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宛妤提着雞湯上門的時候,蘇澤正在吃着周世奇給他帶來的午飯,順便聽他報告一下陳啓才生日那天,他走之後那家人裏的好戲,“你那位親愛的繼母,”見蘇澤聽得皺眉,他咧嘴一笑又火上添油地再重複了一句,“你那位親愛的繼母跟人家說,‘嗯,我家老頭最器重開開啦,陳家以後在他身上,肯定能繼續發揚光大’,然後你是沒看到,她這話一說完,你那些兄弟們的臉色有多精彩,相信未來的日子,你會過得相當精彩!”
蘇澤懶懶的扒着飯,眼睛盯着門口暗暗地想,如果超過三點鐘,謝宛妤還不過來,他是不是考慮把房裏的空調關掉,然後門窗打開再凍上幾個小時?
根本一點都沒聽周世奇在說什麽。
周世奇卻是興致勃勃得很,繼續大發感慨:“我覺得舅舅真還蠻本事的,看這找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厲害,你這位小後母,明顯是要讓你成為衆矢之的啊,啧啧,偏偏舅舅還由得她。他不會是想着,把她那位小兒子也好好撫養大然後做你們兄弟的幫手吧?哈!”
說完見蘇澤明顯是走神狀态,不由有些不滿意了,伸手戳了戳他:“喂,我說你也有些反應好不好?哎你這人就這上面沒意思,擺那麽莫測高深的神棍樣子很欠扁你知道不知道?發表些看法啊,說說你到底是什麽打算啊?既然要我媽幫你動手腳了,怎麽你自己倒是不幹脆去陳氏上班?這樣不是更方便你行事麽?”
蘇澤給他戳得終于回過了神,不由得淡淡地提醒某人:“那也是你舅媽。”然後就最後一句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要避嫌啊,你不懂?”
周世奇無語,他的确不懂,天才的世界實在是太深懊了!他媽的他愣是沒弄明白,憑蘇澤的本事,要完全接手陳氏,在裏面經營得幾年,還有他那些異母兄弟什麽事?這麽着暗地裏搞垮它再接手,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好吧?
奈何蘇澤不說,周世奇就是拿鐵鉗子撬也撬不開他的嘴,只能無可奈何地瞪眼喘大氣。
正苦大仇深着,門鈴響了,蘇澤這個號稱病得動都不能動的病號“咻”一下跳起來,周世奇眼前一花,就見剛剛還有氣無力的家夥已經站在門邊上了,整了整衣服打開門對着來人笑:“哎,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随着他的話落,進來一個身着軍綠色羽絨衣的年輕女孩子,手上提着一個不鏽鋼的保溫飯盒,整張臉都陷進了圍巾帽子裏,只露出一雙清澈如水的杏眼,清透冷冽。
看到周世奇,那雙眼睛微微彎了彎,像是同他打招呼,他忙也笑着揮了揮手:“嗨,美女。”
美女卻已經扭過臉去不理他了,這一點,跟蘇澤還真是該死的像啊!
她走進來後周世奇才發現,原來這姑娘就是那個謝宛妤。她今日穿得真是厚,整個人臃腫得就像一個充了氣的小包子,他忍不住伸手去戳她的衣服:“你這裏面怕是加了一床棉被在裏面吧?”
宛妤紅着臉瞪了他一下,蘇澤聽得眉眼一彎,只有他知道她今日為什麽要把自己包成這樣,咳咳,她以為她把自己弄得一點身材都不顯,他就沒辦法了麽?
周世奇大嘆蘇澤有福:“早曉得這樣還有我什麽事啊?看着美女服務多好……哇,這是甚?怎麽可以這麽香?!”
他一邊說一邊俯身湊了上去,雞湯還很熱,蓋子一打開,随着蒸騰的霧氣,散發出濃郁誘人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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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很不客氣地踢開了他:“這是愛心號湯,邊兒待着去。”
周世奇恨得跺腳,溜廚房拿了兩個碗,到底還是蹭了一碗喝,一口熱湯下肚,兩人不禁都眯了眯眼,周世奇豎着大拇指說:“這是哪家飯店出來的湯,怎麽這麽好喝啊,下回我也多去捧捧場。”
只蘇澤笑而不語,見周世奇喝完就開始趕他:“喝完就快滾!”
“喂,我好歹是你哥!”
“哦,哥,喝完立即滾!”
