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你這個掃把星!每次叫我,我都會被車撞……」捂着胸口,何治朗覺得頭還在暈,眼前好像還在轉,畢竟被撞到整個人都飛起來的機會不是常有的。

「好痛——」身上的疼痛像是種提醒,讓何治朗想起了以前的事,而記的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在雷薩叫住他之後,自己就被車撞飛了。

雷薩怔怔地看着眼前痛得龇牙咧嘴的人——沒錯,無論是表情還是說話的語氣,還有眼神,是何治朗!那個他認識的何治朗!

失憶之後再受一次強烈刺激就會恢複的說法一直都有,但禁術的法術後遺症也可以因此痊愈嗎?雷薩不知道,但這對他而言并不是重點。

欣喜從心裏湧起,他很久沒有這麽高興過了,甚至,比第一次遇到顏希若的時候還要開心——當何治朗還在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其他外傷時,突然就被抱住,雷薩将他勒得死緊,像是要把他嵌進身體裏一樣。

「幹、幹什麽?嘶~~」

把頭埋在他肩間,雷薩重重呼了口氣,像是喃喃自語一般說:「你沒事,實在太好了……」

何治朗對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他記得這個人走了,就像騙子達到了騙財騙色的目的之後,毫不猶豫地一走了之,然後他就被車撞,撕裂身體的疼痛并沒有持續很久,甚至可能只有幾秒鐘,接着他就什麽記憶也沒有了。

所以現在他怎麽會在這裏、為什麽雷薩又會出現,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治朗,對不起……治朗,對不起……」一句句的抱歉從雷薩口中不停冒出,何治朗覺得這根本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他不習慣這樣的雷薩,像是在對他示弱。他的記憶中似乎有一段空白,雖然時間好像并不久,但是那中間應該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不然為什麽一眨眼,他們的立場就颠到了?

「治朗?治朗你沒事吧?」他久久不出聲,雷薩這才想起來剛才摩托車撞到了他,急忙在他身上查看,「有沒有傷到哪裏?我們馬上去醫院——」

回過神,何治朗搖了搖頭,低下頭看着自己沾滿泥土和草屑的手,知道自己現在很狼狽。

他的沉默讓雷薩更加擔心,剛想伸手扶他,何治朗就突然先抓住了他的手。

「治朗?」

「那天你叫住我之前,我一直在想你的事。」何治朗緩緩地說。雷薩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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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闖進我的生活,把我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然後就像個玩膩了的花花公子一樣轉身就走——」

無法反駁,雷薩只能靜靜地聽,滿心的愧疚讓他更加清楚自己是如何深深的傷了這個人。

「我一遍遍地對自己說:『我再也不會犯賤去讨好你了,你可以放心了,從今以後我會滾得遠遠的——』」何治朗話才說了一半,雷薩便再次抱住了他。

「不是的!治朗,不是這樣。」像是怕他會消失一樣,雷薩緊緊地擁着他,「是我不好!」

感覺到雷薩的慌亂,何治朗漸漸的紅了眼眶。他不想這樣脆弱,也不想向任何人示弱,卻控制不了。

搖了搖頭,他伸手推開雷薩,低下頭繼續說:「你離開的那天晚上,我曾經在心裏告訴過自己,千萬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如果再見到你的話,我就、我就……」說到最後,他已經泣不成聲。

雷薩伸出手想去摸他的頭,「治朗——」

「我就他媽的就揍死你!」原本還在低頭哀怨啜泣的人突然一下子跳起來,用沾滿了泥巴的拳頭一拳揮在他臉上。

由于事出突然,雷薩完全來不及有任何反應,被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才要站起來,何治朗又來了個「橫掃千軍」,一腿把他掃倒在地。

「靠!人渣!別以為我們的事能就這麽算了!」何治朗有點搖搖晃晃地站着,但仍然氣勢十足。」再出現在我面前,我——」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有點撐不住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手扶着腰準備走人,只是在轉過身的瞬間,臉上義憤填膺的表情也随之瓦解——太痛了!他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散了!

