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昭露篇
黑夜如漆,眼前一片墨染,什麽也看不見。
謝霜儀懷疑自己瞎了。
雙手被縛于身後,傾身倒在地上,地上凹凸不平,硌在身上甚是難受,背後抵着涼意陣陣的牆。
被寒意滲得發抖,謝霜儀起身發力震開手上的繩索,未果,運用靈力。
然而卻發現經脈靈力全無!
這是怎麽回事!?
謝霜儀心中猶如在宣紙上打翻了燈油一般,慌張不已,片刻後又鎮靜下來,盤腿坐于地上,梳理前後發生的事情。
一個名叫木青池的劍仙出現,說他在凡塵所經歷的一起其實都是姒夏給他的考驗,考驗他能否坐上天帝之位的試金石。
考驗分為愛恨情仇四關,第一關便是愛。
他遇見蕭遠展和寧蘭,他們的愛情跨越了百年,卻依舊令人動容。
謝霜儀看見了,對于這樣的愛情他有憐惜之處,在蕭遠展的回憶中為他們擋住了鋪天蓋地的箭雨。
最終卻讓蕭遠展入輪回,歸天道。
這第一關姑且算是過了吧。
第二關,恨。
他遇見了李柔焉。李柔焉恨胡府為何如此待她。
謝霜儀将她帶回胡府,冤有頭,債有主,恨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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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堂對峙,雖說中間發生了一些糾葛,但李柔焉最終也是入輪回,歸于天道。
這第二關也是過了。
第三關卻是仇和愛。
仇是聞漠的仇,後卿的仇,但最後成了謝霜儀的仇。
聞漠為了家族報仇,殺了蒼悅派之人,殺了謝霜儀的師傅,謝霜儀反過來要向聞漠報仇。
可這仇至今未得報。
佛祖出現,禪意超然,以一身救千萬名百姓于水火,就此作古,深入輪回,讓謝霜儀明白,仇與生,生為始,一切都該放下才會有新生。
愛?
緣何會與仇放在一起?
還有情,情是什麽?
情劫是聞漠嗎?
可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愛上過聞漠。
他只記得聞漠拉着他的袖子在大街上丢人現眼,記得聞漠在醉燕樓盯着看他時的神情,當時他不敢看聞漠,于是一直盯着樓下的游人看。
他還記得聞漠不顧生命危險,來囚洞劫他。
黑暗中逆光的長影,謝霜儀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還記得聞漠說:“殺了我,你便能一輩子記得我!”
但謝霜儀不想殺他。
木青池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師傅是蓮藕,師徒之情是布下的考驗,那些刻畫在歲月裏的疼愛也都是假的嗎?
若是如此,難道連聞漠的那些執拗都是假的!?
心髒無端抽痛,耳後的脈搏大跳,兩額刺痛,謝霜儀咬緊牙根,壓制痛意。
突然地面一陣喧鬧,嘈雜之後,謝霜儀看見了光。
原來不是因為他瞎了,是因為這個地方太過黑暗,什麽也瞧不見。
謝霜儀被白光突然照射,歪過頭閉上眼睛,但耳邊實在是太吵。
“這種人就該死!惡不惡心!”
“不好好成親,搞這些,有病吧!”
“還塗胭脂,把自己當女人用,哪還是個男人!”
“還別說,這男的長得還挺好看的,怪不得會被聞世淸那小子藏起來。”
謝霜儀的下巴被人擡起,他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眼前人皮膚黝黑,粗眉大眼,看謝霜儀打量他,猛地甩開手,不停在身上搓着手掌,似乎碰了什麽肮髒的東西一樣。
有人問他:“大黑,怎麽了?”
大黑往後一跳,露出鄙夷神色,粗聲粗氣:“這賤.貨眯着眼睛,居然勾.引我!?”
“哈哈哈哈誰叫大黑你身材好,說不定這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看上你了。”
此人話音剛落,為伍的一群人放聲大笑。
謝霜儀适應了黑暗,這才看清了屋內的人。
屋內站着十幾個漢子,皮膚基本都是黝黑的,穿着粗布麻衣,卷起褲腿。
謝霜儀皺眉道:“你們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關押生人!”
“喲,脾氣還挺大,聲音倒是個男人,怎的把自己打扮成小娘子和男人在一起?”
大黑看謝霜儀雖身穿粗布麻衣,可膚色就好像裝月餅的白盤子一樣好看,看見剛才說話那人要去摸謝霜儀的臉,不耐煩地推開他,踢了一腳謝霜儀:“別娘們唧唧的,快把他搬出去,早燒死早完事兒。”
這一腳踢得用力,謝霜儀的腿發麻。如今身上靈力全無,剛才召喚天式,天式毫無反應,更何況此時還受制于人,對方人多勢衆,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謝霜儀被人關進籠子裏,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挑着他,颠得他難受。
這些人把謝霜儀帶到了海邊,海邊有一個搭好的臺子,臺子是圓形的,上面有兩個木樁,已經有一個人被栓在上面了。
那個人上身沒穿衣服,低垂着頭,頭發散亂,被海風糊到了臉上,看不清面容。
臺子下面四周都堆放着柴火,柴火一層一層堆垛在一起,若是燃起火勢,必将是煙霧沖天,火勢盛大。
大黑一把抓起謝霜儀的頭發,拖着扔上了火臺。
頭磕在柴火上,背對着被拴着的那人,謝霜儀的頭皮似乎都被撕扯開了,忍着痛意問:“你們要做什麽!”