周世奇氣結,轉而跟宛妤訴苦,語重心長地:“管管你家蘇澤吧,一點也不懂尊老愛幼。”
宛妤進來後就沒怎麽說話,只撐着下巴看那兩人為一碗湯大打出手。來這裏的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現在看到蘇澤心情都還很複雜,跟他相比,作為同是父母離異人家裏出來的孩子,她的生活是多麽幸運又多麽幸福?
但是,在他身上,你看不到半點可憐的影子,他溫和世故,嘻笑怒罵,過往的那些生活,在他身上并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這樣的人,又不可謂是不強大的。
完全和宛婷所想的相反,宛妤對陳家的那些事并沒有太大的感覺,那些都說明不了什麽,她們自己不也有一個宛南平那樣的父親嗎?現在在最下等的妓街出沒,說出去,她們兩姐妹在外人眼裏,也未嘗就有什麽好名聲。
他們只是很不幸,有了那樣一個父親,或者家庭出生罷了。
她本想象着他一個人窩在冷火閉竈沒人味的房間裏卧病休息的模樣,原是想得有多凄慘就有多凄慘,結果一進門,發現他過得還挺好,飯已經吃過了,還有個表哥在陪他磨牙聊天。
他并不是沒有親人,他也有對他很好的親人的。
宛妤這才發現,好像他總是會做些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比如,她以為他今天還會繼續扮可憐裝病弱博同情;比如昨天走的時候,她以為他會趁機要脅,做盡讓她臉紅心跳的事,結果他只是輕描淡寫地笑着說“不用走得這麽急吧”,就把東西都遞給了她,只在她換好鞋好走的時候,他從她後面抱住她,說:“考慮考慮做我的女朋友,好麽?”
對周世奇的調侃,宛妤并不參與附合,在外人眼裏,她一向木讷而沉默。蘇澤好似很了解她這性格,惡意滿滿地指着桌上打包過來的飯食說:“早知道你還記得我,就不吃這些垃圾食品了。”
周世奇:……
他真的很想打人啊,這還是垃圾食品,尼媽,人“奇食記”要哭的好嗎?
他覺得自己還是馬上走比較好,看這樣子明顯嫌棄的就是他啊!過後再來跟他算過河拆橋的賬。
他要走了,宛妤也想離開。
才站起來就被周世奇推到了蘇澤的身上:“哎哎,不用送不用送,再勞駕你送我,蘇澤以後門都該不準我進了。”
宛妤無語,正想說我也要回家,腰上一緊,蘇澤已經從後面摟住了她,下巴還抵在她的肩上,跟周世奇說:“算你識相,年後把你的資金賬戶告訴我吧。”
周世奇大喜,樂颠颠地換了鞋就飛跑了,臨走的時候還擺出一副恨不能将門從外面栓死的模樣:“哎哎,祝愛情甜蜜哈!”
“哐當”門被輕輕合上,室內終于恢複了該有的安靜。
宛妤僵着身子沒有動,她發現了,不管她穿得有多厚,不管隔了多少層衣服,蘇澤那雙貼在自己身上的手,還是有着很奇異的要灼傷一切的魔力。
蘇澤也沒有動,只是将頭稍稍轉了點方向,臉緊緊地貼在她的臉旁,跟她撒嬌:“為什麽現在才過來?我都快餓死了。”
宛妤默然,片刻後才淡淡地說:“不是已經有人給你送吃的來了麽?”
“不是那個餓,是這裏餓。”說着走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笑微微地看着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餓了三秋啊你說餓不餓?”
宛妤忍不住笑,他好像很習慣拿些歪話來當成情話,而且還歪得一本正經理所當然讓你覺得他歪得很不錯。
她這态度讓蘇澤又驚又喜,今日的宛妤有種特別乖巧的味道,眉梢眼角去了戒備和冷淡,多了小女孩似的柔順跟羞窘。
他并不笨,如果這時候還不知道宛妤的态度那他就不叫蘇澤了,他歡喜地将她摟入懷中,在她頭上蹭了蹭說:“告訴我,小乖,我沒有理解錯吧?你這是同意啦?”
宛妤還是不說話,蘇澤稍稍松開她一些,扳着她的肩看着她,她也擡頭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顯見是默認的意思了。
“哎,天,我還以為長征路漫,起碼要再努力好幾回呢,這就,雪山草地過完啦?”
