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傷【二更】 …
陌生的國度,滿是積雪的街道。北風不斷的侵襲着在這一片天地間存在着的所有事物。這便是本屆世錦賽的舉辦國。炫彩的霓虹燈訴說不盡這座城市的年輕以及時尚。到處都有着各式各樣新奇的小店,令人駐足流連。
而這……也是卿越此時所在的街道。
他的手裏拿着一張寫了某個高級咖啡館地址的紙片。在昨天晚上的時候,才下了飛機的索倫打電話給他,問他一起喝杯咖啡麽?并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報出了一個地址,約好了見面的時間。
這是在世青賽的男子花樣滑冰項目比賽的三天前。在完成了這天的常規訓練又成功的将他準備比賽時使用的兩套節目完整的來了一遍之後,卿越向那修請了兩小時的假,在那修的要求下圍上了厚重的圍巾後出門。
走在喧鬧的陌生街道上,卿越疑惑了。他不知道索倫在賽前找他,究竟是有何意圖。是的,索倫做了自己近乎四個月的教練,是他十分尊敬的人。或許索倫想要在賽前再向自己叮囑些什麽。但在男子花樣滑冰成人組比賽的七天前,他應該會有更加重要的事。
那麽,究竟是什麽呢……?
卿越下意識的想起了他和索倫之間的那個約定——若是自己能夠去到世錦賽,索倫就告訴他那修之所以會那麽早就退役的原因。那個……只有索倫才知道的秘密。也是在卿越在冰上做出每一個令人驚豔的跳躍時都會想到的,困擾他多時的疑問。
是的,他想要知道。
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麽……會讓那麽喜愛滑冰的那修在那麽早的時候就放棄了滑冰。若是卿越的話,他根本就不能想象自己在沒有花樣滑冰的世界裏生活的樣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若是不滑冰了,他能夠去做什麽,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正因為他很确定那修對于滑冰的情感和他是一樣的,所以他才會更加的疑惑。并且……這個疑惑将會一直困擾着他,直到謎題解開的那天。
但是……我并沒有做到啊。
想到這裏,卿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贏了自己,卻輸給了冰協。
推開那家咖啡館的一刻,清脆的風鈴聲“叮咚”“叮咚”的響起,引起了那個坐在不起眼角落裏的男人的注意。他向卿越招了招手,舉手投足之間都将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顯露無疑。
“比賽,你準備得怎麽樣?”
“還不錯,我感覺我現在的身體狀态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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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卿越所說,索倫笑了起來。
“是的,你會贏,我毫不懷疑這點。所以……這次約你過來,并不是想在比賽前叮囑你些什麽。我相信那修會做得很好。我這次約你來,是想要兌換那個承諾。告訴你為什麽那修為會一意孤行的那麽早就退役。”
“很抱歉,可、可是我并沒有完成那個約定達成的條件。我……我沒有入選到這屆世錦賽的希蜀陣容。”
“可是你入選到了世青賽,世界青少年錦标賽。”
“可世青賽并不是世錦賽!”
“哦?有什麽不同?”
“那是……那是年齡不夠參加世錦賽的小孩子和每個國家不被轉到成年組的二流選手參加的……”
卿越的話讓索倫不住的笑了起來,他将咖啡杯放到了白色的碟子上,“可你不也是今年才滿準許參加世錦賽的16歲麽?聽着,你還有很多次參加世錦賽的機會,有很多次獲得世錦賽獎牌的機會,甚至……你還有獲得奧運會獎牌的機會。但世青賽很可能就是這一次了。錯過了這次,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拿到世青賽的獎牌了。
你不覺得會有遺憾麽?我和那修,阿列克,甚至是你們希蜀近來崛起的楚炫,我們都曾是世青賽的冠軍。難道,你不希望也拿到一塊世青賽的獎牌麽?”