大黑綁謝霜儀的時候還摸了一把謝霜儀的胸膛:“做什麽,燒死你們!”
村民們已經開始在柴火上倒油,眼看着就要被燒了,謝霜儀叫旁邊低垂着頭的人:“喂!兄臺,快醒醒!要被燒死了!”
那人悠悠轉醒,皺着眉頭看着謝霜儀,海風吹開他的頭發。
竟是聞漠!
聞漠環顧四周,搞懂了他們要被燒死的事實。
村民們已經點火,火臺上濃煙滾滾,嗆得謝霜儀開始咳嗽。
聞漠看謝霜儀臉上塗着胭脂,面相也有些陰柔,笑了一下:“好看是好看,不過還是天帝陛下的模樣更得我歡心。”
謝霜儀不知道聞漠在想什麽,看着歡呼的村民:“再不想辦法,我們就要被燒死了,到時候天帝陛下的模樣你也見不着了。”
聞漠大笑:“被燒死了好!被燒死了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後同穴!”
“你發什麽瘋!”
“我發瘋?我早就瘋了!”
像是鯊魚一般,聞漠看着謝霜儀:“我巴不得吃了你,溶進我的血肉,成為一體!”
謝霜儀看着聞漠扭曲的面容,那個愛笑的青年怎麽變成了這樣?
是他害的嗎?
若是他害的,緣何會變成這樣?
謝霜儀不由得心痛。
“謝霜儀。”聞漠道,“你的師傅是假的,你的尊長只是姒夏設的一個局,考驗他的接班人,你的師兄弟是神界之人的轉世,可轉世是為了別人,不是為了你,你什麽都沒有!”
謝霜儀輕聲道:“我知道。”這些東西他早就知道了。
可知道又如何,不是他的強求不來,何苦要争?
就像佛祖說的,衆生從始來,種種颠倒。
無事生非都在颠倒的因果之中,既是如此,何苦生是非。
可…終究是不甘心…
到頭來想抓緊的東西,沒一樣是自己的…
“但是你有我。”聞漠輕聲道,“謝霜儀,你有我。”
謝霜儀心神震顫,滾滾的濃煙讓他的喉嚨開始幹涸。
“…你不是,你也是姒夏安排來對我的考驗,這一切結束了你也會消失。”
到時候天地間茕茕獨立,回憶湧上心頭,只有痛心感嘆,還不如現在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抓。
聞漠看着濃煙越來越黑,包圍了他們,他竭力看着謝霜儀:“我不會消失,只要你說你想要我,我便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絕不消失。”
黑煙中謝霜儀被熏下了眼淚,眼淚落到臉上幹涸:“不必,想要又如何,不想要又如何?”
他什麽都不想要,要了也會失去,又何苦掙紮?
火勢開始蔓延,黑煙讓謝霜儀頭腦發脹,雙目昏沉,咳嗽不斷。
聞漠看着謝霜儀,這個人怎麽變成這樣了?
昔日那個意氣風發,為蕭遠展找回記憶,幫李柔焉讨回公道的青年,怎麽變成了如此頹唐的模樣?
聞漠大吼一聲,這一聲驚吼吓壞了村民,以為是他們被燒死了,化成冤魂要殺他們,紛紛做鳥散狀離去。
除了大黑。
他想着替謝霜儀收屍埋葬,這麽漂亮的人死了沒有個冢,也怪可惜的。
聞漠修行的是鬼界之術,只要世間有黑暗的地方,地陰之力便能源源不斷吸入經脈之中。
他掙開束縛,揮滅滾滾濃煙,解開謝霜儀身上的繩子,抱着他飛到島上茂密的樹林處。
謝霜儀昏昏沉沉,口渴難耐,忽然一滴清泉落在唇邊,有人送水到他嘴邊,謝霜儀咕嚕咕嚕喝下,大口喘氣。
聞漠撫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謝霜儀恢複了力氣,想起聞漠說的,只要說一聲要他,聞漠便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
但這個不可能。
即使想要,也終究會失去。
他推開聞漠,扭頭不去看他。
聞漠氣極了:“你這副樣子做給誰看!天底下就你最慘嗎!?”
謝霜儀閉上眼睛。
他不慘,他只是什麽也沒有而已。
陡然間,謝霜儀被聞漠壓在地上,幹涸的唇齒之間碰撞。
“唔!”
聞漠放開他,吻着謝霜儀額頭上的傷,舔着上面流出的血。
謝霜儀的臉上還有胭脂,聞漠濕潤的氣息灑在謝霜儀的眼睑上:“聞起來怪香的,味道真怪。”
謝霜儀咬住聞漠的下巴,稍稍用力。
聞漠低頭與他對視,幹涸的嘴唇一點一點啄着謝霜儀的嘴唇。
謝霜儀卻抱緊聞漠,壓住聞漠的後腦,翻過身來将聞漠壓在身下。
聞漠抱着謝霜儀的腰,摸着他白玉一般的皮膚。
密林中人跡罕至,及腰的雜草下兩人呼吸粗重,衣服摩擦聲不斷。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這裏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