宛妤嗔了他一眼,扭身要走:“好吧,那你可以繼續再爬幾座山。”
蘇澤低低地笑了聲,一把将她撈了進懷中,在她耳朵邊呢喃:“小乖,這算是小年夜的禮物麽?”
宛妤笑而未答。
如果愛情也是人的機遇,那麽,宛妤只是覺得,她的機遇應該是來了罷了。
可能宛婷也沒有想到,她說的那麽話非但沒有把宛妤從蘇澤身邊勸離,反而助她下定了決心。
不能否認,昨天的宛妤還是慌亂而不确信的,所以對蘇澤的表白她才急着逃離,她原本還想着,回去後就真的再不見蘇澤了,蘇澤堅定的決心、強大的侵略力讓她頻頻失守,有種根本不能招架的可能。
她能想見得到,在感情的交鋒裏,遇到蘇澤她只會落個慘敗的下場,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而這,不是宛妤所樂見的。
她不想到最後,會愛一個人,愛到連自我都失去。
但宛婷說的那些,卻改變了她的看法。
也許,她應該重新審視蘇澤。
一個在那麽複雜的環境裏成長出來還能做到這麽溫和細致而且還算正常的人,內心該是多麽強大?目标又該多麽明确?
所以,也難怪他會為了那一句單方面的“不見不散”,在她家門前等上一整個雪夜,也難怪,他會在見盡了繁華和世俗後,獨獨還記得小時候兩人針鋒相對的那點子快樂。
因為那或者,是他整個人生裏,最單純最快樂的時候。
這樣的人,宛妤不覺得自己還有拒絕的必要。
她并不是不會懷春的少女,只是她從來都有自己的目标,很小的時候,她就告訴自己,她以後選的男人,必不是宛南平那樣的繡花枕頭,迷倒在紙醉金迷之中,那麽輕易就移情別戀;也絕對不是鄧晖那樣的,風流多情而又懦弱自私……她要的,必是宋家父子那樣的,有着偉岸的身軀,堅定的信心,還有,堅貞的操守。
她曾以為自己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這樣的男人,可是現在,她看着蘇澤,微微笑着,想,現在她終于也找到了。
二十二歲,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她遇到了他,愛上了他。
關于這一點,她也終于願意正視和承認了。
60
盡管室內并不寒冷,然而圍巾一去,宛妤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蘇澤在她耳朵邊輕輕一笑,“嗯,那我現在來檢查一下,十年前戳的章還在不在,”
說着俯身下來,卻被宛妤伸手擋住。她含笑看着他,問,“你感冒好了嗎,”
蘇澤的表情十分糾結。
如果他說還沒好,她肯定會講兩人親熱會把感冒傳染給她。
如果他說好了,唔,這丫頭會不會後面都不來看他了呀,
就以她那宅女的性子,還真是很有可能!
不過,眼前的福利還是得先要到再說,蘇澤眉眼彎彎,伸出舌頭在她手指上輕輕一舔,舔得宛妤忙不疊地紅着臉縮回了手,他才笑着說:“放心,給你戳個章的力氣我還是有的。”
故意歪曲她的意思啊這是!
他話将将落音,手已經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頭迎住了他的嘴唇。
宛妤很順從地閉上了眼睛,算起來,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她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他好似看出來了,伸手抱着她,落在她唇上的吻很輕柔,先是細細地在她唇上壓了壓,而後伸出舌頭,一點一點地舔着她的嘴唇,并不急着深入,仿佛只是享受着那種厮磨的感覺。
很舒服的感覺,像是嘴裏含了一顆糖,絲絲溶入心底,只餘下甜蜜的回味。
也許,這便是愛情,不懷疑,也不戒備,只是坦然地接納與承受。
滿心歡喜。
蘇澤很不甘願地放開了她,在她耳邊說:“等我完全好起來呀。”看到她紅得鮮豔的耳垂,忍不住張嘴咬了咬。
宛妤像個受驚地小兔子般蹦了一下,要不是蘇澤閃避得快,指不定嘴都得給她撞歪。
“反應這麽大啊?”蘇澤低笑。
宛妤有些着惱,推開他:“我要回去了。”
“不行,你才來。”蘇澤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抱着她在沙發上坐下,“過去你耗了我那麽多天呢,得賠我!”
