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酸了
空氣安靜。
蔣煙無意識地觸碰地上的零件,低着頭小聲說:“有我也沒答應啊。”
餘燼嘴角翹了翹,很快恢複神色,指着地上一堆東西,“誰讓你亂動了,擺回去。”
蔣煙呆呆的,“你不是要教我?”
“教也不從這裏教,你沒有基礎,先學簡單的。”
“哦。”老板發話,蔣煙只能聽話照做,她一趟趟折騰,餘燼就站在一邊,抱着手臂看她搬,也不幫忙。
好不容易全部折騰回去,餘燼卻轉身走了,“下班。”
蔣煙小跑跟在他後頭,“你不教我了?”
“我不喜歡加班,明天再說。”
行吧。
今天哭了一場,蔣煙沒有胃口,到家後沒吃晚飯,倚在那張小沙發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母親走得早,她早已過了最傷心那段時間,只是如果觸碰到那個點,還是會有些控制不住。
小時候她很羨慕別人有媽媽,她常常想,如果地震時媽媽也在,她會怎麽選。
弟弟那時年齡更小一些,蔣煙同樣不希望他有事,只是作為被丢下的那一個,還是忍不住難過。
這些年,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以任性,可以胡鬧,交想交的朋友,接受最好的教育,那麽多人羨慕她。
可她心裏就是邁不過那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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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寧願不記得。
胡思亂想許久,肚子也有些餓了,她懶怠動,去廚房煮了碗速食面填飽肚子。
刷碗時她無意間看向窗外,發現餘燼和雷子正在小區的籃球架那邊打球。
小區老舊并沒有專門的場地,這破籃球架不知是哪個學校淘汰下來,被人放在一小片空地旁,偶爾有人在這邊玩一下。
蔣煙迅速刷碗,收拾好廚房後随便套了件衣服下樓,到那邊才發現,盧寧也在。
她坐在旁邊的石階上,身邊放着兩個手機和兩瓶水,應該是餘燼和雷子的。
看到蔣煙,她招手叫她,“過來坐。”
蔣煙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餘燼進攻,雷子防守,他跳起投籃,同時看了蔣煙一眼,小姑娘安靜坐在石階上,外套敞開,裏面穿一件純白色的毛衣,兩只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特別乖。
一瞬的分心并沒影響他發揮,球進了,盧寧興奮地鼓掌,眼睛一直盯着餘燼。
雷子不滿,“你到底跟誰一夥。”
盧寧:“技不如人,不要惱羞成怒。”
蔣煙安靜看球。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餘燼,朝氣,專注,有力量,又熱血,少年感十足。
他一躍而起,手腕一帶,輕松進球,好像不費一點力氣。
路過的女孩都忍不住駐足看他。
打了一會,餘燼有些熱,脫掉外套走過去,盧寧伸手想接,不知餘燼沒看到還是什麽,直接把衣服隔空扔給蔣煙,“大冷天出來幹什麽。”
蔣煙接住衣服,一把抱進懷裏,“你不是也出來了。”
她看了眼他身上僅剩那一件單薄的衣服,“不冷嗎。”
“熱了。”
他又跑回去。
餘燼很少玩這麽久,今天似乎興致很高,而且發揮特別好,一直在進球。
雷子叫苦連天,“燼哥,給點面子行嗎,邊上倆美女看着呢,讓我也進一個?”
餘燼只笑笑,并不通融,雷子折騰半天連球都摸不到。
盧寧看得來勁,把身邊的包包手機一股腦塞給蔣煙,“替我看一下。”
她跑過去,“哥我來幫你!”
她一去,場上從一對一變成一對二,雷子來勁了,指着餘燼身後,“給我堵!”
餘燼面對兩人圍追堵截不慌不亂,利落側身閃躲,順利突出重圍,又進一球。
蔣煙特別激動,忍不住鼓掌,笑的很開心,餘燼匆忙看她一眼,分神的功夫球被盧寧奪走,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場上。
盧寧有意表現自己,運球姿勢漂亮專業,球在她身側迅速移動,餘燼有意避開兩人身體接觸,手在她周圍試探幾次,都沒能成功将球奪走。
蔣煙看着場上兩個人,嘴角不知何時開始沒了笑意。
她低着頭不再看前面,懷裏抱着他的衣服和幾部手機,身邊還有盧寧的包和兩瓶水。
忽然想回家了。
蔣煙把餘燼的衣服小心折好放在石階上,手機壓在上面,起身打招呼,“我先回去了。”
餘燼回頭看她。
那棟房子很近,這裏可以直接看到家裏的窗戶,蔣煙走得很快,半分鐘不到便消失在樓道門口。
餘燼手掌下壓,将到手的球用力拍向地面,彈起時并沒去接,任由它慢慢滾到角落。
他微微喘着氣,注視家的方向,沒有說話。
雷子小跑着把球撿回來,“哎,想什麽呢!”
餘燼走到旁邊拿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拎起地上的水喝了幾口。
雷子走過來,“不玩了?”