雷薩徹底的僵在原地,他從來不知道何治朗還有這種身手。

他沒有追上前,而是等對方離開之後,過了半晌才從地上坐起來,先是忍不住笑了兩聲,随後像是想通了什麽一樣,坐在地上扶着額頭狂笑起來。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被虐狂,被何治朗罵或者打的時候都很開心。的确,何治朗曾經怕過他,所以在被他抱了之後也不敢發火,等到他來到現世,也因為怕他所以安安份份地什麽也不說。

但無論是害怕還是近乎谄媚的小心翼翼,都是發自真心的,他知道,一開始何治朗是真的怕他,但之後也是真的願意親近他。

他等的,不就是這樣一個人嗎?

當雷薩頂着豬頭回別墅的時候,愛德華和旭陽差點認不出他來。一向風流倜傥的伯爵大人變成這副樣子——到底是誰這麽大膽?

「治朗打的。」雷薩面帶微笑的說出兇手,使兩人面面相覷。

「他恢複了!」坐在椅子上,雷薩開心的拿着鏡子欣賞自己臉上的傷,像是一種惡趣味。

只是身旁的兩人似乎沒有因為聽到某人恢複而喜悅,只是互相看了一眼。

「怎麽了?」發現兩位管家的異樣,雷薩疑惑的擡起頭。

愛德華只是問:「何同學怎麽恢複的?」哪怕現在物是人非了,「何同學」的稱呼仍然适用。雷薩笑了笑,簡單說了一下當時的情況,當然,他被打那一段則是精簡到完全沒提。

「您不把他帶回來嗎?」聽完後,愛德華試探性的問,因為,他們不會在這裏待太久。

雷薩皺了皺眉說:「他身邊的人都已經沒有關于他的記憶,他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之前确認自己的心意後,把人帶定的同時,他也消除了何治朗在現世的痕跡。他相信現在除了自己身邊,何治朗已沒有任何容身之處,所以他終究會回到他身邊。

但愛德華猶豫再三之後,卻說出一個驚人的消息。「伯爵,我已經讓何治朗的家人和朋友恢複了以前的記憶。」他身邊的旭陽也是同樣表情,證明早已經知道了一切。

雷薩頓時一愕,「什麽?」

「您既然不喜歡他了,那麽就應該讓他回到原來的生活。」愛德華回答,但是語氣連解釋都算不上。平時無論開什麽玩笑,他對雷薩打從心底的恭敬從未變過,可今天,似乎沒有了那種感覺。

雷薩「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手狠狠拍在椅子的扶手上。

「你好大的膽子!」

幾百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發怒。

愛德華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伯爵,事情是我去做的,責任在我。」一直一言不發的旭陽走上來,擋在愛德華面前。

雷薩咬牙切齒的怒吼,「你們真是有默契啊,要背叛我也是一起背叛!」「伯爵,」愛德華和旭陽同時彎下腰,異口同聲的說:「我們并沒有背叛您,只是,不想再看您和何治朗繼續痛苦了。」

「誰說我們會繼續痛苦了?!」咬着牙,雷薩第一次有了揍人的沖動。他真是太放任他的兩個管家了,才會讓他們在關鍵時刻「吃裏扒外」!

「伯爵。」一向冷靜的旭陽這次先說話,「如果您想讓何治朗留在身邊的話,最好是他自願,不然,留住了也沒有什麽意義。」

聞言,雷薩頓時垮下肩,重新坐了回去。

「我知道……」但是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他曾經覺得自己最多的就是時間,可現在,他的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減少,第一次,他感覺到時間的珍貴。

「我知道,只是……」他對自己沒有信心,讓一個人原諒并且重新接受自己,他并不擅長。

「伯爵……」第一次看到主人這樣,愛德華嘆了口氣,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他走上前拍了拍主人的肩,擰着眉頭,無比鄭重地說:「您只需要記住四個字就行了。」

