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于是這天,君令歡馬車的窗簾被風吹起時,她恍惚之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窗外,一騎黑馬,黑馬上的那個人,赫然是段十四。
君令歡匆匆傾身上前,在晃動的馬車中一個趔趄,險些磕在車廂上。
她顧不得那麽多,一把掀開了車簾。
她對上了段十四的目光。
他的馬行在馬車旁側,正好比君令歡的窗戶靠前些。他似乎聽到了馬車中的動靜,此時正微微回頭,淡淡看向君令歡。
他的目光仍舊沒什麽溫度,像只居高臨下的鷹隼。他五官線條尤其鋒利,尤其在側過臉時,能看見鼻梁至下颌處的優越淩厲的線條。
君令歡從小到大,見過好看的人數不勝數。她的哥哥們就一個比一個好看,五皇子哥哥還尤其好看。
但唯獨段十四,像是會發光似的。
君令歡單手籠着車簾,趴在馬車的車窗上,一看到段十四,面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在笑,但那眼裏含光,眉眼彎彎的模樣,卻在段十四的眼中狠狠燙了一下。
他淡淡收回了目光,轉過臉去。
他平日裏沒什麽喜怒,不過這幾天,好像一直都有點悶,明明每天都是晴天,卻又陰沉沉的。
像是有個小太陽,悄悄離家出走了。
就在剛才,君令歡對着他笑的那一刻,烏雲驟然散去了。
多雲轉晴,且是晴空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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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四皺眉,擡眼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
挺奇怪的。
——
一行人到了行宮中,修整了一日,便上了獵場。
薛晏的獵犬和鷹都養在這兒,各個膘肥體壯的,讓人看着便躍躍欲試。
薛晏牽上狗扛着鷹,順便拽上了君懷琅騎的馬,便将他拽上一同去打獵了。随行的大臣和貴族子弟們,便也陸陸續續騎上馬,一同進了山。
君令歡站在營地旁,段十四站在她旁邊,手裏牽着君懷琅給她準備好的矮腳馬。
不過她從沒騎過馬,君懷琅本想留下來教她,卻被薛晏拽走了。
“段十四去教。”薛晏命令道。
段十四嘩啦一聲抱起刀,應了是。
于是這會兒,他牽着馬,君令歡站在旁邊看着他。
段十四把馬牽過去,調轉了方向,讓馬匹橫在她面前。
“上吧。”他道。
段十四确實沒有系統地學過騎馬。那時候他才從段崇的地牢中出來,手刃了全部自己的競争對手,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命,順便成了他的“養子”。
做段崇的養子,自然不是為了承歡膝下,而是要做他言聽計從的獵犬。
要追窮寇、抓逃犯,自然需要會騎馬。那時情況緊急,馬擺在他面前,哪裏還顧得上什麽會不會的。
翻身上去,自然就學會了。
于是,段崇無從下手,君令歡面對着高大的馬鞍,也不知該怎麽才能爬上去。
兩人一時面面相觑。
就在這時,一陣輕快的馬蹄聲噠噠噠地近了。
君令歡擡頭,便見是個一身騎裝的十來歲少年,眉目清朗,芝蘭玉樹。
少年在馬上沖着她微微一笑。
“是君家的妹妹吧?”他問道。
君令歡乖乖點了點頭,便見他翻身下馬,一手牽馬,對君令歡作揖道:“在下吏部侍郎次子江遠道。”
舉止彬彬有禮又自然,貴族子弟的矜貴氣度,是刻在骨子裏的。
君令歡隐約記得,他應當是江相的孫子,自己母親同自己提起過。
想必他也是得了家中長輩的指點,要來同自己相互認識一番的。
君令歡下意識地看向段十四,卻見段十四神情冷肅,牽着馬站在原地,像是沒看見似的。
君令歡心下又小小地有些難受。
她勉強笑了笑,點頭道:“原是江公子。”
她沒注意到,段十四的目光在她唇畔漩起的梨渦上頓了頓。
早在那小子來,段十四的目光便已經不着痕跡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了。
按說主子和朝臣之間的事,并不是他該碰的,但是他卻對這小子不由自主地有些戒備。
他尚且不知,這種戒備,并不是他完成自己任務時所必須具有的警惕,而是雄性動物被侵犯領地時,下意識的敵視。
他收回目光。
世家子弟,神态自若,既不見拘束也不見狎昵。
小姑娘沖着他笑,似乎還挺喜歡。
而那邊,江遠道沖着君令歡點了點頭,問道:“君家妹妹怎麽還等在這裏?若是不會騎馬的話,在下可以幫幫你。”
君令歡搖了搖頭。
“沒有啦!”她道。“就是不太想騎。他們都走遠啦,你快去吧,不然追不上啦!”
