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碧湖

宋玉兒知道這事,曉得江朔北那點地位之後,便态度大變,幾次暗示碧湖可以常去和江朔北聯絡感情。

她自然覺得是江朔北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卻不知江朔北這時候還真是存着一份當兄長的心。但不管是為了什麽,自從在純妃身上受了氣,被打了臉面之後,宋玉兒較之以往,便變了許多。

碧湖卻并不想讓宋玉兒和江朔北真的扯上利益關系,這些日子,她幹脆安心養傷,壓根沒出過門。

她那條帕子給了江朔北,今日閑得發慌,便拿了筐子,小心的坐在軟凳上,裁剪了一塊布料,手腳麻利的繡了起來。

很快做好了一條帕子,她想着這天氣快要涼了,江朔北給皇上守門,那外邊寒風裏站着,他腿疾估摸着還沒長全好呢,給凍着骨頭了,豈不是白費了她前些日子的心思。

便又挑挑揀揀的,要做一對護膝。

“碧湖姑娘!”有人小聲的喊她。

碧湖擡頭,她坐在玉蝶軒的院子裏,宋玉兒正在午憩,她算是給她守門。

深秋中午的陽光暖洋洋的,門外探頭探腦的小太監不過看着才十歲出頭的樣子,碧湖抿唇笑,起身慢慢走過去。

“怎的,你有事?”她也小聲問。

小太監撓了撓頭,将手上提着的盒子塞給她,“碧湖姑娘,這是江公公讓小的給您的,說是讓您一定得用了,否則便要您好看。”

碧湖一癟嘴,瞧瞧,給人送東西還說這種話,就這,也得是她善解人意,曉得他好,不然他就招恨去吧!

接過了盒子,碧湖頓了頓,眼神含蓄,“那他,最近如何?”

小太監眼神一下亮了,看得出來是真的挺喜歡江朔北的,“咱們江公公可厲害了,最近聽說他還得了皇上的誇獎呢,皇上賞了他一顆遼化丸,乖乖,這可是番邦進貢的好藥,貴人們才有資格用的呢!”

碧湖揉了揉他的腦袋,“現在咱們江公公也能用了不是。”

說着,她從袖子裏掏出兩顆銀瓜子,拿了一包宋玉兒賞的點心遞給了小太監,“這給你,拿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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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是個底層宮人,這樣的糕點他很少吃到,又是個孩子,頓時克制不住的咽起了口水,接過糕點,笑呵呵的,“謝謝碧湖姐姐。”

“不過銀子我不能要,您是江公公的妹子,咱可不能收你的錢。”

說完,他抱着糕點跑遠了,碧湖诶了一聲,見人沒了影兒,也便慢慢走回來坐着了。

她看着手上的盒子,普普通通的模樣,四四方方的,也不知是個什麽。

打開一看,是一顆褐色丸子,她愣了愣,捏起來看,鼻尖嗅到一陣清香,想到什麽,她一下握緊了手心,遼化丸?

這人真是,碧湖忍不住唇角飛翹起來,眼眸神采飛揚的,看左右無人,又拿起盒底的字條。

“此物有益傷勢恢複,見之即服,勿要拖沓。”

含笑将字條放進了盒子,是他的字,江朔北是個很喜歡學習的人,即便在宮裏做奴才,他也時刻找機會學習,不過就是一直沒有機會練字,這字醜的很。

碧湖也認字會寫,不同的是,碧湖以往撿了宋玉兒的廢的紙張練習,那字寫的卻是不錯的。

刑廠分為司刑總管和司審總管,上頭又有一個大總管,就是刑廠廠公。

後來江朔北做了廠公,下苦心練字,這才有一筆好字的。這世上,知道江朔北這醜字的,如今,想來也只有她了。

只是這藥太過貴重,說不得往後有大用的,碧湖想了想,還是将之小心的藏了起來。

時間漸漸推移,江朔北并沒有時常派人來找她,碧湖也氣定神閑,宋玉兒見這番情境,想那些奴才也是見她如今漸漸不得皇上歡心了,所以便變了臉面了吧,心裏不禁又是一陣氣悶。

碧湖那護膝都做好了一段時間,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只這日,宋玉兒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皇上,暗自垂淚了兩天,決心要将皇上的心再次攏過來。

“碧湖,你去司膳房,要些銀耳蓮子霜糖來,本宮要親自給皇上下廚。”宋玉兒看着鏡子裏的美人,這些日子臉色都憔悴不少。

“是。”碧湖應了聲,将手頭的事交給碧玉,這邊回了房間,拿了做好的護膝并多趕制的暖手,準備順道給江朔北送去。

如今已經是初冬了,京城早就凍起來了,碧湖本打算先辦了差事,回頭再繞遠去刑廠一趟呢。

誰知就在司膳房門口遇見了江朔北,彼時他正挽着袖子在和面,看的碧湖目瞪口呆。

江朔北倒是平靜,讓她上一邊等着,他手腳麻利的做好面條下鍋,這才擦着手走向碧湖。

“來這做什麽?”他面色冷清。

“貴人要些銀耳蓮子,我便來取。”碧湖見他便忍不住笑,目光亮晶晶的,江朔北無端的便頗有些不快。

“收起那雙眼睛,太亮了,容易招事。”

碧湖取出自己做的東西,遞給他,“這是我做的護膝,順帶做了雙暖手。還有……”

她頓了頓,“我這眼神又不看旁人,只是看你啊。”

江朔北大方拿了東西,聞言一頓,眼眸擡起來,有些莫名,要是正常人,便定是想歪了,不過江朔北知道自己什麽身份,只是覺得這小丫頭膽子肥。

“你休得和我擡杠,我說的話,你多聽着就是。”他直接道,眼見着臉色又陰沉下去,“還有,我是個這樣的人,你也不要覺得就沒有顧忌,姑娘家最重要的是言行,旁人看錯了你豈不是很不好?”

