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Your World “我真是認了,……
盛薔其實沒往更深層的方面想。
可沈言禮用詞就不能正經點……什麽壞不壞的。
她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 只是說道,“你要不要用吹風機吹吹?”
盛薔擡眼看他垂下來的發梢,還在滴着水。
“快幹了。”沈言禮幾步邁過來, 直接坐在他那張床的床尾,單手攥着毛巾,“主要是沒手吹,要不你幫我?”
“………”
這叫沒手嗎。
盛薔再怎麽着都覺得, 他這會兒又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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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沈言禮好像格外肆意。
連帶着關門上床的動作都放得特別開。
老舊的木床本就經不起亂動, 眼下“吱呀”着響。
他躺上去以後, 還動了兩動。
隔着木板,他朝着她那邊喊, “盛薔。”
女孩兒沒應, 半阖着眼眸準備睡。
而後緊接着又是一聲,“盛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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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內心輾轉, 被沈言禮這樣的舉措弄得,再怎麽也不能夠好好睡了。
盛薔近乎是嘆了聲,“沈言禮,你怎麽老喊我?”
他的聲音很快沿着木板而來, 嗡嗡的聽不真切,音質都被模糊了些許。
“因為我想, 就喊了。”
盛薔轉了個身, 幹脆面朝着木板, 對着那頭說。
“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沈言禮好似也轉身,側對着木板, 應得很快,“在你面前的話,大概不能。”
這樣的話語一出, 兩人皆沉默下來。
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氣氛流動在兩人之間,全世界好似只剩眼前木板這一道屏障了。
外面的雨勢漸漸地大了起來,不斷敲打着窗。
盛薔鼻息間又盈滿沈言禮身上的味道。
或許還能憑空描繪出此時此刻他看她的眼神。
過了會兒,沈言禮緩緩出聲。
“盛薔,你為什麽一直躲我?”
其實沈言禮早在之前就看出來了,盛薔無時無刻都在下意識地躲他。
更準确的說。
是從行政樓那天在書記辦公室因為支教的事遇見以後——來雲荟村之前,兩人在學校裏偶有交集,而在那後面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是這般反應。
等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女孩開了口。
“………我有嗎?”
性子使然,盛薔很多時候不知道怎麽回應,下意識便是靜默的态度,可她總還能說上兩句。
而這方面,唯獨在遇到沈言禮的時候,盡數破功。
“當然有。”他說。
平房在夜晚裏靜靜地秉承着冬季寒冷的雨。
兩人躺着,心懷着相同卻又不同的思緒。
這樣的對話結束,空氣裏再次迎來長久的沉寂。
倏地,他像是昨晚做過的那樣,在木板上敲了兩敲。
“我真是認了,你理我一下?”
沈言禮這句話随着他的動作緩緩傳遞而來。
盛薔埋首在枕間,鼻尖落在被褥之下,她聞着屋內殘留有的火爐炭味兒,頭一回産生了要是時光靜止在此刻該有多好的想法。
可沈言禮沒再開口,木板再過去的那端很靜。
他沒有催促,像是會一直等下去。
過了半晌。
女孩終于是輕輕地出了聲。
像是長舒了一口氣,又像是帶了些其他的情愫。
盛薔學着他之前的模樣,在木板上面敲了兩下,輕輕的,很脆。
而後沈言禮聽見她說,“我沒有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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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又是早起前往授課的日子。
只是天公不作美,昨夜的雨綿延到了早晨,前往學校的山路泥濘不堪。
過河的時候水流湍急,盛薔走了幾次已經有了經驗,完全不需要人幫忙。
只是這樣的天……
盛薔擡眼往上方看,四周圍繞着的群山頂峰埋在陰雲裏,樹木枯葉随着風旋轉着落到地上以及河面。
常青的那些樹被襯成深綠,雨滴砸在地上,也同時鑿在了心間。
盛薔不知怎的,今日的心緒稍稍有些亂。
大概是被這樣陰沉的天氣所影響,又或許是昨晚沒怎麽睡好。
沈言禮見她輕蹙着眉尖,“你怎麽了?”