江遠道往遠處的方向看了一眼。
的确,進山圍獵的朝臣和貴族們,此時已然走遠了。
他只當君令歡不喜歡騎馬,只想在營地周圍散散步,便沒有再勉強,點頭同她道了別,便翻身上馬,策馬遠去了。
君令歡看向段十四,眼睛亮亮的。
段十四的後背莫名有些緊繃。
“不騎馬了嗎?”他淡淡道。“那回去吧。”
君令歡趕緊搖頭,眼睛笑得彎彎的。
“騎呀!”她說。“五皇子哥哥不是說,讓你教我嗎?我就把他支開啦!”
段十四的脊背繃得更緊了,不着痕跡地挪開了目光。
“……那上馬吧。”他道。
他仍舊不怎麽會教,只勉強讓君令歡踩上馬镫,小姑娘卻趴在馬背上,半天翻身都上不去。
段十四上前,便自然地要從她身後抽一把。
可他剛要伸出手,卻看見了在騎裝的約束下,那一把纖細柔軟、不盈一握的腰。
他的手忽然頓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分毫了。
而前頭的君令歡則恍然未覺。她費勁地握着馬鞍,終于勉強翻身,跨坐在了馬背上。
馬背并不太平穩,但對于一個從沒騎過馬的小姑娘來說,這種感覺卻是新奇而有趣的。
更重要的是,她終于做成了一件事,這種成就感,一定要跟重要的人分享。
她回過頭去,驚喜地沖段十四笑:“十四哥哥!”
聲音清亮又柔軟,像只剛褪去絨毛的雛鳥。
段十四一瞬間有點想誇獎她,或者揉一揉她的頭發。
但這種想法對他來說,過于越界了。
他只淡淡看了君令歡一眼,嗯了一聲,翻身上了自己的馬,上前拉住了君令歡的缰繩。
“坐好。”他說。
君令歡聲音低落了兩分,還是乖乖地應下:“哦……”
段十四牽着她的馬,往山中走去。
他向來習慣騎快馬,可是手中牽着小姑娘的馬時,他卻下意識地拽住了自己馬匹的缰繩。
兩人兩騎,緩緩地往山中走去。
君令歡一開始還有些怕,馬匹走起來搖搖晃晃的,讓她全身都緊張地繃起。但是沒多久,她便習慣了這種節奏,逐漸感覺到了興味。
段十四走得又慢,廣袤的草場上,也再沒旁人,只有遠處圍獵場上隐約傳來的打獵聲響,和遠處青黛的遠山。
君令歡漸漸放松了下來。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有馬蹄踏着青草的簌簌聲。君令歡坐在馬上,一擡頭,就能看見段十四的背影。
她的唇邊又漩起了梨渦。
真好呀。她心想。
二人漸漸離圍獵場近了。
君令歡本就不是來打獵的,無非在草場上透透氣,看看風景。
故而她也不着急,只任由段十四緩緩牽着她的馬。
卻在這時,箭矢的聲音破空而來。
不知是哪個世家公子箭法奇差,手中的箭射偏了方向,直沖他們二人而來。
那箭矢飛得不高,也沒什麽勁,段十四抽刀出鞘,淩空一斬,便将那箭矢砍斷在了半空中。
箭矢卻驚了君令歡的馬。
小白馬嘶鳴一聲,便揚起了前蹄。君令歡本就不會騎馬,在馬背上坐得并不穩,也握不住缰繩。
她驚呼一聲,随着馬匹揚蹄的動作,便徑直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天旋地轉之間,君令歡聽到耳邊疾風驟起。
她落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這一次,這懷抱中的氣味幹淨又清冽,不再是帶着鏽味的血腥氣息,而是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氣。
頗讓人安心。
但君令歡的腳卻扭到了。
她痛呼一聲,一頭摔進了段十四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