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東林路918號。
有些年月的銅牌上,刻着這行端正的字。
它們像在訴說着背後這棟大房子的歲月與身份,帶有種生人勿近的高貴氣場。
以至于立在門口的少年擡起眸子匆匆望了一眼,便飛速移開目光。
他低下頭,用微長的劉海擋住表情,重新陷入了母親去世後就再沒波瀾的死寂。
「星川,進去吧,老爺很快就回來。」負責照料他的王伯很慈祥。
被喚到名字的少年搖搖頭,發出與情緒不符的動聽聲音:「不用,我在這裏等他。」
聞言王伯立即失笑:「傻孩子,以後你就住這裏,幹嗎要站在門外啊?」
少年倔強的沒有說話。
他的滿腔怒火,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實在力量單薄,以至于只能用沉默來當作武器,這是他能夠容忍自己做出的,最惹人讨厭的行為。
「星川,你聽爺爺說,安小姐已經不在了,以後就由老爺照顧你,還有你何阿姨、陸大哥,都會陪着你的。」王伯努力地勸慰,生怕他一個不開心,鬧出點什麽不可收拾的事來。
照顧、陪伴?
少年覺得自己聽到的話語很諷刺,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任何家庭,會接受小三的孩子,他更不相信這些世故的有錢人,會容忍不速之客分取家産——盡管年齡不大,但眼前的道理簡單到并不需要太多人生經驗。
微涼的秋風靜靜地吹來,怎麽也吹不散此刻的尴尬。
倒是忽然從由遠及近的吵鬧聲,吸引走了這一老一少的注意力。
「啊啊啊啊啊啊!讓開!」有個玩滑板的男孩在安寧的梧桐樹下橫沖直撞,伴随着慘絕人寰的叫喊,很快便不負衆望,順着慣性在他們不遠處摔了個狗吃屎。
「小喬,你跟這兒玩什麽呢?沒事吧?」王伯在這宅子裏做了半輩子管家,熟悉鄰裏,又古道熱腸,趕快走進去把這家夥扶起來。
「嘿嘿,我媽給我新買的,帥不?」男孩腿都蹭出血來了,依然發出開心的笑聲,拿起自己的滑板急着炫耀。
「帥,帥。」王伯很疼愛的摸摸他的短發:「快塗點藥去。」
「嗨,沒事兒,他是誰啊?」男孩兒注意到站在陸家門口的同齡人,側頭打量。
「這是我們家小少爺陸星川,你們好像差不多大吧?以後在學校遇見了可得互相幫襯。」王伯介紹道:「星川,這是咱們鄰居喬先生的獨子,喬白。」
「哎喲喂,爺爺別這麽一本正經的,都什麽年代了?還少爺。」喬白笑着靠近,伸手便拍了下陸星川的肩膀:「哥們,你好啊!」
陸星川沒太大反應,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堪稱漂亮的眉眼,淡聲說:「好。」
喬白這才擦去臉上的灰塵,滿不在乎地樣子。
「都別傻站在這兒了,星川,我們帶小喬進家裏治治腿傷?」王伯趁機找到了叫小少爺入家門的方法。
陸星川看到喬白膝蓋上的血已經流到腳踝,把襪子都染紅了,貌似很嚴重的樣子,這才點過頭。
王伯趕快拿起他的旅行箱,忙不疊地帶着兩個小男生走進院內。
「陸大哥不在嗎?我還想叫他幫我寫作業呢。」喬白似乎常來拜訪,用駕輕就熟的口吻提着無恥的要求。
「我的老天爺,你可別再纏着他幫你幹壞事了,到時候你媽打上門來,還得是我這把老骨頭擔着。」王伯似是想到什麽恐怖的回憶,把箱子交給迎上來的女傭,便腳步利落地上樓去取醫藥箱。
被留在原地的喬白好奇扭頭,偷看僵在旁邊的陸星川:「喂,我聽你哥提過你。」
