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鋪子
十一日,鄉試第二場。林臻玉捧水在盆外簡單洗漱後,硬塞了些幹餅子,便出了號舍靜立于門前,卯末,考官依舊着人擡着木箱子,将卷筒一一從窗口放在案上,少頃,鐘響,衆士子入號舍,稱入場,第二場開考!
此時各號舍裏的味道已經很不好了,天又熱,蠅蟲嗡嗡亂飛,許多士子邊捂着鼻子邊奮筆疾書。林臻玉很幸福,多虧他有經驗豐富的老爹、細心體貼的母親和手眼靈通的好友!自己才能準備的這般周全。林臻玉一邊想一邊将一把幹蕲艾點燃,蕲艾是最好的艾,易點燃,煙少香味大,驅蚊蟲去瘴氣的功效還好,不一會兒臻玉的號舍裏就溢滿淡淡地清香。林臻玉将一片香蜂草葉子(即薄荷)含在嘴裏,很淡定地去答卷了。
十五日,鄉試的倒數第二天,林臻玉拿餅子泡着水辛苦的嚼一口,“撲簌簌”餅子掉下許多渣來,臻玉無語的捏着硬的能當兇器的幹餅子,繼續使勁兒啃。因為天熱,士子們只能多準備最抗壞的鹹面餅子,任誰幾天下來都面帶菜色,更有好些身子骨弱或者年老的撐不住在號舍裏昏厥到地上,被衛兵擡出貢院去。
十六日,本科秋闱最後一天,今天出場并不按時間,只要答完卷,将卷筒及草稿紙放于案上,經巡查官員略略檢視一下就可請出場。衛士湊若幹完卷之人開放栅門一次,稱作“放牌”。放出後大門複閉。一般是午前放第一牌,午後放第二牌,至傍晚放第三牌,然後就不再閉大門了。到戌初清場。
午時,林臻玉将卷筒草稿紙擺放好,各物事都放回考籃裏,用最後一點子水擦把臉,便報了巡檢官員。巡檢官看了看這位面色蒼白但精神尚好的士子,點點頭,嗯,至少不必傳衛士來架出去……
林臻玉被一群人圍着回到宅院,水泱早就命人準備好香湯,臻玉大洗一通,美美吃了一餐飯,倒頭便睡。
次日晌午,臻玉一睜眼睛就發現水泱坐在床沿子上正擔心的瞅着他。“什麽時辰了?”水泱從懷裏掏出一塊精致的懷表道:“午時三刻。”“嗬!”臻玉一驚,“我竟睡了這麽久麽,怪不得感覺這般餓!”
“呵呵”水泱笑着拉起臻玉,回向外室道:“進來罷。”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頭兒走進來,身後跟着拿着藥箱的馬壽,馬壽笑道:“大爺,你可是醒了!”
“可好些了?”水泱問。“回爺的話,這位公子已是好了,只補補便可!”水泱點頭,揮手叫他下去罷。
“怎麽?難道我還病了不成?”臻玉奇道,他覺得自己大抵就是沒吃好加睡不好罷了。
水泱笑道:“不過是求個安心罷了。”馬壽笑說:“可多虧了沈爺!我們再沒這般周全的,昨兒大爺倒頭便睡了,沈爺早找了他府裏的大夫候着,給大爺摸了脈,說大爺是勞累虛耗着了,睡一覺補補便大好了,如今,這可不就是好了麽!”