宛妤無語地看着他,提醒說:“今天是小年夜。”
“啊,過節嗎?”蘇澤故意裝傻,“那你就更得陪我了。”
如此歪纏半晌,宛妤終于成功“擺脫”蘇澤回家去了。臨出門的時候,她回頭看着他,說:“明天我就不過來了,你也回家去吧。”
蘇澤聽到這話就郁悶了,這感情才開始,就不見面了?怎麽可能嘛!于是果斷拒絕:“不行。”繼續耍無賴,“我家裏人都不需要我……”
“是嗎?”宛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以為,這裏只是你的一個臨時居所。”
看這裏的布置和物品的使用程度,也就比宛婷那房子稍微多了一點人氣罷了,更多的時候,他應該都是不住在這裏的。
她本不想揭穿他,不過宛妤覺得,有些事還是要先說明比較好:“不要在感情裏放太多心機,哪怕只是為了讓我愛上你。”
蘇澤的臉瞬間就變了。
宛妤笑着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嗯,看在以前你那麽努力的份上,就原諒你啦,不過以後不需要,你只要愛我就好了。”
蘇澤伸手去撈,不想宛妤卻很順手地把他往門內一推,“咔嚓”一聲,門被關上,等到他打開門追出來的時候,宛妤的電梯都已經下去好幾層了。
這一下,蘇澤的臉綠了。
女朋友身手太厲害了也不行啊,随随便便好像就能把他撂倒的樣子,不行,他也要加強健身!
不過,想起她最後說的那句話,蘇澤的嘴角咧開了,不管怎麽樣,她都已經是他的了。
宛妤才上車就收到了蘇澤“羞惱交加”的短信:“以後不許對男朋友使用武力!!!!!”為了表示他“不許”的心情,後面特地打了滿屏的感嘆號。
宛妤莞爾。
正想要回他句什麽,他的短信又到了,這一回,是句綿綿情話:“我也只要你愛我就好了。”
As long as you love me
I don’t care who you are
回到家宛妤的表情很平淡,但是眉梢眼底卻有無法掩飾的歡喜。
但家裏也沒有人再問她和蘇澤有關的事,宛婷回來了,也只是很積極地拉着她對以後的工作室暢想了一番。
宛妤不感興趣,打電話問李池有沒有想法,對方說有,她就把電話扔給宛婷,讓她們兩個跨越千裏,同做一個夢去了。
她躲進自己的畫室畫畫,那裏有一張她快要畫完的油墨畫,白皚皚的世界,冰冷黝黑的高樓,沒有任何燦爛的顏色,只有一點太陽映出來的若有若無的暈黃。
是那幾天雪下得最大時,她透過窗戶看到的雪景。
當時畫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看來,卻怎麽看怎麽覺得寂寞凄涼,如果謝岚山精神尚好,看到這畫一定會笑着說她:“怎麽二十歲的姑娘,用筆卻這麽老蒼。”
她微微一笑,提筆給近前的一棟高樓畫了一扇窗,一只着了紅衣的素手正斜斜打開半扇。
而在那樓下被冰雪覆蓋的路上,此時站着一個披風戴雪的男人,雖看不清面目,卻能看得出很是清秀俊逸,他微仰着頭看着那扇窗戶裏的人,仿若微笑。
于是原本寂寞冷清的雪景,因為那一只手和那一個人,而變得暖若陽春,讓看的人,心間微燙。
宛妤摸着筆還在看,宛婷推門進來,她只掃了一眼就發現了畫的不同,“喲”了一聲:“謝宛妤你還真跟他好上了啊?”伸手遞過來一疊糕點,水晶樣剔透,染了一點桃花的微紅,“那現在吃這個倒是應景得很。”
宛妤面無表情地拈了一塊吃,對付宛婷,你就不能害羞或者扭捏,越大方她就拿你越沒轍。
宛婷和她并排站在一起欣賞了會眼前的畫,點頭說:“有愛了果然不一樣,看來我早上說那麽多是白說了。”轉頭卻是一本正經地告誡,“不過我跟你講,和他談戀愛可以,認真就不必了。”
宛妤眨了眨眼睛:“為什麽你這麽不看好他?”
“我不看好的是他的家庭。別看他現在只是姓蘇,但是他是陳啓才的長子,而且是他所有兒子裏面能力最強的一個,那種複雜的豪門,謝宛妤,你确定你這樣的性格要攪合進去?”
