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勞心悄兮

皇帝回內殿之後異常煩躁,恨不得把老八抓到跟前摔打一番掏開了心瞧瞧裏面是不是黑的。這幾日黏杆處的奏報透露出來的訊息不大美妙。老八私下動作頻頻,喜歡躲在書房裏練字,下了朝與隆科多說過話遞過眼色,還收過三阿哥的帖子過府吃兒子的滿月酒。

他這些日子對老八太和顏悅色了?還是自己生了個沒眼色的兒子,都這個節骨眼兒上了,是個人都知道老八是艘随時會沉的破爛大船,居然還有人趕着趟兒地往上湊?

這個場景多麽熟悉,熟悉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康熙五十七年之後。

老十四俨然自居儲君,出征時用正黃旗纛,不可一世。那時老八帶着一水兒的弟弟對着老十四谄媚讨好,允禟可是一出手就是一萬兩銀子做路費,後來聽說還有幾次贈銀,都是幾萬兩幾萬兩的送。說是軍饷也就罷了,可老十四過生日的時候老九千裏迢迢專程送去的九件金器是什麽意思?皇考生日都不見他如此上心。

康熙六十年老十四回京之前,老九可是出力出錢耗費巨資給十四翻修園子,這不是投機讨好是什麽?!他真以為老十四要做皇帝啦?

想到這裏,皇帝發覺這裏面老八明面兒上還真沒什麽事兒。這更可惡,沒了他的暗示,老九那個只知道賺銀子的會做得如此猖狂?老八是用假仁假義收買人心,老九畫虎類犬,只會拿銀子砸人,小恩小惠。

眼看自己的兒子就要上套,皇帝坐不住了,不能把老八一個人放在園子裏。他心腸太黑要是在朕的寝具上做手腳朕可就要被他暗害了。

在皇帝日益暴躁的情緒中,朝臣的三催四請下,內務府終于再度忙碌起來,準備皇帝駕幸剛剛翻修妥當的圓明園。

皇帝想了半天,還是口谕讓廉親王先行返京,一同随駕。他可不願給老八成事的準備。

……

圓明園裏廉親王端着笑臉送走了傳旨的人,才臉色煞白得坐在石墩子上,身邊侍候的高明吓壞了卻寸步不敢離,居然也沒有使人傳喚太醫,只小聲說:“王爺可還撐得住?若是不妥當還是托病吧。”

胤禩懶得解釋,腹中一線刺痛一跳一跳牽動了五髒六腑,這個感覺他熟悉不過,罰跪太廟那一晚之前也是這般。

高明見自家王爺額頭汗濕稍停,才敢大着膽子上前親手替主子打理儀容,悄聲說:“主子腿疾犯了,不如還是告假回衙門歇一歇。”他随胤禩在園子裏久了,有了上回的先例,哪裏不能知道眼下是個什麽情形呢?想必主子心頭也清楚,只是這次皇上急招,是不是也察覺了什麽?可不能夠啊,劉聲芳一個半個月前就來了一次給王爺循例問診,那時可什麽異常都沒露出來的。

胤禩還是閉着嘴不開口,只拿手絹按壓額頭拭去冷汗。他也在想老四知道多少,腹中這個孽障來不來得及悄悄處理幹淨。

“主子可能動?若是不妥得緊,奴才這就去尋幾塊軟實的厚墊來,石上冷,倒春寒裏王爺可真經不住的。”高明知道自家王爺貌似最溫和好說話的,可骨子裏面強得很對自己也狠得緊。上回一碗桃仁紅花湯,咬得塞嘴的軟布都裂了,硬是整個晚上一聲不吭。

“你也說爺腿上犯了,尋軟墊做什麽惹人眼。上谕既然到了,咱們收拾東西準備動身罷。你扶我回衙門裏坐一坐,不許大驚小怪,省得有人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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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息之間胤禩已久做了決定。老四不會容他第二次在他眼皮子低下做手腳,周遭必定布滿了眼線。但若是這個孽種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被折騰沒的,誰也怪不到他頭上。

他自覺這個胎息不是很穩,恐怕也是因着天寒地凍裏連日在園子裏奔波給折騰的,要做手腳倒也好辦。

高明可不管這些,他雖是個閹人也知婦人落胎是極危險的事情,弄不好要出人命的。自家爺這幾年的身子他最清楚,看起來不似康熙五十三年之後那樣動不動就高熱不退,但其實早就像燈油一樣熬幹了,這兩年越發沒覺,時常睜着眼睛到天明。

“爺不為自家想着,總該為府裏大阿哥和大格格着想。大格格剛才指了婚,多大的榮耀能留在京城裏不用去蒙古和親,爺就不想親眼看着格格出閣,看着大阿哥娶媳婦?”

胤禩長嘆一聲,笑道:“莫要啰嗦了,爺該如何還需你提點着?去套了馬車在衙門候着,多的不許提。”

……

皇帝一個人時總愛胡思亂想,想着昔年多麽寵愛年羹堯,如今密折遞上來才知人心不足,做了封疆大吏還不夠,居然和蒙古王爺私相授受,再下一步是不是打算裂土自立為王了?

