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6)

風煦微極不情願,挑起半邊眉毛,道:“快捷酒店?”

恰有一個路人經過,風煦微忙又戴好鴨舌帽,走到隐蔽處,嘟哝道:“随便吧,趕緊的。”

那路人走遠了。憐江月走上前去,要幫他拉箱子,說道:“你是公衆人物,去咖啡館之類的地方,拉着這麽大一個行李箱,太引人注目了,找高級些的酒店,也是人多眼雜。我看這裏人很少,那間酒店也很冷清。”

風煦微由他拉着行李箱,走在他邊上,冷笑道:“我這箱子有密碼鎖,你拉走也沒用。”

憐江月搖着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風煦微又道:“怎麽?你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聽師父話的土包子還知道我是公衆人物?”

憐江月瞅着那結實的硬殼行李箱,嘴上說着:“你師父常來,經常說起你。”心裏頭是七上八下的,這行李箱要是軟布的,還找得到縫隙透氣,可它偏是個硬殼的,兩邊都有鎖扣扣住,可謂密不透風,也不知道曲九川在裏面是生是死……

于是,憐江月便加快了步伐,可走到了那快捷酒店門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回頭一看風煦微,疑惑道:“你師父不是鳳巢笑陀螺嗎?他……被燒死了?”

風煦微站在路邊的一棵香樟樹後,抓過行李箱的拉杆,推了憐江月一把:“你趕緊去開個房間,我在樓下等你信號,你再不趕緊些,那個曲九川可就要悶死了!”

憐江月聽了,小跑着進了酒店,開了間房,拿了房卡就上了樓。進了房間,他打開窗戶往樓下吹了兩聲唿哨,一長一短,仿的是大山雀的啼鳴聲。

樓下小街上,風煦微從一片樹影裏走了出來,擡頭一看,和憐江月對了下眼神,又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左右,趁四下無人,低下頭進了酒店。

憐江月去開了門,候在門邊。風煦微拖着箱子進了屋,碰的關上門,一腳把箱子踹在了地上。憐江月忙要去開行李箱,問道:“密碼是多少啊?”

風煦微一笑,道:“你放心吧,他在裏面被鎖個一天兩天的也死不了。”

憐江月急道:“你這箱子封得很死。”

風煦微瞄了眼憐江月,眼珠打着轉,頗有幾份譏笑的意思,又帶着些許不屑。他道:“你這麽着急幹嗎?你們兩個什麽交情?他說你們兩個就見過一次。”

他一屁股坐在了行李箱上:“我勸你和我實話實說,”他指指箱子,“那個曲九川可已經什麽都交代了,包括你們怎麽認識的,去了哪些地方,見了什麽人,吃了些什麽,喝了些什麽,你要是和他說的有半句話對不上,我就把你扒光了,吊死在這裏,再把他剁成八塊,扔在浴室,再給你們留下一份遺書,到時候你們就是一對同性情侶,他急着要出櫃,要和你的親朋好友攤牌,你拉不下這個臉,一怒之下先殺了他,接着畏罪自殺,到時候也讓你師父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憐江月嘆了聲,杵在酒店房間裏那張雙人大床的床尾,憂心忡忡地盯着那銀色的行李箱,說:“你問吧……”

風煦微問道:“你訂大床房幹嗎?”

憐江月看了看他,坐在了床上,道:“我知道了,這是什麽魔術道具箱子?你師父以前不是另有個雜耍班,裏面就有個魔術師嗎,經常大變活人。”

風煦微踢了他一腳,俊美的臉孔猙獰了,忿忿道:“我十三歲就去北京拜了新的師父了,我師父是郁玄東!”

憐江月一驚:“就是在家裏神秘***的那個京劇大師?”

風煦微啐了口:“狗屁***!他是被人活活燒死的!”

“這怎麽說?還有,你師父是郁玄東的話……我的快遞是寄給游老二的啊。”

風煦微才要說什麽,眼神一變,兇巴巴地剜了憐江月一眼:“還沒到你問問題的時候。”他高高昂起下巴,噼裏啪啦問了一連串問題:“我問你,你給我師父寄了什麽?為什麽要用化名?普通人誰會想到起這麽個拗口的化名,憐吾憎是不是确有其人?他是你什麽人?”