宛妤笑笑:“你看好他就好了。”
“現在就這麽盲目地信任了,基因真是他媽的詭異!”宛婷以手拍額,很無奈的模樣,頓了頓才擡手拍了拍她的肩,“好吧,你要試試也可以,不過記住我一句話,如果發現不對,抽身要快。”笑了笑,“知道當年我和鄧晖分手後的暑假為什麽不回來嗎?我就是專門去最危險的地方找危險的,外公外婆、媽媽包括你都很喜歡他,只有我因為他出了意外,或者說差點出意外,你們才會因為遷怒而疏遠他。”
宛妤詫異地張大了嘴。
宛婷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敲:“別做出那副蠢樣好嗎?鄧晖能有多愛我?他百般讨好我,也只是因為我是一塊上佳的踏腳板!”冷笑一聲,“他想踏我就一定要給他踩麽?然後助得他功成名就,好把我蹬掉?!”
宛妤這回緊緊地閉牢了自己的嘴巴。
因為确實,鄧晖是什麽樣的家庭出生?他是農村人,父親殘疾,母親有病,家裏窮得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法繼續。
如果不是謝岚山,他即便有再高的畫畫天賦也只會埋沒在鄉間的黃土地裏,終其一生,難有出頭之事。
宛妤記得,因為謝岚山畢生的願望是做一個好畫家,作為他一手帶出來的人,鄧晖但凡和他們說起自己的夢想就是以後要當個真正的畫家,但大學通知書一到手,他入讀的卻是美院最熱門的動畫設計專業。
和他們的說法是,這是美院內部作的調劑,可事實到底如何,誰曉得?
那時候,他也經常當着大家面開玩笑說宋仁軒和宛婷是天造一對地配一雙,他也明明曉得宋仁軒是很喜歡宛婷的,但他一旦得了機會,就毫不留情地挖了宋仁軒的牆角,把宛婷變成了他的女朋友。
……
一個農家貧寒小子,要想在競争強大的繁華都市裏徹底站穩腳跟,也許沒有比找一個家世背景都很不錯的女孩子當女朋友更快捷的了。
即便是這樣,他和宛婷分手進入謝悠然她們公司後,謝悠然也沒少給他機會和關照。
他畢業幾年能有今日的成績:升職、買車、買房,意氣風發春風得意,誰說又和她們家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
宛妤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因為她确實挺喜歡鄧晖的,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宛婷的話有一定的道理。
可能就因為這樣,鄧晖才不會拒絕和其他女孩的暧昧。
“我愛上的男人,我可以傾我所有去幫助他,但是他不能在對我的愛裏,摻雜有一點點的利用。”宛婷很驕傲地為她自己所做的一切總結了陳詞,順便又吓唬了一通自家妹妹,“別以為蘇澤的條件比鄧晖好就沒有利用你的可能。知道他生父陳啓才是怎麽做到完全把控了陳家所有的家業的嗎?在外人眼裏,是他有能力有本事,所以把自己繼承的那部分事業拓展到了極致,過後不計前嫌自家兄弟走投無路時,他臨危接手,把陳家所有的事業又攏到一起,點石成金,起死為生……總之好名聲都讓他占盡了,可他那些兄弟就真有那麽矬?一個生意失敗說得通,他三個哥哥,難道個個都是草包,個個都必須投資失利經營無方?當年很多人都說,他娶了蘇澤的母親,是看中了她書香門第的身份,可誰又知道,蘇家有一個祖傳的燙傷膏方子,陳啓才那個藥廠最終能做到現在這規模,你去問問,那個方子給他帶去了多少利潤!”
“我們家或者是沒有什麽方子,但是小乖,我們家有人脈,別小看爸爸和媽媽的力量好嗎?蘇澤那麽精乖,他自然更不會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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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婷走出畫室,看到宋仁軒站在外面。
她忍不住朝他吐了吐舌頭,揉着他的臉說,“你居然偷聽,”
其實是很不好意思,和鄧晖分手後,她就從沒在宋仁軒面前提過這個人,尤其還是她認為的這麽丢臉的事。
“你們關門了嗎,”宋仁軒拉住她的手,表情倒是平靜得很,兩人走到房裏後,他沒有對鄧晖和宛婷以前的事作任何評價,只微皺了眉頭有些無可奈何,“你這樣吓唬宛妤真的好嗎,”
宛婷反問:“這是吓唬嗎?”