他像是忽然沒了興致,“歇會。”
兩人一起坐在石階上,餘燼捏着手裏的瓶子,擰開蓋子,又擰回去,折騰好幾次,不知在想什麽。
雷子看了他一眼,“燼哥,你有沒有發現蔣煙那小丫頭有點不對勁。”
餘燼目光動了動,“什麽不對。”
“眼神。”雷子說,“剛你打球,那小眼神兒就跟着你走,別處一眼也不看的。”
他靠過來,聲音小了些,“她是不是對你——”
餘燼打斷他,“你球那麽臭,不看我看你嗎。”
雷子還想說話,餘燼岔開話題,“阿姨最近怎麽樣。”
提到老媽,雷子的情緒降下去一些,“老樣子,反反複複。”
餘燼:“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告訴我。”
雷子點頭,“現在還好,有我妹在家陪她,鄰居也常去照看。”
他是家裏的頂梁柱,母親病重後,需要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他已經加大了自己的工作量,沒有時間回家。
餘燼悄悄給他提了工資,又時常拉他出來打球,放松一下。
精神緊繃久了,人的身體也吃不消。
兩人聊了一會,餘燼起身,“我回了。”
雷子也站起來,“那我們也走了。”
上了三樓,餘燼拿鑰匙開門,下意識看向旁邊那扇門,裏面安安靜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握着把手的手指停頓幾秒,随後開門進屋。
另一邊,蔣煙早早躺下,玩了一會游戲,熬到十點多準備睡覺。
但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她爬起來點了一根香薰蠟燭。
從前偶爾失眠,她都會點一會,這會兒只剩兩根,造型很特別,是晶瑩剔透的藍色冰山,火焰從冰山山頂開始燃燒,帶一點淡淡的清香,凝神靜氣。
她重新躺下,睜大眼睛盯着那處小火苗。
越看越精神。
她嘆了口氣,拿過手機,找到江述的聊天界面:江述。
不到兩分鐘江述回:幹嘛。
蔣煙:你有籃球嗎?
江述:有,怎麽了。
蔣煙:能不能借我幾天。
江述打來電話:“要籃球幹什麽,你又不會。”
蔣煙悻悻趴在床上,電話壓在耳朵上,“不會我就不能學嗎?”
江述忍不住笑,認識十幾年,她什麽樣他最了解,“就你,能坐車絕不走路,跑兩步就喘,運動神經基本為零,別為難自己了。”
蔣煙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我有那麽差嗎?我說了我可以學。”
她忽然來勁,江述愣了愣,随後不再逗她,“行行行,想學就學吧,什麽時候要?”
蔣煙:“我明天去你那取。”
“不用。”江述說,“明天晚上我給你送去。”
挂了電話,蔣煙重新躺下。
香薰很快燃燒到底,冰山只剩一點,火苗奄奄一息。
蔣煙伸手過去,指尖在火焰頂端掃過,逗弄幾下後,輕輕将它吹滅。
江述是第二天傍晚到的,蔣煙已經從車行回來,一個人在籃球架旁坐着等他。
沒有多久,江述手臂下夾着個籃球,慢悠悠從路口那邊拐進來。
蔣煙沖他招手。
江述小跑兩步過來,手腕一松,籃球掉在地上,他順手拍幾下,丢給蔣煙,“最近怎麽樣?也沒個動靜,跟你那救命恩人進展如何?”
蔣煙抱住籃球,“哪有什麽進展。”
江述壓低身子,平視她眼睛,仔細研究了一會,發現她情緒不高,“怎麽了,他欺負你?還是表白被拒絕了?”
“不是。”蔣煙轉身走向籃球架,“胡說什麽,誰表白了。”
“那你這麽不高興幹嘛。”江述拽了她一把,讓她離籃球架遠一些,“過來一點,靠那麽近你要扣籃嗎,夠得着嗎你。”
蔣煙沒有像往常一樣吵他,也沒兇他,“江述,你教我一下吧,我保證認真學。”
江述看了她一會,“又是為他吧?”
蔣煙沒有說話。
他有些無奈,“想學就學吧,皺巴巴的臉醜死了,別把你那救命恩人吓跑了。”
江述教了她一些基本規則和專業術語,又讓她練習拍球。
蔣煙學的很快,只是體力有些跟不上,跑一會就氣喘籲籲。
江述搖頭,“你看,我說什麽來着。”
這東西要慢慢練,速成班也不是一天就能學好,天已經黑了,江述嚷嚷着餓,兩人去附近小飯館簡單吃了頓飯,蔣煙問江述怎麽來的。
江述低頭吃面,“開車。”
蔣煙:“你們學校不是不讓開車嗎?”
江述沒好氣,“我現回家取的車,這破地方我打車過來都不知道能不能有車回去。”
蔣煙有些心虛,把小菜往他那頭推了推,“不好意思啊,多吃點,這頓我請。”
江述白她一眼,“當然你請,我又跑腿又當老師,容易嗎我。”
江述的車就停在飯館兒門口,兩人吃完出來,江述要送她回去。
蔣煙懷裏抱着籃球,“不用,就幾步路,我溜達回去。”
江述點頭,“行,那你一個人小心,過陣子你生日我和涵涵再來找你。”
說完他彎腰鑽進車裏。
蔣煙目送江述的車走遠,一回頭發現餘燼就在身後不遠處。
他還穿着白天那件黑色外套,手裏一盒口香糖,一只打火機,看樣子剛從身後的超市出來。
蔣煙跑過去,“你怎麽在這?”