“我沒事。”盛薔凝凝心神,而後搖了搖頭。
到了學校的時候,她和沈言禮沒再多說話,都是徑自在忙着自己的事,專心于活動課。
因為不同班級的緣由,盛薔按照之前的慣例,從早到晚的每一節課都沒缺席。
中午照例休息,好不容易和這兩位大學生熟悉起來的老師紛紛湊了過來,和兩人閑聊。
“你們倆現在才大一,就這樣跑過來了嗎?”
“嗯,之前就想了。”盛薔聽着外面的雨聲,複又轉過頭來回應,“我們學校每個學期都有這樣的活動,以後有空的話我還會報名,就是不知道還會不會分到這邊來。”
有個女老師和盛薔年齡相仿,沒好意思盯着沈言禮瞧,就只看着她,“阿薔,你的臉怎麽這麽白嫩,有什麽秘訣嗎?”
“我嗎,就正常護膚,然後夏天的時候注意防曬?”
聽她這麽說,沈言禮将視線幽幽地探了過來。
之前軍訓的時候,盛薔好像也沒怎麽注意這方面,剛結束軍訓的那天,不少人做了措施還黑了一層,唯獨她,白得晃眼。
水嫩得恍若掐一掐,就斷了。
他這樣直直地盯着她看,當旁邊其他人都不在場似的。
這樣灼然的視線,盛薔理所當然感受到了。
事實上,從昨晚她說了那句話以後。
今天的沈言禮就有了愈加恣意的趨勢。
一旁的男老師看兩人這樣,也難得八卦。
雖說沈言禮和盛薔兩人沒太多待在一起的時刻,可有時候,兩人周遭仿佛設置了結界,旁人走不進,他們自身也邁不出來。
那種難以訴說的氛圍,男老師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打趣着問道,“之前都沒好意思問呢,你們倆一起來的,住一塊的吧,是情侶不?”
這樣直白晃目的話語逼向兩人,惹得其他女老師笑着去嗔男老師,問他會不會講話。
周遭人就這樣嘻嘻哈哈地鬧成了一片。
就在這時,校長從外面攜着冷風推門而入,“你們今天有誰看到林虎了?”
此話一出,方才還在嬉笑的老師紛紛收斂起笑意,接連着回想,而後搖了搖頭。
“我今天沒他們班上的課,不知道啊。”
“我也是。”
“啊,我今天去了林虎的班,可我以為他今天沒來是因為昨晚下大雨了?”
最後那句是個女老師說的,她看着校長的臉色,直覺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林虎應該在家?”
“他不在家,我上午的時候剛好碰見給林虎奶奶送柴的村民,他說屋裏就只有林虎奶奶,沒見到林虎人。”校長知道昨晚林虎非要鬧着回家,是沈言禮和盛薔兩位大學生把人給送回去的。
今早,校長在清點昨晚住在教室宿舍裏的那些學生,就順帶問了下林虎。
然而林虎班上的人都紛紛搖頭,說是早上沒看到他來學校。
按理說這樣的大雨,不來也是可以的,事後解釋一下就行。
可校長偏偏遇到了去給林虎奶奶送柴的村民。
“你們倆昨晚确認将人送到了吧?”校長朝着盛薔和沈言禮的方向望過來。
“确實送到了,他還留了我們倆吃飯。”盛薔回憶着,“我有囑托他,要是天氣不好的話,第二天可以不來上學。”
校長聽了聽,嘆道,“欸,林虎這小子擰倔得很,往年下大雪的時候都朝着學校奔,沒有一天落下過,不說昨晚的大雨了,哪怕真的下冰雹了,他也不會不來學校的。”
那既不在家,又沒來學校。
事态好像朝着不可控的趨勢發展。
在座老師們的心瞬時都提了起來。
這樣的大的雨還在持續,山路不好走,萬一是路上……
有男老師站起來,“那可怎麽辦?”