雷薩霍地擡起頭看他。

「死纏爛打!」

何治朗去了趟醫院,做了一遍全身檢查,确定身上只有一點擦傷并無大礙之後,緊繃的神經才慢慢緩和下來,随後便是陣陣疲憊湧上全身。

不過幾天的時間,他卻好像經歷了比過去二十幾年加在一起都多的事。拎着一袋藥回學校的途中,他恍恍惚惚的覺得一切都跟他被車撞的那天沒什麽兩樣,這樣想着,便益發感覺從跟雷薩相遇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如夢似幻。

回到宿舍洗了個澡,吃了藥之後躺在床上,他開始整理思緒。

被撞了之後的事,他并不是完全不記得的。在雷薩別墅的那段時間,一開始他的确不太記得,但是後來就一點點的慢慢想起,郁悶的是,其他的事還沒記起來多少,自己待在雷薩身邊讨好他的樣子倒是記得一清二楚,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賤!

現在想起來,他都想打自己一個耳光。

他不明白自己那時候怎麽會變成那樣,但是自從遇到雷薩之後,他似乎也沒什麽事能想得完全明白了。

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要做什麽,他只能茫然閉上眼。

柔軟的床鋪讓人放松的昏昏欲睡,當意識漸漸遠離的時候,他又迷迷糊糊的想起曾經睡在這張床上的人,頓時連四周的氣息都變得像是那個人還在的感覺。

治朗——

耳邊陡然響起的聲音,讓何治朗猛然驚醒,一顆心蔔通蔔通地跳得厲害。

雷薩在身邊的感覺太過真實了。

從床上坐起身,他扶着額頭嘆息,認命地把被子搬到地上,重新打起地鋪。

明明在自己的房間內,卻只能打地鋪,真是情何以堪啊。

鋪好被子重新躺下,卻再也沒有睡意,他只能盯着天花板發呆。看來這是那個男人留下的後遺症,而且僅僅可能只是個開始。他不想再多花時間去想雷薩了,至少現在不想,只是思緒往往是自己沒辦法控制的。

半晌之後,何治朗咬了咬牙,恨恨的罵了一句,「陰魂不散!」

事實證明,他罵得對。

因為第二天早上,當他發憤圖強帶傷上課的時候,雷薩早就已經在教室裏了。

大學老師這麽早進教室的,實屬少見。

看到他,雷薩朝他微微一笑,讓人有點如沐春風的感覺,而且大概是天賦異禀的關系,昨天被他打的臉已經完全恢複,沒有半點受傷的樣子,跟他一比,何治朗倒是更像個豬頭。

看見他一臉神清氣爽的樣子,何治朗的不爽立刻化為滿腔悲憤,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別開頭,一聲不響地坐到位子上。

雷薩在心裏笑。

他雖然沒有像一開始說的,以後見自己一次打一次,但事實上如果他真的動手還比較好,現在這種情況,無疑是想當他不存在。

不過,他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充分貫徹「死纏爛打」的精神。

從這天開始,雷薩每天除了在上課時用炙熱的眼神盯着何治朗之外,下課之後更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連上廁所都不放過。伯爵貴公子轉眼化身為無賴跟屁蟲,何治朗被他這種蒼蠅式的盯人方式弄得快要精神崩潰,卻忍着要自己不去理會,默默忍耐這種跟蹤狂的行為。

然而跟蹤狂跟流氓行為總是密不可分的。

很快的他就發現,跟蹤還不算什麽,雷薩還會一有機會就跟他來點肢體接觸,像是摸個手啊,蹭個腳啊,或者在沒人的地方親個嘴什麽的……

這種時候,除了一巴掌把人打開,他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要說生氣的話,他的确是氣過,但是這麽長一段時間過去,他就是氣球氣也差不多洩幹淨了。

他只是不想聽雷薩說的話,因為他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麽,那可能是很有吸引力的話,一旦聽了,就沒有辦法回頭。

盡管覺得自己很膽小,但他暫時還不想變得勇敢。

差不多一個星期之後,跟蹤和被跟蹤的人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個新的相處模式,何治朗也從一開始的別扭變得麻木。

