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是你的唯一
楚政和鄒敏在一邊聽得稀裏糊塗,一扭頭,就看到楚唯一泛紅的眼,一臉可怕的表情。
楚政吓了一跳,他從未見過兒子露出這樣的表情,痛苦到了極點之後,是深深的絕望。好像遭受了什麽不能忍受的事情,痛徹心扉。
楚唯一一瞬間想起了很多很多。短短幾秒的時間,他腦中記憶回放了這幾年來蘇藹相識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個看起來就很孤獨的青年。
游戲裏見面的時候,那個溫柔又可靠的新手。
從可以被忽視的存在,再到無可取代的隊友,就是這麽一個溫柔又無辜的人,被來自自己最親的人否定之下,能對世界、對別人依舊抱有一絲溫柔。
為什麽要是他來承受這些本就不該承受的遭遇和感情?為什麽反而需要用謊言來保護他讓他不受傷害?
楚唯一強忍着眼中的淚水,惡狠狠看着蘇家雙胞胎。
很明顯,這對兄弟什麽都知道,甚至那個看起來站都站不穩的老人也知道所有的真相。
“既然他是你們家的孩子,為什麽總是一個人住?為什麽他腳會受那麽嚴重的傷?為什麽他會一直被否定?甚至要被你們的人喊着去死?”楚唯一慢慢靠近蘇睿,蘇馳硬着頭皮擋在兄長身前。
“冷靜點——”
“我沒法冷靜。”楚唯一一拳打在蘇馳腹部,對方被他擊中腹部,臉色一白,蝦子一樣弓起身來,蘇睿瞪大眼睛,将自己奶奶攔在身後:“別、別動手,有話好說。”
蘇馳低聲罵了一句,搖晃着身子看着楚唯一繞過自己,走到蘇睿身前,一把拎起對方的衣領。
蘇馳和蘇睿閉上了眼睛,準備承受眼前這個蘇藹的朋友的怒火。
蘇馳等了半天,沒有聽到拳頭擊中肉的聲音,也沒聽到蘇睿的悶哼,更沒聽到自己家那個令人頭疼的奶奶的哭喊,他極快地起身回頭,看到楚唯一用手拍着蘇睿的臉,輕輕拍打着,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态,說着殘酷的話語。
“看看你們,多麽讓人感動的兄弟情深啊?多麽讓人感動的子孫孝道——但為什麽你們連一丁點仁義慈愛,都不願意給他呢?你們的菀菀生病了是吧?付出一個卵子就能随便打罵,這樣的生意真好做——精神病殺人是不犯法,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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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唯一送開蘇睿,陰測測看着陳老太太,揚起嘴角笑笑:“老太太,你別哭了,留點力氣以後哭吧,因為你哭的時候,還長着呢。”
輕聲細語說完話,楚唯一站直身子,拉了拉衣領,轉身往自己父親和鄒敏身前走去,除了一臉鐵青,不管是走路還是動作,都非常優雅、正常。
“爸爸,我今晚應該是肯定沒時間回家吃飯了,因為随時要觀察,就怕小藹會突然顱內出血。”
楚政看着兒子,說話有些結巴:“沒、沒事,我給你帶飯。”
鄒敏站直身子:“我也在這吧,我是外科,萬一有什麽,我想我應該能給你一點幫助。”
楚唯一沖着鄒敏,揚了揚嘴角:“謝謝,拜托你了。”沒空再理會雙胞胎,楚唯一加快步伐回到病房,推開門就看到蘇藹因為頭部受到撞擊在嘔吐,原本就消瘦的人現在看起來,更加羸弱。
鄒慧扶着蘇藹側躺下,伸手摸了摸蘇藹額頭,低聲說了兩句,楚唯一看到蘇藹露出一個笑來,帶着一點羞澀、一點仰慕。
鄒慧安撫了蘇藹,回頭就看到自己繼子站在門口,臉色表情柔柔的,看自己的目光裏帶了點感激。
“吐是正常的,但是觀察不能斷。”鄒慧靠近楚唯一,把門診卡給對方:“我回家給你們帶吃的來,我煮點湯給小蘇。你晚上是要在這吧?房門關了麽?我去收拾點東西?”
“門開着的。謝謝……媽媽。”楚唯一接過卡,低聲道謝,鄒慧拍拍他的手背,出門去了。
蘇藹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只覺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消毒藥水味,冰冷的機械,身體從裏到外都是痛的。
腦子也暈乎乎,腦海裏走馬燈一樣,各種事情颠來倒去幻燈片一樣。
一會是很小的自己坐在地上惶恐地大哭,身邊是争吵的男女,哭了好久,只等來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摸了摸自己。
緊接着,是研究生考試的題目,分析唐代詩歌流派的變化,從唐初四傑再到晚唐,論時代環境對詩歌流派的影響。
楚唯一坐到蘇藹床前,就聽到對方在呢喃自語。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返……”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澹雲閑今古同。鳥去鳥來山色裏,人歌人哭水聲中……”
讀着讀着,蘇藹重複在人歌人哭水聲中這一句上,眼看着他呼吸急促起來,楚唯一低下頭靠近蘇藹,在他耳邊輕聲背誦:人歌人哭水聲中。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惆悵無因見範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蘇藹眼皮子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水潤潤小奶貓一樣看着楚唯一,看了好一會,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對的,壓的eng韻。”
楚唯一伸手把蘇藹伸出被子的手握着,放到嘴邊,親昵又寵溺道:“考糊塗了?還在背題?哪裏難受嗎?”