“娃娃們下午還要上課,大家也不能都離開,就你,先和我去找吧。”
校長擺擺手,叫上男老師,很快拿着傘奔出校門。
身影消失在無盡的山裏。
盛薔站了起來,目光幽幽地往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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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完兩節課後,盛薔還是覺得心裏的預感愈發強烈。
她整理好上課的文件,剛邁去辦公室,就看到一個女老師朝着她招了招手。
“校長他們還沒回來,剛剛又出去了兩人,一起找。”
盛薔點點頭,聽到這兒頓了頓,視線探過去,“沈言禮現在在哪兒?”
“哦你說和你一起的那個小夥子?他剛才跟着一個男老師出去找啦。”
盛薔應下,朝着窗外望。
雨其實已經漸漸地小了下來,但大概由于山裏極冷的緣由,摻和着點點的冰渣。
落在平地上,不一會兒就積累了小小的一層。
林虎的家在雲荟村還要另一端的遠處,這一路的找尋,其實是個大工程。
近乎是盲目的找尋了。
女老師給校長打了電話,本來想問一下進展,屏幕上卻顯示對方正在忙碌,壓根沒有接。
盛薔耐心地等了會兒,終究有些坐不住。
她拿上傘,擡腿往外面邁。
“啊,你這是要出去?”女老師擡眼瞥見她的動作,被驚得站了起來。
“嗯,我也出去找找看。”
“不行不行!”女老師連忙攔住,“這麽冷的天,還是山裏,你一個女孩單獨出去,得多危險。而且學校裏的娃娃也得有人管。”
盛薔聽了卻是不應,她看起來好說話。可在某些既定的時刻,有着自己的主張。
“沒事,這不是有你們在嗎,我有把握的。”
柔中帶韌的女孩兒,宛若江風蒲葦,雙眸濕亮,讓人看了心都要化了。
女老師望了她好一會兒,終究是沒再攔人。
“也別太擔心了,我不往山裏走,畢竟我對這兒也不熟。”盛薔拍拍她的肩,“我就下山去趟村裏,叫上男村民,這樣找得快些。”
女老師點點頭,看盛薔的纖窈的背影越走越遠。
而後她大喊一聲,“注意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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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薔這幾天來回地走,路程早已熟悉。
她加快速度往雲荟村的方向邁,直接趕去之前招待他們的村民家,說明了來意。
村民二話不說就喊上了一幫的人,拿着鋤頭帶着帽子,各自往路上去尋。
有些弄了三輪車和單車,騎着分頭找。
最後還叮囑道,一旦找到林虎,就在村口打鳴敲幾下鼓,好通知說找到了,可以返回。
村民老婆讓她坐着,盛薔随口捏了個理由,也沒閑住。
到底還是憑着記憶,往林虎家的方向走。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直至變成了化不開的墨色。
周圍的山邊,偶有傳來村民尋找呼喊的聲音,“林虎——林虎——”
雨漸漸地停下,冰渣子卻還是落在臉側,打得人生疼。
盛薔卻無暇顧及這些,心都被緊緊地提了起來。
不知為何,在這樣風雪交加的夜晚,她的心好似火燒,好像不達到那個點,就絕不會停下燃燒的勢頭似的。
她撥開眼前的叢林,面前的小路被吹散的枝桠打斷。
盛薔權衡兩端,怕自己走迷失反而給大家帶來負擔,幹脆就在還能觑見雲荟村寨點的附近山頭,來回地轉。
“林虎?”
“校長?”
