,突然就看到了鼻血止不住的許連琅。
他啧啧稱奇,這麽多年不見,每次見她都是這樣狼狽的小模樣,怎麽這丫頭就過不好自己的日子呢。
他喊了一聲,“許連琅,你差點又害死我。”
“勾中指啊,兩只手都勾起來,你這樣要把血流幹淨啊,本來就面黃肌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