憐江月揉着太陽穴,據實交代:“憐吾憎是我爸,兩天前,他在河南石頭村死了,我聯系了當地的殡葬服務人員,也就是曲九川,處理後事。我們在一所寺廟火化了憐吾憎,一把火燒出了七顆舍利。我想起來,憐吾憎死之前和我說過,他死後會燒出七顆舍利,他死前還給了我七個人的名字和地址,要我把舍利子分別給那七個人,我就拿着舍利子找了個快遞點發了快遞。”

“你爸已經死了,你寄東西幹嗎還用他的名字?萬一被退件了,就成了石沉大海了,而且寄件人聯系電話你幹嗎填曲九川的?”風煦微的眼神又是一兇,道,“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來這裏之前去過卞家,知道你現在搞了個手機了。”

憐江月道:“我想,東西是憐吾憎要寄的,他肯定是認識那些人,我怕用我的名字,別人突然收到這麽個快遞,寄件人是我,他們也不認識我,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把它扔了,至于電話……”他撓了撓耳朵,嘆息了一聲,看着那被風煦微坐着的行李箱,充滿了歉意:“這事确實是我不對,我當時怕麻煩,只是想完成任務,想着寄不寄得到都随便吧,也就随便填了個電話。”

“那可是你爸的遺願,你當成任務?”風煦微皺起眉頭,“憐吾憎是你爸,我喊憐吾憎,你也跟着這麽喊?”

憐江月眨了眨眼睛,從口袋裏摸出了那包剛買的水果軟糖,拆開了,抓出兩顆塞進嘴裏,說:“反正你知道我在說誰,我也知道我在說誰,是‘爸’也好,是‘憐吾憎’也好,不過是代稱而已。”

風煦微哼了聲,沒好氣地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就是個冷面冷心絕情絕義的冷血動物,你爸死了你恐怕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憐江月擡起眼睛看他,兩人四目相接,沒人移開視線,可風煦微的嚣張氣焰卻是弱了幾分,片刻後,他先扭過了頭,一擺手,道:“算了,不提這些了。”他接着說:“游老二是我師父郁玄東的诨名,現在幾乎沒有人這麽喊他了。”

提起郁玄東,風煦微的聲音略微沙啞了,頭稍稍低垂了些,眼睛也低垂着,睫毛蓋下來,眼角微有濕意,鼻尖漸漸紅了。憐江月把糖遞到他面前,他的火氣又上來了,撇着頭罵道:“吃什麽糖啊!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憐江月坐到了地上去,和風煦微靠得近了些。風煦微鼻子裏哼哧哼哧出着氣,還是不看他,猛地抓了一把糖,放在手心裏,一連吃了五六顆,才繼續說話。

他道:“師父獨居,沒有太太,也沒有兒女,就我們這一班徒弟,他和我住得近,我每天早晚都要去他老人家請個安,他家的鑰匙我也有,晚上去的時候,進了院子就聽到有打鬥的聲音,四下都是黑的,聲音像是從師父那屋裏傳出來的,我就要找過去,就看到兩道黑影竄出了他那屋,仔細一看,一道瘦長的黑影纏住我師父,不像一個人,就像影子,也感覺不出人的氣息,我師父呢,手裏護着一個小紙盒,一下就處在劣勢了。我急了,抽了鞭子,正要去幫忙,我師父忙喊住我,我就看到那人從我師父手裏搶走了那個紙盒,從裏面抓出一個東西,扔下盒子,朝着我師父扔出了一團火,我就要去滅火,可那火……”

風煦微的雙手突然握成了拳,又是疑惑又是憤怒:“那火太邪門了!燒得不旺,光燒我師父,地上的花花草草全都沒事,可那火又燙得要命,也沒有煙,可是我的眼睛被熏得好痛,我根本挪不開步子,我怕得要命……我眼睜睜看着我師父……燒死了……”

他重重低下頭,哽咽了:“我報了警,找到了掉在地上的盒子,看到是個快遞,打了快遞單上的寄件人電話,接電話的人就是這個曲九川,可我看來看去字是你的字,我就先去找這個曲九川,抓了他,他說快遞是你寄的,我就又去了卞家。”

說到這裏,他的心情似是平複了不少,一擡頭,把手裏抓着的糖全撒在了地上,又是一臉怒氣,沖着憐江月道:“你不在家,我就知道你個死同性戀在這裏鬼混!”

