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蕭叡高居皇座之上,睥睨伏首階下的闵朔。

這個闵朔怎麽就那麽不知好歹呢?不是都給他安排了一門說親嗎?非得盯着懷袖一個人不可嗎?

理智上他也明白,因為闵朔不知道懷袖是他的女人,才敢正大光明地問他讨要懷袖,假如闵朔知道,給他吃十顆熊心豹子膽,量他也不敢跟自己搶女人。但他還是不可遏制地躁郁起來。

懷袖攏袖在側,撥了撥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她放消息出去是為了探探風,沒想到竟真有個傻子咬她連餌都沒放的直鈎,都讓他別咬了,還非要咬。

這不是往蕭叡的刀下遞脖子嗎?傻子。

闵朔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衆人默然。

連在下面伺候貴人的雪翡也聽見了闵大人中氣十足的聲音,她吓了一跳,手一抖,一不小心把酒壺的酒撒出去一點,于是更驚惶,瑟瑟發抖地望着這位大人,馬上跪了下來:“奴婢知錯。”

這位年輕英俊的官大人卻微微一笑,輕聲道:“莫怕,沒事,我不怪你。擦擦便是了。”

說完,他轉頭再望向闵朔那邊的動靜,他坐得遠,看不真切,就聽個響動。

懷袖閉了閉眼睛,未等蕭叡回答,先行上前,也下跪,幹脆利落道:“臣不願嫁給闵大人。”

闵朔如遭穿心一箭,臉色煞白,他側頭去看懷袖,懷袖連眼角都沒給他一個。

蕭叡這才不疾不徐地道:“既然尚宮無意,強扭的瓜不甜,闵卿還是另覓佳人吧。”

闵朔當衆被拒,一腔熱血被澆了個透心涼,打擊頗深,一時間精神渾噩,難以自拔。

散會之後,蕭叡再将闵朔宣至南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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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朔強打起精神,不知陛下所意為何。

蕭叡道:“闵卿,朕對你很失望。”

“原本朕很欣慰你贏了這場蹴鞠賽,進退指揮之間頗有乃父之風,以為你有淩霄之志,胸懷家國天下,未曾想,你居然惦念着兒女情長?問朕要一個女人?”

蕭叡說這話時并不嚴肅,還帶着幾分惋惜,如此打疊着寬言溫語道。

卻讓闵朔頓時之間無比羞愧,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釀成大錯,下跪認錯:“臣辜負陛下厚望!”

還未跪下,蕭叡扶了一下:“免了。”

“照理來說,一個女人,賜婚便賜婚了。”

“不過尚宮到底是個人,不是牲畜,朕也不能替她做決定,如非兩家人已互通秦晉,朕是不能直接賜婚的。”

“再者,朕聽聞,懷袖已有心上人。”

“子毅,你是忠良之後,國之棟梁。朕希望你能像老将軍那樣為國效力,本不該苛責與你,只是,你确讓朕有些失望。如此吧,你可願去雁門?朕曾在那磨砺了三年,朕的馬場和騎兵就是在那練的,我本想交給你,待看你的表現。”

陛下就是在邊城練騎兵起家,竟然有意交給他?闵朔頓時激動,又慚愧于自己眼界太淺,錯過了一次好機會。幸得陛下還願栽培他,再給他一次機會。

闵朔立即道:“謝、謝謝陛下!臣願意!”

哪個武将沒有金戈鐵馬的夢?他生于京城,長于京城,縱有一身武藝,亦無處發揮。禦林軍聽上去是風光清貴,如今也不過是半個花架子,他更想做一個真正的将領,像他的父親那樣。

~~~

這一邊。

懷袖正領了雪翡與人道歉。

此人正是新科探花尹景同,他本就無意刁難:“尚宮多禮了,本就小事而已。”

他一介寒門出身,這阖宮上下,沒一個他得罪得起的,更何況統領六局一司的尚宮,只沒想到懷袖竟然會親自過來。

且懷袖午後才被當衆求親,眼下竟能渾若無事一般。尹景同在心下啧啧稱奇。

先前只是遠遠地看到一眼,并看不清懷袖的樣貌,現今人就在眼前,他方才一打照面,心底便是驚豔,直想贊句美人,再仔細打量,又覺得仿佛在何處見過,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尹景同的目光在懷袖眼角的兩顆痣上停留片刻。這樣的美人,若是見過,他必定應當有印象的。

懷袖抿嘴笑,道:“尹大人可是江南白宛縣人?”

尹景同眼睛一亮:“正是。”

懷袖用家鄉話道:“我也是白宛縣人。”

他鄉遇故音,就算是懷袖,也忍不住與尹探花多說了幾句話,問了問家鄉的山山水水。稍聊了聊,見遠處有太監在看,懷袖告辭離開。

她一時思鄉之情上頭,現下想想,即便她能出宮,怕是也回不了家鄉了。

尹景同坐上出宮的馬車,他官位低,排到很後面,等到很晚才輪到他。

上車之後,他終于記起來了,為何懷袖看上去那麽眼熟,他幼時有年元宵廟會,曾見過一少女扮作觀音,姿容妙美,莊嚴秀麗,真如仙子一般。那個少女與懷袖長得頗為相似,只是算算年紀,有些對不大上。

~~~

沒幾日。

闵朔的調令下來,蕭叡給他提了一級,丢去北邊。

外派哪有做京官好。人人都道闵朔一手好牌打爛,原本該得嘉獎,硬生生被他自己蠢成了明升暗降,又有人說闵說是被派往陛下當年起家之地,倒不一定是失了聖心。

宮中宮女之間更有不少人在私下議論懷袖:

“闵大人多好,還當衆求親,懷袖姑姑為何不答應?”