臻玉滿是笑意的眼望向水泱,溫聲道:“多謝!”水泱瞅着那雙黑亮的眸子,頓了頓,耳根子悄悄紅了……
臻玉被水泱拘在府裏狠勁兒補了一場,數天後才放他出門去。
醉仙居二樓雅間,顧清之端着玉杯,笑道:“可是過去了,那裏頭的滋味兒我是再不想嘗的。”泯口兒美酒,又道:“想來春闱時要好的多,至少沒有蚊蟲,食物也不易腐敗不是。”林臻玉、席雙佑笑。但聽靳康幽幽道:“春闱?二月?貢院號舍——可是四面透風的呀……給的還是‘冰’—井—水!”清之慘叫,伏桌不起。林、席大笑。
“唔,聽說這都城九豔閣裏的美人兒個個千嬌百媚,才藝雙全。”不一時清之又笑道,“哥哥帶你們去瞧瞧?”衆人皆撇他。靳康家教十分之嚴,靳大人翰林出身,最講究禮儀風範,而席家更不得說,雙佑是席家三代唯一才學可望科舉入翰林的,席大人恨不得安雙眼睛在他身上,稍有懈怠就會招來席大人……至于臻玉,四人中他最小,秦樓楚館是從未見識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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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佑輕輕掬起酒杯,放松道:“距放榜還有月餘,此一閑然倒有些不适了。”靳康笑:“可不是,待讓我們去将這都城游頑番罷?”臻玉清之的扇子細看,也道:“嗯,要尋麽些精致靈氣的好玩意才好。”又憂愁道:“重陽日是回不去了罷?馥玉四歲生日給他過不得了,不知會不會傷心?”靳康笑道:“你這般嬌寵疼愛妹妹弟弟的,倒是少見。”清之瞥他:“你又招他!誰不知臻玉說起他弟弟妹妹總是不停!”雙佑笑道:“小馥玉的生日麽,我們這些當哥哥的也要給他些精致小玩意兒才好。”
“我想在都城盤兩間鋪子,此一番來見這的宅子雖修葺但也破舊,日後好些時候要來這都城的,不如大肆整修翻新下,有鋪子也多些個照應,有些事兒也便宜。”另三人皆坐直了,聽臻玉再說。臻玉指指三人道:“你們才學自不必說的,若是将來得中,咱們這般世家,斷不會随便放出去做個小官的,少不得翰林或是六部了。雙佑在叔父家必非長久之計,清之也要置個好宅子罷,靳家雖有別院,可這人情往來耗費不菲,靠着俸銀,還不得睡窩棚?再者雖家中會供給,若有自己的進項,豈不更好些?”三人皆服氣。
雙佑問:“可是有章程了?”清之言:“莫非臻玉要帶我們入夥?那可是大好事兒!”靳康道:“此次來京,家裏給了不少的銀錢,幾乎未動,這倒是便宜。”席、顧連連點頭。他們可是眼饞臻玉的鋪子好久了,清之善畫更喜畫兒,雙佑愛馬,靳康愛印章,三人每每遇見心愛之物,常因銀錢之故失之,他們的月銀并家常賞賜雖豐厚,卻抵不過一幅名畫兒、一匹駿馬、一塊前朝印章動辄上千的價錢啊。眼見臻玉買物,從未在意過銀錢,自然羨慕臻玉有自己的進項。
林臻玉早打算好要在都城置些鋪子,不說自己将來入仕,便是因着賈府也是很必要的。母親身體病弱,他和父親想盡法子也不中用,若是……為了牢牢把握住林海這二品大員的姻親關系,賈府勢必要接他們兄妹來省親,有些自己的鋪子,用的吃的也舒心不是!
來都城前,賈敏私下裏給了林臻玉兩張地契房契,她知道兒子不缺銀錢,但京中不比其他地兒,花費十分驚人,賈敏擔心兒子受委屈,就将當年她出嫁時父親私底下給她的兩間鋪子的地契給了兒子,萬一之時也有個保障兒。這地契是榮國公為小女兒的私房,連賈老太太都不知道。
臻玉道:“這都城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比之江南更勝,且京中之人更為有富貴。都城的東西華貴,江南物事精致,比來還是江南的更美些,又稀少。若有一兩間鋪子賣些精致靈氣的物事,尤其是江南布匹繡品比都城好上許多,那這鋪子旺盛也不在話下了。”說的另三人眼睛閃亮。