憐江月勸道:“還是先把人放出來吧……”

風煦微置若罔聞,看着他問道:“所以你寄給我師父的是一顆舍利子?”

憐江月道:“照你的說法,那黑影一樣的人是為了那顆舍利子才……”

風煦微道:“既然我師父是你爸的遺願裏提到的人,而且他還知道我師父的诨號,那他們兩個應該認識,或許還很有些交情,可是我從沒聽師父提起過憐吾憎這麽一個人。我問了問師父身邊的人,只有一個平時幫着收拾行頭的老師傅說好像在哪裏聽過這麽一個人,他幫我去打聽打聽,目前還沒回音,”他握着膝蓋,神色凝重,道:“你爸除了交代你把舍利子交給七個人,有沒有說過他和那七個人是什麽關系?朋友?仇家?”

憐江月道:“我到石頭村的時候,他已經快沒氣了,也一直不和我說話,耗了十多天,忽然和我交代遺願,又說了些不着邊際的夢話似的話,我讓他別說了,他非要說,結果他也沒能說完,就斷氣了。”

風煦微又問:“你還記得其他舍利子寄去了哪裏嗎?”

憐江月點了點頭,道:“要是有人沖着那些舍利子去,那這些人恐怕也是兇多吉少,我得去聯系他們,”他又一想,道:“不過,那個搶舍利子的人又是怎麽知道這些快遞的去向的?快遞是我寄的,填單子的時候邊上沒別人,憐吾憎交代遺願的時候邊上也沒別人,再說了,他那時候說話聲音低成那個樣子,我離他很近才聽得清楚他在說什麽。”他尋思着,“難道是石頭村那個快遞點的人有心記下了那些地址?”

他回憶着石頭村快遞點那個收了他六件快遞的雜貨店老板,是個老實的面相,普普通通,平平無奇,不像身懷什麽能致人于死地的奇門異術。

風煦微指了指箱子:“那他呢?”

憐江月搖了搖頭。曲九川就更不可能了。風煦微冷笑了聲:“你這麽确定?你連他的身份來歷都不清楚吧?”

憐江月解釋道:“我打不過他,他要是想要那七顆舍利,從我身上搶走的機會多的是。”

風煦微道:“那你把那個快遞點的地址給我。”

憐江月又道:“那個和尚也危險了……”

“什麽和尚?”

風煦微追問着,雖然他先前說曲九川已經什麽都和他交代了,不過憐江月懷疑曲九川有沒有将他們在了卻寺的離奇經歷說出來,畢竟那段經歷太離奇了,說出來反而像在編故事。未免出什麽纰漏,惹得風煦微大動肝火,他就模糊地回道:“有一顆舍利子,我留在了石頭村附近的一個廟,給了一個和尚。”

憐江月又說:“這事情很大一部分責任在我,只是我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我這就給師娘打個電話,和她說一聲,我和你跑一趟石頭村。”

風煦微道:“你能幫上什麽忙?跑兩步就喘,就要吐血,我怕你死在路上,你師父來找我尋仇!”

憐江月道:“不行,那些人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我也過意不去,這一趟我必須去。”

說着,他走到床頭,要打電話,道:“我記得那些電話,我先打過去打聽打聽情況。”

他連撥了三個電話號碼,都是空號,再打了兩個,一個通是通了,卻沒人接電話,另一個倒有人接了,憐江月“喂”了一聲,忙問:“是利綽約家嗎?請問利綽約在嗎?”

對方道:“利綽約死了三十年了。”就挂了電話。

憐江月再要打過去去問快遞的事,電話一直在通話中了。憐江月坐在床上,郁悶得厲害。

這時,風煦微把行李箱打開了,從箱子裏抓出一個被折成了三疊的人。這人正是曲九川!

憐江月傻眼了。那曲九川嘴上封着膠帶,手上綁着繩索,眼淚汪汪,人是還活着,只是不成個人樣了!

風煦微一瞥憐江月,一邊說着:“人的骨頭的靈活性和适應性很強的,還有,我這箱子确實是變魔術用的箱子,底下有一排透氣孔。”一邊咔嚓咔嚓将曲九川折回了個人形,扔在了床上。

曲九川在床上打着挺,掙紮着,憐江月忙去找東西要解他的繩索,嘴裏說道:“他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快速是我寄的,電話也是我留的。”

風煦微道:“你打不過我,別亂動,別亂喊,知道了嗎?”