「治朗!」趁着雷薩被女生纏住的時候,何治朗拿着背包走出教室,卻在門口碰到球隊的隊友,除了訓練的時候,對方最近經常來找他。

可他沒多想,只是單純的覺得隊友是個不錯的人,兩人也算談得來,畢竟有籃球這一個共同話題。

兩人聊了一會兒,對方約他一起去吃晚飯,本來何治朗還在考慮,卻聽到身後突然有人叫了一聲。

「何治朗。」雷薩在學校的時候都是連名帶姓的叫他,老師的威嚴十足。

「好啊!」他立即點頭同意,等隊友離開之後,才轉過身看着身後的人,「老師有什麽事?」雷薩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遠去的人。「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本來想說「不關你的事」,況且他們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兼隊友,但是被雷薩這麽一問,何治朗就不想好好回答,故意陰陽怪氣的說:「他是我前世的戀人。」

雷薩頓時啞口無言。

他想,可能是愛德華告訴了他有關自己前世戀人的事,所以今天何治朗才回了這麽一句。突然有點想笑,忍不住揚起嘴角。

何治朗看到他笑,才發現自己好像幹了件蠢事,急忙轉身走離,而這次雷薩沒有跟上來。

晚上到了約定的時間,何治朗來到和隊友相約見面的地方,隊友還沒來,倒是不該出現的雷薩準時出現了。

他一身短版外套西裝加T恤的休閑打扮,完美的身材穿出了名牌的優雅質感,周圍路過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偷偷打量雷薩幾眼。

「現在就去吃飯嗎?」看到他,雷薩毫不心虛地開口,好像今天本來就是他們之間的約會。

何治朗看了一眼周圍吵雜的火鍋店、燒烤攤,就雷薩這一身打扮,去哪家店都有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突然,他有點累了,這種游戲似乎也已玩夠,被人追的感覺并不如想象中那麽好,也沒有什麽優越感,只是讓他越來越辛苦而已。

于是他擡起頭,認真地看着雷薩,「你不需要再這樣了。」

對方緩緩皺眉。

「你沒做錯什麽事,甚至連出軌都算不上。」何治朗無力地搔了搔頭,「所以不用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我也不想說什麽覆水難收那一套,大家重新過自己的生活吧。」

他的話讓雷薩眉頭皺得更緊,這樣冷靜的何治朗,讓他有些無措。

「……你不相信我?」好半晌,他才艱難地開口。

何治朗搖頭,「信不信都無所謂。」沉默幾秒,他反問:「你現在想幹什麽?走了又回來,當自己是浪子回頭嗎?」

雷薩沒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見他一言不發,何治朗突然有點生氣,冷淡地轉身,「夠了,別再跟着我。」

「治朗!」雷薩突然喚。

瞬間的猶豫之後,何治朗沒有停下來,反而加快腳步離開,他能感覺到身後男人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

雷薩本來想追上去的,但是剛邁出一步,身體被抽空的感覺讓他又停了下來,類似窒息般的疼痛,是他多久沒有體會過的?

他緩緩喘息着調整呼吸,所謂的力不從心,大概就是他現在的樣子。

看來,他的時間的确是不多了……

等到身體稍稍恢複之後,剛想離開,身後就有人叫了他一聲。

那個聲音他記得,回過頭,就見顏希若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看着他。

再次見到這個人,雷薩已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能和你談談嗎?」顏希若有點乞求地看着他。

任何人應該都無法拒絕這樣的目光。

可雷薩點頭,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兩人進了路邊一間很小的餐廳,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桌子中間放了一個碗狀的玻璃容器,裏面養了一朵小小的白蓮花。一朵花,兩片葉子,沾着露水,顯得清秀可人。