陸星川從小就跟母親生活,很少見到父親一家人,對自己那個大哥更是陌生得很,因而反問:「是嗎?」
喬白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地勾住他的脖子:「陸大哥說你學習特好,英語作文肯定難不倒你吧?」
陸星川無情回視,拒絕響應。
喬白靈活地動了動眉毛。
鬼知道他明明長了副能迷倒萬千小姑娘的天使皮相,怎麽會做出這麽搞笑的表情。
陸星川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下。
「嘿,想笑就笑,憋着幹嗎啊?」喬白的确非常活潑,忽地開心起來。
已經愁雲慘淡很多天的陸星川,終于漸漸露出絲笑意。
只可惜喬白馬上又問:「你幾歲啊?我要不要叫你陸二哥,二哥?」
陸星川瞬間面癱。
「哈哈哈哈哈哈!」喬白樂得不能行,直拍自己大腿,拍到傷處又開始呲牙裂嘴。
這時王伯已經抱着醫藥箱回來,拉住他說:「小祖宗,快坐下,看看你這一身血,你媽呢?」
「她逛街去了。」喬白毫不見外的倒在沙發上,讓王伯幫自己上藥,嘴甜道:「謝謝爺爺。」
「謝什麽,你老實點比什麽都強。」王伯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
陸星川過早地感受到了太多人世滄桑,敏感地看出王伯對喬白才是發自肺腑的關愛,而對自己不過是職責所在。
但這發現,也并不叫可憐的少年覺得心涼。
聽到喬白獨自一人在這大屋子裏搞出的熱鬧動靜,陸星川反而覺得少了幾分尴尬,而變得格外輕松。
「哥們,你也要來南城一中嗎,我初三五班的。」喬白感興趣地問道。
「對,下周就給他辦轉學,跟你一個年級。」王伯幫他包紮好,拍拍他的腿說:「起來吧。」
喬巴蹦跶到地板上,笑出潔白的牙齒:「跟你爸說來我們班吧,到時候見。」
陸星川颔首,望着他歡樂離去的背影說道:「我好像,見過他。」
「覺得眼熟?」王伯邊收拾醫藥箱邊回答:「小喬跟他媽長得一模一樣,他媽是劉語南,演過好多電視劇名演員。」
「難怪。」陸星川興致寥寥地回答。
可不是嗎?能和父親做鄰居的,定然非富即貴,與他是兩個世界的物種。
「你的房間在二樓左手第三間,先去休息下,換件衣服吧,等老爺回來我再叫你。」王伯體貼地說:「房裏已經擺了點心,要是餓了就先吃點。」
「麻煩了。」陸星川拉過行李箱,舉止僵硬地上了樓。
直到進入卧室,關上房門,才輕輕地喘出口氣來。
誰知道玻璃忽地被什麽東西砸響。
他疑惑地走過去一看,原是喬白站在與自己房間遙遙相對的隔壁陽臺上,一改剛才乖寶寶的模樣,笑得像個小惡魔。
陸星川打開窗戶:「你幹什麽?」
「二狗,要是不想被你哥欺負,就認我做大哥,以後跟我混。」喬白笑得更誇張。
這時陸星川才發現他有顆小小的虎牙,在陽光中白的發亮,微怔過後冷聲問:「你叫我什麽?」
「二狗啊,難道你還真想讓我叫你二哥?」喬白竟然彎腰抱起只活生生的小德牧:「你看你跟我家二狗長得一模一樣。」
陸星川不知道這家夥哪來的白癡聯想,毫不猶豫地便摔上了窗戶,又拉好窗簾。
他滿心疲憊地倒在大到誇張的床上,摸出錢包裏母親的照片,安靜地看了很久很久,卻一言不發。
真的好想她,只是再說一萬遍想念,她也聽不到了。
陸星川非常清楚,世界上唯一愛着自己的那個人,已然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