“沈言禮——”
她不知道喊了多少聲,直到嗓子都略啞。
村寨就在山那邊不遠的地方,此刻點了燈,連成一片,像是指引遠處的人回家。
她半撐起身子,略咬緊嘴唇。
低頭喘了幾下。
面頰被刮着,腿腕浸入刺骨的寒,可女孩像是感覺不到。
盛薔的方位離村寨近,信號不說好,但還能勉強發出信息。
沈言禮那頭一直沒消息,繼而她複又打了個電話。
和之前的校長一樣,他沒接。
從下午到現在,山下遲遲沒傳來林虎的訊息。
再聯想到一直未歸的沈言禮。
盛薔腦海裏驟然劃過近來和他一起相處的畫面。
“沈言禮……”
就在她輕呼的這一刻,眼睫上輕輕地落下一片輕盈。
盛薔試探着用指尖碰了碰,入手微涼,很快就抿着化了。
她愣了愣,複又伸出手,掌心裏緊接着落下幾片鵝毛般的瑩潔。
這是……
下雪了。
一直在衆人口中說着要到來,卻從未出現的雪,在這一刻,沒有任何預警地落下來。
越飄越多,簌簌而往。
不一會兒的功夫,她的秀發上,身上,衣襟處,全然被雪花浸透。
稍稍抿一抿,就化了。
盛薔徑自喃喃道,“……下雪了。”
緊繃了近乎一整天的不安、慌亂和擔憂,在此刻統統破發,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是和以往都不同的情愫。
像是滋生已久,在汲取水分後,朝着天破塵歸來,勢不可擋。
不管是林虎,校長,老師,村民。
還是……沈言禮。
一定都要好好的。
盛薔沒再多關注雪,複又找尋了幾個山頭。
而後,她下山前往村裏,那裏依稀有點熱鬧的跡象,好像敲了鼓。
盛薔沒敢再耽擱,從之前來時的村口那邊往裏面邁,擡眼便是滿身風霜的校長。
幾個村民摔了鋤頭,旁邊堆了幾輛滿是泥濘的三輪車。
男老師身上還落的有樹葉,和雪摻和在一起,看起來很是狼狽不堪。
他們互相在說着話,聲音很大。
但盛薔無暇顧及,這裏面唯獨沒有沈言禮和林虎。
她連忙上前幾步,邁過去詢問,“校長,就你們幾個回來了?”
盛薔的話語喀在一半,“林虎和沈言禮………”
校長看到是她很是驚詫,“盛薔,你怎麽在這兒?”
一旁的村民見此,攬過校長的肩,略略交待了幾下。
可眼下的場景不是讓她回答的好時機,盛薔還想詢問,身形因着被喊,略微頓住。
“盛薔。”
熟悉的一聲傳來。
自背後緩緩地,就這麽穿過了雪,像是之前每每都那麽喊的語調。
熟悉又慵散。
盛薔聽了緩緩轉過身,目光所及之處便是那道颀長的身影。
沈言禮的面容背着光,隐在半明半昧裏,叫人看不真切。
村頭昏暗暖黃的燈落在他的身上,打下長長的,拖拉着的影子,鋪在已然潔白的大地上。
他的身上落滿了雪,額前碎發随意地搭着。
和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沈言禮的背上還趴着一個小孩子,手虛虛地晃着,略勾着他的脖頸,臉側着靠在肩邊,像是已經睡了過去。
盛薔視線緊跟着下移,落在從男生勁腰兩側露出來的,自然垂落的兩只小腳上。
是林虎。
小男孩的小臉兒上透着被凍壞的通紅,眼睫就這麽安安心心地垂着,乖得不行。
沒有了以往的張牙舞爪,就這麽靜靜地趴在沈言禮清勁的背上。
“你在找我?”沈言禮複又說。
空氣中沉寂須臾,她的心房就随着這樣的話,鼓脹而起,複又收縮着,反反複複。
被周遭還在往下落的雪緩緩浸潤,倏而,又軟軟地塌下去了一塊兒。
“嗯。”
盛薔應下。
她看着面前的沈言禮,嘴角勾着淺淺的弧度,在這漫天的瑩雪世界裏,輕又緩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