顏希若就像這種植物。雖然是男人,卻清秀得像是一塵不染。

這樣的顏希若,沒有人會願意相信他是那樣放蕩的人。但是雷薩發現他已經不在乎了,至少沒有那麽在乎,現在的顏希若要怎樣生活,是他的自由。

「上次的事,我想向你道歉。」考慮片刻,顏希若開口。

雷薩淡淡的說了一句,「你要道歉的對象不是我。」

「我也會去向他道歉的,那你能原諒我嗎?」比起上次,現在的顏希若看來冷靜理智許多,至于是不是隐藏本性,雷薩也不在意。

只是看見對方焦急中還有一絲期待的目光,雷薩對他的執着并不太明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吸引了他,因為顏希若根本不了解他,也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人是很容易被外表迷惑的,等到發現真相的那一刻,才可能後悔已經錯過很多事了。

「你不需要我的原諒,你并沒有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他的回答似乎沒有讓顏希若感到滿意,後者低下頭,用手指撥弄着眼前玻璃碗裏的蓮花,這個動作,雷薩記得,卻很遙遠,模糊得像是黑白電影中的場景,一直不停地重複、停止、重複、再停止——

那些早已經支離破碎的回憶中,也只剩這些枝微末節了。

前世,如果有機會,他想他們可能會在一起,結果今生也是無緣。

「我們真的沒機會了嗎?。」像是乞求一般,顏希若急切地保證,「我會改的,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我一定會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這是個誘人的保證,但是雷薩卻覺得他不需要為自己改變什麽。

「你不需要為別人改變,而是要為自己改變。」他輕聲說:「你要好好珍惜自己。」這可能是他成為無頭騎士以來,說過最有人情味的話。

低下頭,顏希若用力抿了抿嘴唇,良久,才不甘的又擡起頭。「他就那麽好?怎麽看都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你就那麽喜歡他?」

雷薩知道他說的是何治朗,而他問的,也是自己一直想知道的。

何治朗的确不算優秀,卻在無意中吸引了他。

以前他不是沒有到過現世,卻從未留戀過誰,直到遇見了他。

何治朗說,他願意在今後的一百年裏陪他說話。

他等了幾百年,不過是在等一個能陪他說話的人而已。那個真正愛他,不讨厭他的身份,願意留在他身邊的人,前世還是今生,都已經不重要了。

「可能我現在只是喜歡他,但是我相信,我會越來越喜歡他的。」這個答案可能無法讓任何人滿意,對他來說卻已經足夠。

和顏希若分手之後,雷薩打了通電話給管家們,才回到學校。他現在已經不住在宿舍裏,但仍然會盡可能在學校裏多待一會兒,因為這樣可以多一些見到心上人的機會。

只是今天這機會似乎來得快了一些,剛進校門,何治朗就迎面走來,看到他之後甚至主動停下。雷薩露出微笑,走了過去。

「這麽快就回來了?怎麽不跟你的前世戀人多聊一會?」何治朗比平時更加陰陽怪氣,嘴角也泛着冷笑。

知道他應該是看到了剛才那一幕,雷薩也不解釋,只是笑了笑,「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啊?」何治朗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離開了。」他平靜地又說了一次,看着眼前人呆掉的臉,「等一下就走,愛德華和旭陽已經回去收拾東西了,馬上就會來接我。」

「你——」何治朗有點反應不過來,因為對方的口氣像是旅行結束要回家了那樣平淡。

「我已經沒有能力再留在現世,所以馬上要回去了。」

「什麽……意思?」

雷薩揚起嘴角,笑的自嘲,「就是我不會再待在你身邊煩你了。」

這句話何治朗等很久了,今天終于聽到他說,可卻一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反而厭惡起自己的裝腔作勢,他根本不是想聽雷薩說這句話。

「我以為這段時間足夠你原諒我,但是我似乎高估了自己。」雷薩又苦笑了一下,笑容中有着放棄的意味。何治朗想再說什麽,但是張開嘴,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突地,雷薩捂着胸口咳了兩聲,憔悴的樣子跟以前完全不同。

大概是他的樣子有點可憐,何治朗下意識的朝他走了過去。只是當兩人面對面的時候,他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想自己應該落井下石一番,但是——何治朗再一次感嘆自己的善良。面對雷薩,他完全沒有辦法。

