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午夜的最後一場戲散場了。科特随着人潮走出劇院,懷裏摟着他新交的情婦。

街角,一輛馬車在黑暗的掩護下靜候。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撩開一條縫,縫隙裏透出一雙眼睛,密切的注視着科特的一舉一動。

“是他。”縫隙後的人低聲說,舉起手杖敲了敲車廂頂部。馬車平滑的起動了。

當科特邁下最後的臺階時,那輛馬車正巧經過他身旁。他忙着和情婦親熱,并未留意。

車門驟然打開,伸出一雙戴着皮手套的手,抓住科特的肩膀,像拔蘿蔔一樣把他提上了車。科特根本來不及呼救,車門已經合上,馬車若無其事的離開劇院,重新駛入黑暗。

整個過程幹脆利落,女子睜開眼睛,情人竟不翼而飛,只在地上留下一頂他曾經戴過的圓頂硬禮帽。女子目瞪口呆的盯着那頂帽子,或許,她想起了剛剛觀看的魔術表演,她的情人是否也像鴿子一樣被魔術師收進了帽子裏呢?

科特在“帽子”裏并不好受。被拖上車只是倒黴的開端。他的綁架者捏住他的下巴,将抹布塞進他的嘴裏,令他所有的不滿都胎死腹中,緊接着,黑口袋罩住了他的腦袋,他什麽也看不見了。對方手法娴熟的捆住了他的四肢,打得是水手們常用的活結,越掙越緊。科特動彈不得,徹底成了一頭待宰的羔羊。

完事後,他的綁架者在車上坐穩,陷入了沉默。只聽見馬蹄和車轱辘颠簸的滾過地面。

馬車繞了一大圈,終于停下。科特被從車裏拖出來,扔下地,落在一個涼意沁人的平面上。他打了個寒戰。

綁架者扯去他頭上的布袋。借着弦月的微光,科特認清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舊東家。他臉上露出驚駭的神情。

“你一定在納悶,我不是已經下地獄了,對嗎?”我說,“沒錯,我是下過地獄,在那裏,詹姆斯爵士告訴了我謀害他的真兇。因此我回來了,替天行道。”我在他面前蹲下,拿走了嘴裏的抹布,平視着他,“你有什麽想說的?”

科特迅速冷靜下來,“你才是那個謀殺犯,先生。”他提高聲音,“來人吶!救命啊!我被歹徒給綁架了!”

看來,他還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境況。我回過頭,尼克已将馬栓好。他提着風燈,穿過薄紗帳幔一般的夜霧走來。随着光亮接近,科特的呼救漸漸低了下去,最後消失在喉嚨裏。他明白,這兒不會有人來救他。

我們身處郊外,許多人沉睡于此,但他們已不會再受到任何凡塵俗世的打擾了。這裏是墓園。

尼克一直走到科特身邊,放下風燈,“在死者面前說話小心點。”他垂下眼睛。

經他暗示,科特低頭查看。原來他屁股底下涼飕飕的平面是一塊花崗岩墓石!詹姆斯爵士的墓石!

科特倒抽口冷氣,扭動身體後退,卻被一雙手悄無聲息的勾住了脖子。那雙手僵硬冰冷,像是雙鬼爪,科特扯着嗓子尖叫起來。

我和尼克在旁邊看戲,看得好笑。

他叫了半天才發現,捉住他的只是墓碑旁的天使雕像。

“是的、是的!”科特惱羞成怒,“是我殺了他!那又怎麽樣?我是為了報複你!你仍然是罪魁禍首!”

“我給過你機會。”我曾經同意他作為工人留在廠裏。

“那不是機會,”科特冷哼道,“那是羞辱。你處處和我作對,逼得我走投無路,自然,你也要付出代價。”

“可是詹姆斯爵士是無辜的。”

“得了吧!”科特嗤笑道,“一個雞奸犯,何談無辜?”

“別把自己說得像法律的化身,”尼克打斷他,“你選擇拿他開刀,只是因為,他和你毫無關聯,警察不會追查到你的頭上。”

“真是如此?”我質問道。

科特沒說話,但我從他的眼睛裏讀出了答案,“你這個處心積慮的惡棍!”我對他刮目相看了。詹姆斯爵士和他僅數面之緣,除了他在印刷廠供職之外,對他一無所知,因此,他沒法告訴我兇手的名字,只能不斷的重複工廠這個詞,引起我的注意。

“至少,這很奏效。”科特陰鸷的說,“我威脅他要說出你們之間的私情,讓他約你出來。之後的發展和我預料中一樣。”他笑了笑,“甚至更好,我可沒想到他會寫日記。”

憤怒在我胸腔裏熊熊燃燒,我沖上前,逮住他的衣領,“現在輪到你付出代價了!”

他沒有理會我,仰頭望向天空,恨恨的嘆了口氣,“上帝啊,你為什麽如此不公平?為工廠嘔心瀝血的人是我,他們只是坐享其成,到頭來,還要把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事業從我手中奪走!難道你看不見,他們的每一分錢,都是壓榨別人得到的嗎?”

他把我給問住了。在魁北克,我常感覺薪水捉襟見肘,連喝杯好酒都是奢望,想起以前我給工人們開的工資,心裏既慚愧,又好奇,他們究竟是怎麽做到收支平衡的。

科特沒說錯,這确實是一個不公平的社會。

尼克走上前來,按住我的肩膀,“別聽他的,這不能為他的罪行開脫。”

我想了想,“好吧,既然你向上帝求助,那就讓上帝來決定,我們之間孰對孰錯。”我放開科特,給他解開繩結。

在場的兩人都對我的舉動感到難以置信。

“你瘋了嗎,約翰?”尼克大聲說,“你想幹什麽?”

“決鬥!”

晨曦正一寸寸的取代暮色。

尼克陰沉着臉,打開木匣,“選吧。”

盒子裏躺着兩把一模一樣的火槍,科特和我各取其一。

我們站在空地中央,背對彼此,向前邁開步子。雖說約定數到三,但我敢肯定,科特數一的時候就會轉身。

我想錯了,剛走了一步,響亮的槍聲劃破寧靜。

扣動扳機的不是我!

完了,死定了,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過了一會,我發現自己并沒有受傷。

我轉過身,看見科特倒在地上,胸口開了個窟窿,正在泊泊的流血。

尼克舉着手臂,槍口還在冒煙。

“他一都沒數。”

敢情我還高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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