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3)

第20章 (3)

然而,八點到了。八點又過去了。憐江月直等到了十點半,手機沒動靜,也并沒等到任何一個人來敲他的門,或是翻窗進來,和他說說憐吾憎。他看電視看得也很沒勁了,就想給風煦微打個電話,問問他那裏有沒有什麽新發現,誰想,風煦微的電話先到了。憐江月接了起來,興高采烈地說道:“我正想找你。”

風煦微道:“你樂什麽呢?有人來找過你了,和你說了些你爸的事?還是有人來行俠仗義,給你師父報仇來了,被你打跑了?”

憐江月更樂了:“沒有,都沒有,就是我剛想給你打電話,你的電話就來了,我挺開心的。”

風煦微啧啧舌頭:“這有什麽好開心的。”

他聽上去也有些開心。憐江月起了身,說:“我來找你吧,繼續一起聽磁帶。”

風煦微道:“我正要和你說磁帶的事,我找到一盤磁帶,你聽聽。”

憐江月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咔噠”一聲,接着一個男人開始說話,男人高喊着:“喂,喂!”

這男人的聲音竟有些耳熟,可一時間,憐江月又沒法确定在哪裏聽過這把聲音。

男人說話時尾音拖得老長,嗓門扯得老大,又“喂”了好幾聲,就聽另外一個男人道:“這不是電話,你直接說,你說啊。”

這男人的聲音也是耳熟的,剛才才聽到過,憐江月一下就想起來了,這是年輕的郁玄東的聲音。

又是那大嗓門的男人說話了:“好,我說,我說說,我想想啊……”

大嗓門男人的口齒不太清楚,約莫是喝多了。

“今天啊!我們坐了地鐵!新華街站到啦,新華街站到啦,轟隆隆,轟隆隆……”

“我們,還……還去逛了北海,爬到白塔頂上,風吹着可真舒服,還去了故宮,要不是被那個什麽張元壽給喊下來,繞着皇城城牆那就是一圈啊,游老二你說是吧?”

郁玄東就說:“真是不巧,趕上張元壽值班,要是別人,哪兒追得上我們啊。”

大嗓門男人接着說:“還去吃了喜酒!去看了戲!貴妃醉酒竟然用的是他媽的真酒,那酒可真不錯!”

郁玄東又插嘴了:“你醉啦,是先去看了戲,才去吃了喜酒!”

大嗓門的男人說:“對,我醉了!”他大嘆一聲,滿懷喜悅,笑哈哈地說:“我憐吾憎是好久沒醉過了,以前只有上官玉盞的酒能把我灌醉,現在我喝半斤柿子釀的春酒就醉了,我高興,可真高興!”

聽到這裏,憐江月不由坐下了。越想越覺得這大嗓門男人聽上去很像憐吾憎。聲線接近,口音也相似,只是他記憶裏從沒聽過憐吾憎用這麽高亢,這麽響亮的聲音說過話。男人的舌頭雖然大了,可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擲地有聲的。男人聽上去是那麽灑脫。

在憐江月的記憶裏,憐吾憎說起話來總是沒精打采,聲音總是壓得很低,帶着些沙啞,如同垂死的人一般,奄奄一息。就算他是笑着說着什麽,他的語調裏也沒有半分輕快的笑意。他聽上去總是那麽沉重,那麽悵惘。

這磁帶裏的憐吾憎對憐江月來說是那麽的陌生。

這時,那陌生的憐吾憎唱起了歌:“給米,給米,給米,噠噠噠噠。”

郁玄東在後頭大笑,憐吾憎重重嘆息一聲,聲音遠了些,感慨萬千:“游老二,人能醉是很好的事,你知道嗎?所以……”他的聲音又近了,清晰了,“我感謝你!喂?啊?喂!”

“都說了這不是電話,哈哈哈哈。”

“游老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憐吾憎到底還是感激他,無以為報,人還是要活着啊,游老二,你記住,我也記住,我……欸,明天咱們是去動物園是吧?”

郁玄東連聲說:“去,去,一定去!”

憐吾憎道:“我以後一定好好感激你,真的,我身體裏有寶貝,真的,我不騙你!但是那寶貝得等我死了之後才能拿出來,游老二,你可得活得比我長,活得比我久。”

憐吾憎縱聲大笑:“你一定活得比我長!活得比我久!”

郁玄東的聲音靠近了:“不弄這玩意兒了,走,咱們上靈境胡同再找張元壽去,他還欠咱們一頓面呢,他媳婦兒做的炸醬面那可叫一絕。”

錄音就此中斷了。

憐江月就問:“這個張元壽是什麽人,今天他來了嗎?還健在嗎?”