「治朗。」這時雷薩突然伸手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到唇邊,「我很喜歡你在我身邊的感覺,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是恰到好處的甜言蜜語,比蒼蠅般的盯人攻略要好用得多。

何治朗眨了眨眼,有點局促地別過頭。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吻手禮,沒有特殊含意,但出身平民的他完全不能像身為貴族的雷薩一樣自在,被吻過的手背像是被烙下印記一般,燙得他想抽回手,而雷薩也放開了他。

向後退了一步,雷薩這次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我以為我習慣了一個人,但是後來才發現,有你在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你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

何治朗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麽。

「伯爵,」身後突然傳來愛德華的聲音,他站在不遠處提醒,「時間到了。」

雷薩僵了一下,他的身體也在告訴他,确實是時間到了。他有些眷戀的看着眼前人,最後一次溫柔地微笑,「再見,治朗,我會想你的。」

此時的何治朗思緒混亂,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愛德華打開車門,讓雷薩坐進牽裏。關上車門之後,愛德華終于轉身看着他,想了想,朝他走了過來。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移回視線,何治朗茫然地看着他。

「那天,你是真的死了。被卡車撞飛,連內髒都碎了,你以為你還能從那種狀況活下來嗎?」

何治朗驚訝的瞠大眼,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還有心跳。

「是伯爵把你救回來的,」愛德華說出了真相,「用他的力量,把你從死神手裏搶了回來,犯了大罪。現在他沒有多少力量了,連待在現世都不能,所以只能回去靜養,也許再過個上千年之後還能來現世溜達溜達。」他說的是事實,只不過最後一句話誇大了一點。

他的話讓何治朗很震撼,但是又松了口氣。剛才看雷薩的樣子,他還以為他……快不行了。

「我們現在要回去了,以後都不會再來麻煩你,伯爵會繼續他堕落貴公子的淫亂生活,而你也可以過回正常人的生活,終于沒事了。」愛得華一副「你解脫我也解脫」的樣子。

倒是何治朗,從頭到尾除了皺眉,再也沒有其他表情。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愛德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本來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但是現在我發現還是看錯了你,比起你的優柔寡斷,伯爵至少敢做敢當。」

聽到這裏,何治朗像是猛然驚醒,咬牙切齒地瞪他,「當?我當什麽?從頭到尾都是他占我便宜,現在拍拍屁股走人了還一副受害者的樣子,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吧?!」

愛德華竟沒有反駁,反而點頭同意,「嗯,所以你應該使勁折磨他、虐待他,上了床把他當按摩棒一樣用,下了床把他當傭人一樣用,可是你做了什麽?」

何治朗被這麽一說,也羞愧了起來,因為他擺起了像千金小姐一樣的架子,跟雷薩玩「不屑一顧」的無聊游戲,表面上是洩恨了,其實卻是虧大了!

黑色的跑車不知何時飛馳而去,何治朗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揚起的塵上,突然覺得被甩的好像又是自己。

那個人像參加「人間一日游。」一樣,玩夠了就走,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他,而最後說的話,又像是對他放出誘餌,不輕不重,好像如果他想知道更多,就要跟着那家夥才能知道,那個男人掌握了他的心理,對一切都游刀有餘,想到這裏,他再次不平衡起來。

但是像個小姑娘一樣自怨自艾已經不行了,比起以前,現在的他非常清楚自己應該怎樣做,才不失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雷薩,你給我等着!

尾聲

之後的日子,何治朗依然在大學裏我行我素,每天上課、下課,拒絕各種邀請,一心只有籃球,偶爾跟隊友出去吃個飯,再打個工做做兼職什麽的,平淡的大學生活看起來簡單又單調得乏味,但他其實有了個新的嗜好——爬山。

每個月總有一、兩天,他會趁放假背着背包,坐很久的公車,再經過一番長途跋涉,直到天黑才到達目的地。

現在這個季節山裏很涼快,植物也很茂盛,風景優美,但卻不是個爬山的好時候,不過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看風景和爬山。