“我也覺得闵大人好,身量又高,長得也英俊。”

“現在闵大人要被派走了,不知會換誰來,是否有闵大人養眼呢?”

“闵大人總不會無緣無故地求賜婚吧?兩人是有私情?”

“我曾見過懷袖姑姑和闵大人站在一起說話呢。”

“我也見過,我也見過。”

這男女之事,若是沒點暧昧,就跳到談婚論嫁,誰能相信?再者,宮女與近衛軍之間不清不楚也不是頭一遭。

一時間,懷袖和闵朔之間的事便真有點說不清了。

懷袖同雪翡、雪翠說:“這能放在明面上議論的叫什麽私情?”

雪翡着急道:“可他們污蔑姑姑!”

雪翠則問:“陛下不生氣嗎?”

她們倆清楚,真與姑姑有私情的不是闵大人,是當今陛下。

他氣什麽?他都把闵朔給趕到嶺北去了,早就出過氣了。懷袖道:“這事我自己能處置,還用不着陛下管。”

又道:“以後等你們長大了,記得離這種男子遠一些。”

“世人待男人與女人截然不同,譬如此事,人人都覺得我們私相授受,對男人來說,只是一樁風流韻事,而對女人來說,卻很嚴重,她的名聲壞了,說不定一輩子都完了。”

頗有些人覺得懷袖不識好歹,白白推開了一門這麽好的親事,她二十五了還雲英未嫁,有男人要她就不錯了,竟還當衆拒絕了。

又過幾日。

懷袖聽說闵家已經為闵小将軍定好了一門親事,門當戶對的武将家女兒。

有人為懷袖惋惜,也有人對她嘲諷。

闵朔離職前的最後一日,又來找懷袖,依舊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對懷袖深鞠一躬,懇切道:“前些日子當庭無禮,驚擾了尚宮,着實對不住了。”

闵朔大聲道:“我與尚宮并無私情,先前是我仰慕尚宮多時,方才一時沖動,求陛下賜婚。因我無知魯莽,我連累了尚宮的名聲清白,我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心懷歉意,想與尚宮道歉。”

這是說給旁人聽的。

懷袖客氣道:“大人過慮了。”

懷袖慢吞吞回了一禮:“聽聞闵大人已定好了親事,懷袖在此祝賀闵大人。”

闵朔卻覺得心酸,他堂堂一個大男子,最後還是在終身大事上妥協了。

闵朔原本只想公事公辦,可見着懷袖,照見她溫柔昳麗的美貌,又有點昏了頭,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問:“懷袖姑姑,我聽說你已有心儀之人?”

這闵小将軍還真是總有驚人之言,懷袖怔了一下,方才回過神,好笑地問:“此話你從何聽來的?”

闵朔不可能把陛下給賣了,含糊地說:“別人告訴我的。姑姑放心,此時應當沒幾個人知道,切不會傳出去。”

懷袖低頭想了想,想到這個人是誰了。

除了蕭叡還能是誰?

闵朔問他:“你真的已經有心上人了嗎?”

懷袖沒有點頭,靜靜地回答:“有。”

闵朔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想問,又不好意思問。

懷袖道:“他已經死了。”

懷袖沒攔着人把這事傳出去,明明她又與闵朔見了一面,名聲卻一下子好了許多。

傳到後面,版本被幾番添油加醋,成了懷袖曾有過一個定親的未婚夫,但是未婚夫過世,很可能就是在七王之亂時喪生的,而懷袖姑姑為了未婚夫守節,方才蹉跎到這個年紀也不出宮嫁人。

這太說得通了。

世人稱贊忠貞,懷袖一下子像是成了活貞節牌坊一般。

小宮女們都相信後者。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們平日所見的懷袖姑姑恪守禮節,蘭質薰心,玉潔松貞,定不會是那等會勾-引男子的人。

懷袖下值回院子,靠在美人榻上看書。

蕭叡進屋,她只懶懶地擡了下眼睫,瞧了他一眼,便繼續看手中的書卷去了。

蕭叡把她的書抽走:“這什麽書,比朕還好看嗎?”

懷袖坐起身來:“陛下怎的來了?”

蕭叡笑了一聲,就在美人榻上把她按住,輕輕捏着她的下巴,如在品評她的姿色,輕佻道:“來看我的小寡婦啊。”

“朕七歲就認識你了,朕不怎麽知道你有過心上人,還已經過世,叫你未過門便當了小寡婦啊?……你這年紀,也稱不上是小寡婦了。”

伸手便摸上她的裙帶:“待朕仔細看看,你這忠貞的小寡婦可有認真地為夫家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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