索倫的此番話讓那修突然愣住了。他驚奇的看向眼前的這個人,然而他臉上的笑意卻在這一刻全都消散了。
“那麽……現在我就告訴你,那修為什麽會在十七歲那年,一個花樣滑冰運動員的運動生命才剛剛開始的時候就退役。”
那是索倫醞釀了多年的情感。這麽多年了,他一直小心翼翼着,小心翼翼的守着那個秘密。那是他的罪,他的傷,他一輩子都無法淡忘的罪。他是那樣的害怕讓別人知道這個埋藏他內心深處的秘密,他原以為他能夠一直守住這個秘密,直到他變作枯槁,直到這個世界将他們都遺忘。
但他最終卻還是在看到那個與那修如此相似的男孩時再也無法抑制住那份複雜的情感。他想要讓那個男孩知道,仿佛……這就是他所能對那個他曾經珍視的少年做的……最好的忏悔。
“那是因為……他最依賴的師兄,他以為的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對他說……
‘如果沒有你,拿金牌的人就是我了吧?只要有你在,我一輩子都只能拿銀牌,所有人都只會注意到你。而我,僅僅作為你的師兄而被人提起,連被人記住名字的權力都沒有。’”
是的,就因為那句話,那修離開了。躲到沒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并且……固執的一躲就是十九年。如果不是這樣,那修本可能成為世界上第一個連續拿到三屆男子花樣滑冰項目奧運會金牌的人。是索倫心底的惡魔和執念沖開枷鎖毀了本可以為珈國創造更多奇跡,讓花樣滑冰的世界進步幾十年的,再難見到的天才。
此時充斥着這片空間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靜,只留咖啡廳內電視機裏傳來的……有關這次世錦賽報道的聲音。
這樣令人窒息的寂靜持續了很久。卿越并沒有出聲,這件事對他的沖擊太過強烈,強烈得令他在這一刻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他是那樣的不知所措,又是那樣的無助,似乎被浸泡在了許多不屬于自己的情感當中。
索倫的,那修的,抑或還有其他人……
被自己最依賴的人說出了這句話時的那修……心髒仿佛被人捏碎,只留鮮血淋漓般的劇痛。本應年少輕狂卻隐忍着,矛盾着的索倫心中仿佛毒藥般的妒忌……
沒有人知道那個自幼年起就身披千萬人的期待,耀眼無比的少年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內心究竟在想着什麽。
是奉獻麽?不,絕不會是如此可笑的情感。那或許……是殘忍的懲罰。對自我的放逐,更是對說出那句話的人……永遠的懲罰。
若是這樣,那修無疑成功了。
因為這樣,索倫便再沒了超越他的可能。不管他再如何的努力,不管他再獲得多少塊金牌,他都永遠無法超越那修了。那個自己看着長大,曾被沉默寡言的自己像守護珍寶般放在心口的少年。
不僅如此,每當他獲得金牌之後,看着屬于他們的國旗升到最高位置的時候,從他心間流過的,不是奪牌後的狂喜,而是怎樣都揮之不去的愧疚。每回想起來,都會令他胸口隐隐作痛的愧疚。或許他曾有過後悔,但那如今已不重要。他不知道當時的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了如此可笑的話語。但如今已時過境遷,他早已分不清刺痛他心髒的,究竟是什麽了……
他只是覺得……若是那個少年能夠不離開,即使是讓他得一輩子的銀牌,他也願意。
那麽,會産生這樣的情感是因為他真的甘心,願意?抑或只是因為當年他失去的是那修,而非金牌和榮耀?答案……?就連索倫自己都已分辨不清。他只知道,那份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存在,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他弄丢了,而且……這輩子都再也找不回來了……
失魂落魄般回到酒店的時候,卿越敲開了那修的門,并在那修的驚訝中用力的圈住了他的脖子,緊緊的靠在他的身上,呼吸着對方那與溫柔和包容有關的氣息。然而在他的溫和笑意下,誰又能看到他那刺傷別人更刺傷自己的倔強?仿佛是感同身受般的悲傷和襲擊着心髒的鈍痛令得卿越此刻緊閉的雙眼不可抑制的溢出滾燙的淚……
“不管怎樣,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好好的滑下去……”
卿越輕聲呢喃着。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之前因為賭氣而不去世青賽的決定是不智的,甚至是愚蠢透頂的。他想要繼續一直的滑下去,比任何人都好的,不放過任何一絲一毫機會的……
“那修,我……決定了,在三天後的比賽裏加入那個。不論是成功或是在比賽中摔慘了,我都不會後悔。因為這是……屬于我自己的戰争。不單單是為了這場比賽,更是……為了我自己。”
那個有着一頭炫目金發的男子聽聞懷中少年近乎哽咽卻又格外堅定的聲音,溫柔的笑意逐漸加深,“啊,我就知道,你會下這個決心的。即使,我能夠斷言就算不加入那個,你也能拿到世青賽的冠軍。”
……
在那天的晚上,獨自一個在房間內沉思的卿越突然出奇的想要給此時因同樣的目的而和他來到了同一座城市的,幾乎已兩年未見的樂勝打個電話,對那個在采訪中說着“我會在世錦賽等你”的童年玩伴說一句:“你最近好嗎?”
然而他最終還是沒有撥出號碼,就好像那時的樂勝一樣。或許他們早晚會再次聚在一起,只不過不是現在,在他們都還未證明自己當初所做的決定是否正确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