老八呢?他對朕虛以委蛇連番讨好,為的可不只是給一兒一女謀個前程、争個親事。難道他想拉弄弘時,等朕過身之後,搏個擁立之功只手遮天?弘時那個蠢貨大小不像朕明敏善察,只怕當真會被老八幾句話拐了過去,就像當年的十四一樣!

可惜老八的女兒已經指了嫁悫靖公主與孫承運之子,無法拿這個來拿捏他。當日想的是老八即已投誠,給些恩寵也無妨,一來他只有這一個丫頭,留在京城讓他記着自己的好;二來安撫滿朝漢臣,老八的大格格生母也是漢軍旗的,不高不低難以湊合。嫁去蒙古萬一老八策反了蒙古王爺怎麽辦,嫁給宗室更不安全,還是配給漢人好。

雖然唾棄弘時愚鈍不堪造就,但終歸是自己兒子不是說棄就能棄的,何況他子嗣不豐,老八是個石頭肚子,該有的時候總不見消息。皇帝決定敲山震虎,借口宮中多年沒整修,下旨命人将乾西二所連同院子好生修葺一番,指給皇四子讀書用。末了想想又讓人将弘晝住的院子也整修一下。在他看來,這是對弘時明晃晃的警告了。

……

胤禩剛回京就聽說三阿哥送了幾箱子東西,說是給大妹妹添嫁妝的。八福晉仔細查過,沒有什麽愈制的物件,只是借口王爺不在府中,讓人将箱子擺在堂屋的耳房裏,沒讓人動。

胤禩聽了不免同情起三阿哥來,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可惜有個拎不清又小家子氣的額娘,被老四管得扭了性子,自以為是皇帝長子,亟不可待經營拉攏大臣——你不知道你老子還在上面瞪着你瞧麽?

不過拉攏皇子結黨的确算得上是傷筋動骨的大罪,夠得着引起老四戒心,轉移他的注意。胤禩已經察覺皇帝對他态度中細微末節的變化,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要想掩蓋一個真相,最好要用等同的真相交換。拉了皇帝親子下水,總比拖住皇帝兄弟來的有用——老四兄弟不少,兒子卻只有三個。

于是胤禩對福晉說:“收了就是。等會兒爺親手寫個帖子你使人送去就好,不必理會。”

八福晉自覺不妥:“你是皇帝兄弟,他是皇帝的兒子。皇帝容得下你們迎來送往?”你不是已經打算蟄伏待機了嗎?

胤禩一邊換上朝服一邊道:“此一時彼一時。皇帝糊弄不住多久,讓他折騰不如送個不輕不重的把柄給他打消疑慮,省得沒事總折騰幾個兄弟。”

八福晉再度表示不能理解男人的小心眼,親手上前服侍丈夫整理儀容,耳語輕聲說道:“表哥來信了,我看不懂,你藏着晚上看?”

胤禩說:“放我身上更不安全,還是你妥帖收着,等回來再看。這兩個月年我不在府裏,那起子小人難免作祟,你受累。”

八福晉眉目轉動煞是風情:“請得大夫說我身子調養得好多了,你上次拿給他看的方子很是不俗,東西不貴但有奇效,我跟着吃了一段日連白了的頭發都黑回來了。只是大夫說我血虛熱得厲害,将人參拿掉了。”

本該是夫妻同盼、大有展望的好事,胤禩聽了卻心中苦楚難當,他怎麽會不知道瓊玉膏的神效?

一時與妻子短聚溫存,轉頭又坐了轎子入宮請安。胤禩本還在算計如何避過太醫請脈,進了養心殿劈頭就是一本折子砸過來。

“朕看你的請安折子寫得是情真意切,怎麽準你回京了倒是不疾不徐慢慢吞吞,車走得比耕牛慢。你存心躲着不見朕?”

胤禩好幾個月沒被砸折子,一時沒能迅速閃動讓折子砸中肚子,一了百了。後知後覺在心頭惋惜一句,繼而狀似恭謹跪在地上拾起折子雙手捧上:“皇上息怒,臣弟昨日腿疾犯了,晌午疼得厲害,奴才們才走得慢了。”怨纏經年,他自然知曉如何回話能讓皇帝火氣不滅反漲。

皇帝果然大怒。

老八該死!平素不見他如何抱病,每逢宣召必然口稱腿疾事事推诿塞責。這要麽是不情不願,要麽是恃寵生嬌,都輕饒不得。

“你去看看十三的樣子,都瘦成那副模樣了,也恪盡職守從不推搪。”皇帝說到委屈處,幾乎噴口而出聲淚俱下‘朕對你不好麽,你還一心向着旁人挖朕牆角?’

幸而皇帝心智剛硬,忍住了,繼續說政務罵王爺。

蘇培盛體貼皇帝說得嘴敢,上了一回茶,發覺廉親王似乎換了個姿勢繼續跪着,恭聽聖訓。等他估摸着皇上又該渴了,果然聽見裏面的人吩咐:“蘇培盛,進來給王爺上茶潤潤嗓子。”

大總管聞琴音而知雅意,給皇帝重新換了凍頂普洱,給王爺進上的是蜂蜜水,還悄悄順了一個軟布做的團子進來,皇帝掃了一眼只低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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