“頭疼……”蘇藹盯着眼前的人,感受着對方噴在自己手背、臉上的呼吸,帶着一點點委屈:“全身都疼——我不喜歡醫院,我想回家……”
楚唯一哄着蘇藹:“我也不喜歡,但是你頭受傷了,我們要在這裏呆幾天,我會陪着你,好了我們就回家好嗎?”
蘇藹突然開始流淚,睜着眼睛,淚水大顆大顆從眼角滴落,他似乎是回神了,又仿佛還在神游天外,意識并不清楚。
“我沒有家……我沒有爸媽……我什麽都不記得了……腳好痛啊,她要我死——我做錯了什麽?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楚唯一恨不得把人抱起來,揉進自己骨血裏,只能不停地安撫、哄着對方:“你沒錯,不哭了,我在這裏,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你是誰……”
“我是唯一。”
“你是誰的唯一……”
“我是你的唯一。”楚唯一親吻着蘇藹的額頭,看着對方慢慢閉上眼,在自己話語的安撫下平靜下來,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的名字取得好。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唯一,屬于你的獨一無二。
蘇藹睡過去之後,楚唯一一聲不吭陪着,鄒慧帶了東西來,楚政和鄒敏幫忙把住院的各種手續都辦下來。
蘇馳強行把蘇睿和陳怡帶走,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蘇藹再次被送去拍片,蘇馳硬着頭皮帶着自己父親,找到了楚唯一。
蘇國安沒穿軍服,打扮得像個普通的中年人一樣,跟在自己兒子身後,看着氣勢完全不輸自己的楚唯一,心裏忍不住暗嘆一聲。
是個好苗子,如果早幾年發現,真想攏到自己麾下。
楚唯一站得筆直,楚政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說不上什麽話,老實地回家喂貓去了,鄒敏和醫生們在辦公室裏讨論,拿着蘇藹的頭部彩超照片看來看去。
“你好。”
蘇國安先出聲,沖着楚唯一伸出手,楚唯一禮貌地回握,态度大方,但說的話不就沒那麽平和:“謝謝,我不太好。”
蘇國安笑笑,臉上神色不變:“我跟你的導師很熟,你很小的時候我也見過。”
“謝謝,但是我們應該不是敘舊的時候。”楚唯一說話直接:“蘇先生有什麽話直說吧,我很擔心他。”
蘇國安頓了頓,臉色終于有些變:“我并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精神病人确實有一定的豁免權,但是作為家屬,也有一定的監管職責吧?”楚唯一抽回手,拿起煙準備點燃,摸着打火機,最終只叼着煙,沒點。
蘇藹說讓他少抽煙之後,他慢慢減少了抽煙的次數,只到了特別煩惱的時候,還是有些下意識想抽上那麽一兩根。
“小藹是個好孩子,他……受委屈了。楚先生,現在是你想做什麽?能做什麽?”
楚唯一瞅着蘇國安,露出帶着點嘲諷的笑容:“确實挺委屈的,我不想做什麽。我花了好幾年時間認識他,認清自己的想法。原本我想等他考研成績出來,再慢慢地一點點跟他相處,水到渠成了去領個證——嗯,我家長挺開明的,這不用您操心了。現在他被你們家的……我該說什麽?如果讓他當孤兒,就請讓他當一個真正的孤兒,你們不疼,我來疼。多餘的親戚,就不要出現讨人厭了。”
蘇國安嘆了一聲:“放心,真的沒有下次了。我會把我的母親和她真正好好的看起來的。關于賠償……”
楚唯一煩悶地将手上的煙按在窗臺上,一點一點把整根煙揉得稀爛:“一分都不能少,而且……”
楚唯一揉完了煙,腦子裏各種陰暗的想法一閃而過,最終定格在蘇藹蒼白的臉上:“我不想再感受到那種能把人逼瘋的痛苦,雖然我只是一只蝼蟻,但報複心很強,必要的時候我也會不擇手段。”
蘇國安深深地看着楚唯一:“你很好,比我兒子更優秀。如果誰把你錯當成蝼蟻,那會是那個人最大的失策。你爸爸很有趣,但是你大伯——”
“有血緣關系的未必是親人。三大姑四大姨有時候還不如鄰居可靠。”楚唯一坦言道,蘇國安笑笑,無奈地點頭:“的确。希望你以後真的能對小藹好,我也就放心了。”
楚唯一拿出第二根煙,使勁在窗臺上揉碎,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的雙胞胎很有意思,你太太應該是個很不錯的人。”
說完,楚唯一轉身往病房走去,蘇藹剛被送出來,他第一時間趕到對方身邊去了。
蘇馳沉默着靠近自己父親,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蘇藹,回頭就看到自己父親看着自己,贊賞的目光。
“爸爸?”
蘇馳疑惑道,接下來,他忍不住睜大了雙眼——蘇馳心中,很是嚴肅,極少誇人的父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帶着點欣慰道。
“那個臭小子看人真準,阿馳,你很好,爸爸為你感到驕傲。你像你媽媽,你們才是看得最透徹的人。”
蘇馳垂下眼簾,揚起嘴角笑了一下,全身都松懈下來。
他知道,奶奶和小姑姑的事情,到今天應該是真正解決了。
重視感情,擁有期待心的人一旦死心,有些人和事情,就再也沒有持寵而嬌的底氣。就如奶奶,依仗着父親對她的敬愛,肆無忌憚消磨着母子親情。就如小姑姑,依仗着奶奶的寵愛,肆無忌憚,自以為是自欺欺人,以為全世界都對不起她。
最終不過是自欺欺人,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