風煦微道:“那是憐吾憎的聲音吧?”

“是,另外那一個,也是你師父的聲音吧?”

“是。”風煦微說道,“我打聽過了,張元壽是得慧班裏的一個武生,師父演木蘭,他演突厥大将,一套八卦掌打得很好,他和師父一道來的北京,也算小有名氣。一次演出後,闌尾炎發作,去了醫院開刀,在醫院裏修養時,一天晚上,他看到有人翻窗進了他們病房,要殺他隔壁病床的一個人,他出手救下了隔壁病床的病友,後來才知道,那病友是當時管文物的一個領導,之前這位領導剛抓了一夥走私文物的人,被記恨上了,這位領導很欣賞張元壽的一身本領,就邀請他去他們單位工作,保護出國展出的文物。

“張元壽就離開了戲班,聽說他後來不光保護文物,還因為一身好功夫被相中去給更高層的人物做保镖,屢建奇功,只是因為他們這行保密性極強,新聞上很少報道,他雖然斷斷續續和戲班裏的人還有些來往,也很少透露他工作方面的內容。

“張得慧說,張元壽和我師父的關系一直不錯,只是八七年的時候,他突然離開了北京,幾乎是不辭而別,據說他現在在甘肅泯市種樹。”

“種樹?泯市?”憐江月抓了抓耳朵,一擡頭,看到房間裏的半身鏡,那鏡子裏照出他那一張滿是迷惑的臉,還照出他身後一道不斷往背光的地方傾斜的影子。憐江月不由盯住了那鏡子裏的影子,一瞬,他像是看到了一個坐得歪歪斜斜的自己,他忽而是感覺不到手上手機的重量了。

“憐江月?”聽到風煦微這一聲,憐江月提了提氣,手裏的觸感又回來了。再看那影子,它不動了。

憐江月問道:“有具體地址嗎?”

“沒有。我問你,你有一顆舍利子寄去泯市,收件人是誰?”

“我才想和你說這件事,寄去泯市的是要給一個叫上官玉盞的人的。”

“你爸在磁帶裏提到的那個上官玉盞?”

憐江月點了點頭:“聽上去像是個釀酒的。”

風煦微猜測道:“難道你爸寄這些舍利子出去是因為他覺得它們是很寶貝,很有價值的東西,他要把它們分給他想感謝的人?”

憐江月道:“走,我們也去靈境胡同看看。”

兩人就約了在靈境胡同和府右街的交叉路口碰頭。

臨出門前,憐江月把房間裏的窗戶打開了,還留下了一張紙條,寫着:朋友,要是你有憐吾憎的故事要告訴我,打我電話,或者給我留個聯系方式,我去找你。多謝。

他還囑咐了前臺,要是有人來找他,一定要留下那個人的聯系方式。

到了靈境胡同,憐江月和風煦微見到了。風煦微就說:“胡同改造拓寬了幾次了,張元壽以前住的地方早沒了。”

兩人前後左右觀察了番,兩邊的房子裏都不見燈火,此時只有他們兩人站在這條胡同裏,周圍靜悄悄的。

憐江月問道:“張元壽是一個人去的甘肅,還是和他老婆一起走的?”

“這就不清楚了,反正那之後也沒人見過他老婆了。”

兩人并肩漫步,走過了羅家胡同。憐江月往前一指,示意風煦微:“你看。”

不遠處,偏西的地方,暗夜中亮着一片紅光。

風煦微道:“那裏倒挺熱鬧。”

憐江月點了點頭,他聽到了些喧嘩聲,正是從那亮着紅光的地方傳來的。他就朝着那紅光走去。他離紅光是越來越近了,依稀能看到它籠罩在一片院落上。喧嘩聲也是越來越大了,像是有人在猜拳,打牌,吆喝着什麽賭注。

“在這裏。”憐江月轉進了條羊腸小道,兩邊都是牆,就看到五六步開外的地方,一道光投在地上,還投在了一塊架在路中間,貼着張紅紙的木板上。那紅紙上用金筆寫着兩行漂亮的楷書:恭賀毛玉芬,葛仲喜新婚!

憐江月回身招呼風煦微:“走,看看去。”

風煦微拽住他:“你認識毛玉芬,認識葛仲喜?”

憐江月說:“我還沒吃過北京的喜酒,聽上去好熱鬧。”

他說着就要往那投出光的地方去,風煦微攔不住,只好跟着,有些好氣,又覺得好笑:“以前怎麽沒發覺你這麽愛湊熱鬧?”

憐江月對他笑了笑,拉着他進了間敞開着門的院子。一院子滿滿六桌人,全是喜氣洋洋的,似乎都是來參加毛玉芬和葛仲喜的喜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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