與白天的美景不同,晚上的樹林透着幾分陰森,現在想來,自己如果不是第一次的時候喝醉了,還真不敢一個人往裏走,不過現在,他已經習慣了。

撥開樹叢,感覺到像穿過了什麽東西之後,他就知道自己走對了。那個地方不是普通人能進得去的,而自己第一次為什麽能夠找到那裏,到現在還是個謎。

月桂樹下的兩個男人似乎沒想到會在今天看到他,一起露出驚訝的表情。

何治朗擡起下巴問:「他人呢?」

兩人相互對望一眼,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宏偉城堡。

何治朗進入大廳的時候,裏面熱鬧非凡,奇形怪狀的生物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無論是人頭馬身還是長着翅膀的,有美有醜,對于一個對異形生物異常懼怕的人來說,要在這裏呆下去需要多麽大的勇氣啊!

可對于眼前的一切,何治朗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他目不斜視地穿過一群妖魔鬼怪之後,總算發現自己要找的人,那人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寬大舒适的躺椅上,深紅色的長發披散在四周,從他身後巨大的窗口照進的月光灑在他身上,形成一幅絕美的景色。

如此良宵,一個人未免太寂寞,所以還有一個衣衫更不整的少年趴在他身上,兩人衣衫越來越不整地勾搭着。

何治朗眉一挑,也不說話,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欣賞眼前的活春宮。

正當某人百無聊賴地想推開趴在身上極力引誘他的少年時,終于發現了何治朗的存在。

「治朗!你來了?!」看到他,雷薩的表情完全變了,欣喜的笑容跟剛才的心不在焉完全是兩回事。

「我只是來上個廁所,你們繼續。」把背包甩到肩上,何治朗轉身就要走。

雷薩迅速推開身上的人,起身跟了上去。

長長的走廊裏,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治朗,你生氣了?」雷薩臉上堆着笑,語氣十足讨好。

何治朗冷笑一聲。生氣?他來這裏十次,有九次雷薩身上都趴着個人,要是真的生氣,不早就氣死了?

但是平心而論,那些漂亮妖豔的男男女女也只是趴在雷薩身上,從來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或者說是沒有機會。雷薩是個會掌握尺度的人,知道什麽時候該停手,而且什麽時候停下來惹惱他的效果會最好,比如今天,那美少年就連屁股都露出來了。

「治朗?」身後的人又喚了一聲,聲音裏帶着笑意。

撇了一下嘴角,何治朗目不斜視地邊走邊說:「在這裏當妖精大王很适合你,比當老師好多了,猥亵少男少女都很方便。」句句都是諷刺。

這回雷薩笑着從身後抱住他,不讓他再走,「我哪裏猥亵他們了,分明是他們在猥亵我啊!」

這是正宗的得了便宜還賣乖!何治朗憤恨地想。

這時雷薩低下頭,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只想猥亵你,或者,你來猥亵我吧?」

「猥亵」這個詞出現得實在太過頻繁,以至于何治朗自己都有點受不了。

「滾!」

「我們一個月難得見一次,猥亵一下又怎麽了?」雷薩整個人粘在他身上。他不能離開城堡,所以只能由情人來這裏見他,至于什麽時候來、待多久全看對方心情,這讓他看似跟以前一樣的生活中多了另一種等待,不同的是,那是充滿希望和期盼的。

何治朗沒好氣的用眼角瞥他一眼,在雷薩看來卻只覺風情萬種。

現在他每天都期待着情人的到來,盡管何治朗的最初目的是來「報複」他的,然而對雷薩而言,在他的生活中,這就是他最大的樂趣。

下巴抵在身前人的肩上,雷薩像是小孩子一樣輕輕搖晃着兩人的身體,放低聲音,柔柔的說:「治朗,你不在,我很寂寞。」

這次,何治朗相信了。

他又何嘗不是?

在這裏,他和雷薩才能放開一切,真真正正的開始了解彼此。一百年之後的事他不敢承諾,但是從現在開始,他可以一點一點的兌現當初無意中給的諾言。

「治朗,下次你什麽時候來?」他還沒走,雷薩已經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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