碧湖不高興,一下越過他,順帶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徑直進了司膳房,“劉公公,我家貴人想要些銀耳蓮子并霜糖,吩咐奴婢來的,勞煩了。”

江朔北見她又耍起脾氣來,面上沒表示,心內卻是無奈,見她拿了東西就要走,急忙開口:“等着。”

碧湖抱着盒子,瞧他一眼,乖乖等着了。

江朔北撈了面條,放了一大勺專門炒制的肉醬,想了想,又撈了兩個雞蛋,端着放在了邊角的小桌上,回身見她沒動,眉頭攢的死緊,

“還不過來。”

碧湖唇角要笑不笑的,蹬蹬蹬的過來了,自覺的很,坐在了面碗那邊,擡手,“食箸呢?”

江朔北拿了筷子和勺子,給她放在手上。飛了一眼站着的人,碧湖撈了撈面,“這麽多,我可吃不完,你當豬養呢?”

江朔北皺眉,這丫頭太自來熟了。

“這麽點怎麽吃不完,你都十三了,還這般瘦小,吃!”

碧湖嘟嘟嘴,乖乖吃起面來,熟悉的味道,她一下頓住手上的動作,忍了忍眼眶的紅,“哥哥,你做的面這麽好吃啊?”

她又吃一口,舔了舔嘴唇,江朔北坐到她旁邊,冷着臉道:“不然陛下也不會專想着這口了。”

“咳咳……”碧湖咽下面條,“什、什麽?我吃了……”她放低了聲音,“吃了陛下的面?”

江朔北眼神閃過了一點笑意,見她咳得厲害,點了點勺子,“喝點湯。”

“不然我一個守門太監,怎麽得了陛下的賞?前些日子陛下身體不适,胃口不振,火氣大,同當差的好幾個都被打的厲害,拖下去養着。沒人敢給陛下送膳食,大太監就貶了我去,我做了道酸辣湯端了上去,陛下喝了覺得好,這才有了些胃口。這些日子,陛下的吃食一直是我做的。”

碧湖撈了面吃,小聲道:“陛下真奇怪,這麽多山珍海味呢,酸辣湯比這好?”

江朔北翹起唇角,搖了搖頭,“陛下這不過是小毛病,連藥都不必吃。只是那些太醫能怎麽辦?說陛下沒病,那不是說陛下自己說謊?說有病吧,可這又不是大毛病,就只能開些山楂之類的做藥,陛下最不喜歡那光溜溜酸的要命的。吃又吃不好,可不是成日裏有火氣。”

“這酸辣湯當然算不了什麽,可陛下沒吃過啊,司膳房出來的東西,貴人們吃的,都是味道淡的,太酸不行,太辣不行。陛下吃食更是要注意的,一個不慎,做了不喜歡的口味,這不是惹禍上身?我只不過是見躲不過去,便自行賭了一把。”

碧湖難得見他這麽多話,到底還是十七歲的少年,眉目間暗藏了一點兒小得意和歡喜。

“哥哥真是厲害。”她誇道。

“你這手藝是跟誰學的啊?”她随口問。

“一個老太監,前年死了。”

江朔北面色微暗,他當初是個燒火的,其實一直也滿足這樣,有口飽飯吃,沒有那麽多主子事,同當差的老太監因為年紀大了,也就沒讓他掌勺了,漸漸地,就來了這燒火,他老了,有時候就做不好。江朔北便也順手幫他了幾回,那人就将手藝傳給他了。

兩人藏在小角落裏,縮在一塊嘀嘀咕咕的,碧湖心裏歡喜的很,眉眼都帶着亮。

江朔北又恢複冷漠,皺着眉,“快吃,吃完了就走。”

碧湖抱怨:“我都說了我吃不了,你看看,現在剩這麽多,我也吃不下了啊。”

江朔北瞪她,她也不怕,兩人就這麽杵着。

見時辰快到晚膳了,他也不和她計較了,揮揮手,“快回去吧。”

一邊拿過她的碗筷,埋頭開吃了。

碧湖抱着盒子,呆住了看他。

在很久之後的曾經,她剛到江朔北身邊,那時候實在說不上歡喜,和他待在一個桌子上吃飯都覺得難熬。

他冷着臉逼她吃,那時候她都不知道,這是他親手做的。

每次他盛了滿滿一碗給她,她剩下的,他都會毫不嫌棄的解決。

但也僅限于此了,他們沒有像如今這樣,他不會跟她說陛下,說他怎麽做的,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這樣的神色來。

前所未有的後悔漫上心頭,碧湖想,她曾經多傻啊,将這樣好的人,狠心推開那麽遠,他下了牢獄,她都沒去看他一眼。

或許他也是有怨的?應當是的,江廠公一向記仇又小氣,她不識好歹,他應當怨她。

可他還是選擇了那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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