“去了趟車行。”餘燼目光看向江述那輛車消失的方向,“你朋友?”
蔣煙點頭,“嗯。”
餘燼有些印象,蔣煙第一次去車行就是他跟着。
她剛搬到這裏時也是他在幫忙,樓上的阿姨還誤會他是蔣煙的男朋友。
蔣煙躲着家人住在這,連蔣知涵都是後來才知道。
他卻一開始就知道。
餘燼轉身往小區的方向走。
蔣煙跟在他旁邊,“餘燼,回車行幹什麽,有事嗎?”
“嗯。”
“你晚上吃飯了嗎?”
“嗯。”
“嗯是吃了還是沒吃?”
餘燼注意到她懷裏的籃球,“你的?”
蔣煙一手抱着,一手拍了拍,“我朋友的。”
“你會嗎。”
蔣煙想了一下,“算會吧,今天剛開始學。”她有些小得意,“我還投進去一個。”
餘燼緊抿着唇,“他教你的?”
“嗯,他還挺厲害的。”
餘燼忽然停下腳步,蔣煙扭頭看他。
他似乎不太高興,“你不是要學車,現在又學籃球,你到底想學什麽。”
蔣煙怔怔看他,“兩個不沖突啊,我白天跟你學車,晚上學籃球。”
餘燼拐進小區,“不行,只能學一樣。”
蔣煙緊緊跟在他身邊,“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兩人上到三樓,樓上有人在講話,聲音很大,有些吵,隐約聽到似乎誰家漏了水。
很快從四樓下來兩個人,蔣煙眼熟,是二樓右側的住戶。
那個阿姨嘴裏還在念叨,看到蔣煙站在門口,“丫頭回來了,你快回家看看吧,樓上水管爆了,水都流到我們家了!大冷天這麽潮覺都沒法睡……”
蔣煙和餘燼對視一眼,趕緊掏鑰匙開門。
看到屋裏的慘相,蔣煙心都涼了大半。
四樓漏水,她正對那家樓下,首當其沖,老房子棚頂都是板子,一漏水跟水簾洞一樣,刷牆之前棚頂和牆壁就有水印,大概以前也漏過。
地板全是水,沒辦法換鞋,兩人直接走進去。
屋裏一片狼藉,床,沙發,書桌,無一幸免,被子濕了大半,地上飄着一只拖鞋。
蔣煙忽然想起什麽,突然丢掉籃球沖到桌子旁,猛地拉開抽屜。
籃球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水花,餘燼穩住籃球,皺眉盯着她背影,“你慢點,地滑。”
看到完好無損的畫本,蔣煙長長舒了口氣,寶貝一樣護進懷裏,心跳得很快。
餘燼回手把門關上,“檢查一下,損壞什麽東西沒有。”
蔣煙查看了一下,木質的桌椅,床頭浸濕了大半,沙發套和被子,幾件衣服也濕了,有污漬和水鏽的痕跡。另外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和幾本書。
牆是蔣煙住進來之前新刷的,現在被水浸的不成樣子。
房東的損失也不小,地板全部被泡,大概很難恢複原樣。
畫本沒事,其他東西蔣煙不太在意,也不想去找樓上,覺得很麻煩,但餘燼還是把樓上的鄰居叫下來,一同查看房屋破損情況,商量給蔣煙的賠償金額,房主的損失他們自己談,他不管。
餘燼利落幫她處理好一切,又給房主打了電話,說明情況。
蔣煙一直乖乖站在餘燼身邊,聽他像個家長一樣替她跟人交涉。
以前在國外,她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樓上的鄰居很兇,她年齡小,個子也小,氣勢上就輸了一大截,只能挺直腰板,硬着頭皮跟人理論。
今晚,蔣煙有種被人保護,有人撐腰的感覺。
鄰居走了,餘燼回過頭,看到蔣煙愣愣盯着他看,他往前走了幾步,“別傻站着,趕緊收拾。”
蔣煙低下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餘燼看了她一會,擡手把她推到一邊,“還磨蹭,明早起不來,遲到扣錢不要找我哭。”
兩人收拾許久,桌子擦淨,沙發套和床單被罩都拆下來,直到地上的水也弄幹淨,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蔣煙看着濕了大半的床和沙發,有些發愁。
她只有這一床被子,沒有多餘的備用,而且床墊也濕了。
這怎麽睡。
她轉身看向餘燼。
餘燼正擰抹布,注意到蔣煙的目光,他擡起頭。
兩人對視一會。
餘燼:“你看什麽。”
“老板。”蔣煙說。
餘燼有些不好的預感,每次她叫他老板,都沒好事。
隔了幾秒,蔣煙說:“你的員工無家可歸了。”
“能不能收留我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