宋仁軒說:“我們家對蘇澤奪權奪産,沒有太大的建設性。”
這是事實。
宛婷大言不慚:“我有啊,沒看到你老婆我是一等一的商界奇才麽?”
宋仁軒噴笑。
宛婷捏着他的耳朵:“你不承認不承認,嗯,你敢不承認?”
“嗯,我承認。”宋仁軒忍笑,“也許再過十年,宋家謝氏也能登上富豪榜前三。”
宛婷很謙虛:“好說好說。”
宋仁軒大笑,牽着她的手進了自己屋:“媽媽只是說讓你提醒提醒她,可不是要你棒打鴛鴦。”
“哼,不說得嚴重一點光提醒個皮毛有用?蘇澤那麽黑,宛妤在他面前就是一小白兔,不讓她心裏存點警惕心,萬一她一頭栽進去了怎麽辦?你是沒看到她剛剛的那幅畫!而且,”她哼一哼,“蘇澤喜歡我妹妹,上回幫我找個人居然還敢跟我談條件?!”
宋仁軒默默,所以說,得罪誰也不要得罪他們家的這個女人,誰也不知道她會什麽時候逮到機會報複你一把。
不光如此,宛妤後來幾天就算想見蘇澤都沒有時間,宛婷将她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的,去幹什麽都拉着她和她一起,搞得宛妤苦不堪言,抱着謝悠然說:“媽,你幫我找個理由嘛,我在家照顧外公好不好?”
“不好。”宛婷從後面走出來,“明年你就要自立門戶了,難道就天天窩工作室裏等人找上門嗎?你當你是x主席哦?總得學着些應酬交際。過年前後也是結交人脈的最好時候,不許你浪費了這個機會!”
宛妤哭喪着臉。
其實和宛婷一起出去她也沒意見,經常能吃到一些家裏面吃不到的好吃的,她不喜歡的是,宛婷總是強迫性地将她推到前面,讓她跟那些她不熟甚至一點也不認識的人寒喧聊天,這真是比死還痛苦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見的人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宛婷也是相當正經地将她介紹給別人,她會以為,這是輾轉一場又一場的相親,就因為宛婷不樂見她和蘇澤在一起。
對于那天宛婷和她說的事,宛妤放在心上,但她并沒有如何在意,在她看來,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了,那就處處看吧。
她做不到宛婷那麽未雨綢缪,也沒有辦法見微知著,她一向随遇而安,得過且過,過不了的時候,再說吧。
她這邊應酬良多,蘇澤那裏也好不到哪裏去,今年是他畢業的頭一年,陳啓才相當重視,往年過年只要求他出席陳氏的年會還有陳家人的聚會,今年卻是什麽活動裏都帶着他出席。
他不願意去,然而陳啓才總有辦法捏到他的軟肋,在再一次把蘇澤喊到陳家後,他開門見山地說:“別讓我去找你媽媽。”
陳啓才“情深意重”的大情聖款,其作用還是很大的,這麽多年過去,盡管他老婆都又另取兩個了,但蘇澤的媽媽卻一直沒法走出那段婚姻。她對陳啓才的感覺也是愛恨交織——說有恨,但其實恨已經淡得只剩下怨了,而反過來,如果不愛,又怎會有怨?
如是當年不是那個女人把一切都做絕了,憑着陳啓才哄女人的本事,他媽媽甚至都不會跟他離婚;這些年裏,要不是蘇澤和他外公強烈阻止,她更是很有可能會從原配變成陳啓才的又一個外室!
這讓蘇澤相當惱火,他接受陳啓才各種安排的唯一一個條件,也就是不允許他再打着關心的名義看望或者接近他媽媽,他不想她一輩子就活在陳啓才的陰影下,自然的,他自己更是!
陳啓才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兒子淡漠地抿着唇,看着他那臉上的溫和面具終于慢慢被怒意所代替,施施然笑了一笑說:“我一直都不明白,讓我照顧你媽媽不好麽?