這話是對曲九川說的。

找了半天,憐江月從浴室裏找到了把刮胡刀,割開了曲九川手腕上的繩索,撕開封住他嘴巴的膠帶。束縛一解開,只見曲九川眼中閃過一絲兇光,憐江月按住他,和他耳語道:“你真的打不過他。”

他這才發現曲九川的一邊耳朵血淋淋的,上面的耳釘全不見了,再看他另一邊耳朵,也是一樣的情況。憐江月心下了然了,想必是風煦微抓了他之後,奪走了他的所有九曲珠,曲九川對九曲珠寶貝至極,自然要和他一鬥。

曲九川大約是想明白了,坐在床上并沒有亂動,垂頭喪氣的,眼光掃見憐江月放在床上的軟糖,拿了過來,抓在手裏一顆接着一顆大吃特吃。憐江月給他遞了瓶礦泉水,往卞家去了通電話,和師娘通報了聲,說是突然有要緊事要再回石頭村一趟。師娘沒有多問,憐江月又和趙有志好一番道歉,那馬鞍的進度恐怕是要拖延了。

趙有志和和氣氣地說:“沒事,沒事,你忙你的,大師姐怪罪下來,師兄頂着。”

憐江月就又給卞是真打電話,打了三次,都沒通。風煦微在旁不耐煩了:“你這出一趟門,是得搞得天下皆知是吧?事不宜遲,還不快走!”

憐江月便起身,一看悶悶不樂地曲九川,道:“走吧,送你回石頭村。”

曲九川吃完了一包軟糖,拍着手,扶着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的雙腿不停打顫,他急着喊道:“姓風的!我不會被你給弄殘廢了吧??”

風煦微白了他一眼:“傷筋動骨一百天,錯骨複位歇一陣,你歇會兒就适應過來了。”

曲九川咬咬牙,敢怒不敢言,硬要往前邁步子,眼看就要摔了,憐江月趕緊去扶住了他。曲九川抓着他的手臂,說道:“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在箱子裏都聽到了,雜貨店的老張就是個開店的,這事确實很奇怪。”

他瞅着風煦微,以商量的口吻道:“我知道你比我厲害很多,但是你拿走的那些九曲珠都是我的寶貝,要是我幫你找到了殺你師父的人,你能不能把那些珠子還給我?”

風煦微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多個幫手也不錯,總比多一個拖油瓶好。”

曲九川一看憐江月,伸出手要和風煦微握手,道:“你也別這麽說他,憐大哥救過我一命,關鍵時刻還是很靠得住的。”

風煦微哼了聲,和曲九川握了握手,轉過身,說:“我先下去,在樓下等你們。”

他就出了門去。

憐江月扶着曲九川往門口去,曲九川問了句:“聽你們說話,你們像是認識,你怎麽得罪這只火孔雀了?”

“火孔雀?”

“你看他的樣子,好看吧?”

憐江月點了點頭。

“但是他會噴火!”

憐江月笑了,拿了房卡,開了門,說:“我也不知道,可能他給我寫信,我沒回,他來山上找我,我們沒見着,他就生氣了。”

走在走廊上,憐江月認真地叮囑曲九川:“他這個人有些死心眼,什麽話,什麽事都容易當真,容不得一句謊話,一絲虛情假意,不愛講玩笑話,他自己也是言出必行。還有,他的身手了得,天不怕地不怕,眼裏根本沒有王法,還好他人其實不壞,沒去幹什麽壞事,不然世上是沒有警察抓得了他,也沒有監獄能關得住他的。老實和你說,恐怕十個你都打不過他,萬事最好順着他來,不要亂開玩笑,不然他真的會把我吊死,把你大卸八塊。”

曲九川聽了就笑:“沒這麽誇張吧?我看他就是虛張聲勢!”

憐江月問他:“你回憶一下,他把你裝進行李箱之前和你說過什麽嗎?”

“他見了我就打,還說要我跟他走,我說,你有本事就把我打包帶走,不然我曲九川要去哪裏我自己說了算。他就笑了,說,好,打包可是你自己選的。”

兩人互相看了看,曲九川吞了口唾沫,沒話了。

到了樓下,憐江月退了房,兩人和風煦微在外面碰了頭,三人往火車站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