蘇澤眉頭顫了顫,好一會兒後才說:“不是說要去麽?那就走吧。”
他又恢複了那個溫和淡然的蘇澤,幫着陳啓才拿起衣帽架上的衣服,細心地幫他穿戴整理好,末了,他才輕描淡寫地說:“希望有一天,您不會為你今天的選擇後悔。”
陳啓才也答得四兩撥千斤:“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蘇澤眼裏的暗色翻滾。
蘇澤和宋仁軒出發的時候,宛妤已經被宛婷揪着出門了,自出門開始她就一直試圖将自己的裙子往下拉——宛婷今天給她挑了一件黑色絲絨的複古式樣的繡花小洋裝,這會兒進到酒店,外套一脫她就有一種□完全沒有穿的感覺。
“你要不要反應這麽大啊?”宛婷皺眉,看着電梯的數字一直往上攀升,小聲湊到她耳邊磨牙。
宛妤哭喪着臉:“我把那外套穿上好麽?”
宛婷很幹脆地拒絕了:“不好!”回頭上上下下将她仔細打量一番,笑得很是欣慰,“唔,我家有妹已長成啊,喂,你穿這裙子比我穿更好看诶!”
==
宛妤:……
這個好像不是重點好嗎?她是從來就不穿裙子的人啊!
可惜來不及抗議,就被宛婷拖進門了。宴會的正廳,比起外面更要暖和,一推開門,只覺一股熱浪伴着香水味、糕點香還有此起彼伏的交談聲撲面而來。
宛婷扯了扯她的手,伸手在她背上用力一拍,宛妤只得端出一臉娴靜溫雅的微笑。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宴會,是商會組織的一個大年會,原本小蝦米如宛婷還沒有資格出席的,奈何架不住商會的主席是樊成榮,他自第一年跟宛婷猥猥瑣瑣地共偷了一杯酒喝後,就年年給她發了特別的邀請卡。
就算沒有樊剛的事,宛妤也不覺得自己一個連商場菜鳥都算不上的人可以來這樣的場合,見識什麽的,這時候的她真的需要嗎?
她總覺得宛婷今日帶她過來,是存了別樣的心思的,但究竟是什麽,她不說,她也猜不到。
不過有一點她能确定,兩人都是親姐妹,她總不會害她就是了。
這樣想一想,宛妤又覺得心裏好過一點了。會場裏人頭濟濟,她們的進來并沒有驚動到任何人,但是宛婷這些年的經營也不是蓋的,一路走去都不斷有人跳出來跟她打招呼、寒喧。
這些人裏面,以年輕男性居多,他們看到宛妤,無一例外都是眼前一亮,然後笑看着宛婷:“也不給介紹一下麽?”
宛婷笑眯眯的:“她是我公司的合夥人之一,今日帶她出來亮個相,以後多關照呀。”
宛妤微笑着和他們握手,一路行下來,她覺得自己臉都要僵掉了!
她再次深深地覺得自己來這樣的場合是完全沒必要的!
而且這裏面的東西很難吃好嗎?那是什麽垃圾糕點?樣子做得漂亮,味道怎麽可以那麽垃圾!她第一次烤的都比這個要好吃好嗎?還有那些冷菜拼盤,宛妤一邊嘗一邊暗暗流眼淚,可憐兮兮地扯了扯宛婷的衣角說:“姐,我要回家!”
被宛婷一巴掌拍開:“沒出息!等下大佬們就都要到了,有幾個還是跟我們有合作的,今天正是認識他們的最好時候。萬一哪時候我生孩子了,你也可以替我和他們聯絡啊。”
又是生孩子,宛妤無限怨念地看了宛婷平坦坦的小腹一眼,很想問一句:姐,你不會是不孕不育吧?
這都和宋仁軒努力大半年了,說好的孩子呢?!
姐妹倆正小聲說着,突然宛婷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丫頭!”
宛婷和宛妤都吓一跳。轉過臉去,看到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者,會場裏面的男人不管老少都西裝革履,只他穿一件大紅色的短款唐裝,配黑色褲子,一眼看去,就跟個燃燒的火柴頭似的,要多耀眼有多耀眼。
宛妤一口水差點噴出去。
宛婷也是噎了一下,過了片刻才放下手邊的東西,笑嘻嘻地跟來人打招呼:“老爺子今天穿得挺喜慶的嘛。”
嘴上笑得甜,心裏卻是暗暗叫苦,尼媽,是哪個王八蛋放的假消息,說樊老頭今年身體不舒服,這年會不出席了的啊?!
62
老頭子很顯然不知道宛婷心裏已經咆哮開了,聽到宛婷這麽誇他他還挺得意,微微攤開了手笑着問:“喜慶吧?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