席雙佑因問:“都城物貴,這好鋪子更是難尋價高,你且說需得多少銀兩才得?”靳康道:“曾聽別院老仆提起,這中等大小的好鋪子也要價萬兩之多,卻還有價無市。”說的三人又愁起來。
臻玉笑道:“我手中有兩間鋪子的地契,以前租賃給別家了,初來都城時就使人前去商榷,這幾日已是空出來了。”三人大喜。又細細商量一番。林臻玉要四人各占兩成半股,其餘三人不肯,道:“已是占了你的便宜,可不能這麽着。”
最終四人商定,兩間鋪子一間布料繡品,一間珠釵首飾,林臻玉說有一處鋪子極大,還可隔出一間來作些胭脂水粉,衆人笑他:“怎俱是這女兒家的買賣?”臻玉笑道:“豈不聞這婦人女子的銀錢最好賺麽?”四人持股:臻玉三分,其他三人各二分,餘出一股來作延請掌櫃、繡娘、匠人等雜事之用。臻玉笑道:“我這三分裏,要單出一分來與一好友,不過不必在意,他再不會管鋪子的事兒,也不與咱們的契約相幹,只是有時借他名頭一用罷,若我作鋪子不予他知道,那人可會生氣。”
靳康道:“是在你江南的鋪子參股的那人?不若我們衆人分出一股來給他,豈不更好?”席、顧二人皆稱是。臻玉忙擺手道:“可不必如此,在我的股子裏分他,他再願意沒有的,不過京城水深,咱們初來,他家勢大,借個名頭兒。”又笑道:“我與他自小相識,他可從沒缺過銀錢,只是愛參合我的事兒罷了,最不在意這些的。”又嘆說:“小時我怕他瞧不起這‘商’事兒,置鋪子瞞着他,可是跟我生了好大一場氣,後來又在我的鋪子裏參了股才好了。”
清之笑道:“這也不奇怪,就有許多人不恥這商事兒,更有寒門士子說‘侮辱聖賢’,可哪個世家沒有些産業?又不是咱們親自去管,自有人去打理,出面的也不過是咱們的随從管家罷了。”靳康笑:“很是,很是!說什麽金銀糞土,難不成要清高到餓死自己和父母妻小才算‘斯文’麽?”
只雙佑細心,思量一陣,猶豫問道:“臻玉,你說他在你所有鋪子裏都有參股?那……”林臻玉知道這是好友為自己擔心了,靳、顧二人也聽出不對來,都擔心的瞅臻玉。“不必憂心,他在南邊的作坊産業也給了我些股分兒!他這人有些冷肅,出身又好,對外人極是難處,自拿我作至交後,總想着要護着我罷了。再不必擔憂他的!”只臻玉沒說,水泱那些南邊的産業是他哥給他的兩處私礦和大片的莊子土地。
雙佑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臻玉道:“這原是摯友才說的,我心裏再受用沒有的!”說的大夥兒都笑了。臻玉沒說他那好友的名諱,三人也沒提,想是林大人在京中的世交罷。
一時商定,席雙佑嘆道:“這可幫了大忙了,我家老爺子早說明年會試若是得中,就交我叔叔走走路子,少說也得某個六部的缺兒,肯定是要長在都城了,這般一來,倒是全了我的心事兒,不必和叔叔一家子擠在一塊兒。他家雖大,可人也太多,幾個堂弟很不省事兒,我再不想參合進去的。”
臻玉道:“鋪子開起來,倒是置辦幾個好莊子是正經,不打眼不招诟病不說,若以後你成家立業,這才是能支撐的妥當産業。”靳康道:“說的是,咱們家裏公中的産業大多是莊子,鋪子什麽的多是爺們和太太手裏的私産兒。”又說起仕途事兒,林臻玉只說明年的會試他是不考的,待下科罷。衆人皆明白,臻玉實在是有些小,就算是真過了會試,恐怕也不得用,不如下科再考。
自此後,各行匠役齊集,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俱全,一應擺設點景等事,又有水泱門下的喚山形的制度,很快便按林臻玉的大體要求修葺完,林臻玉不過無事時來看望看望,最緊要處和他商議商議罷了。
半個月後,林臻玉召集各好友來看,只見這兩間鋪子相隔不遠,竟都在銅駝大街。都城有四五處大商用街,銅駝大街是世家豪門的公子哥兒及高門大戶的采辦們最愛來的,都城比南邊兒民風開放,也有些夫人太太帶着帷帽,乘車來逛。早幾年銅駝大街的店鋪就沒得賣了,這兒熱鬧但不喧鬧,路能并行四五輛馬車,是個好去處。當然,這裏每家鋪子賣的東西都是上品,價格不菲。
店鋪布置的很華貴秀雅,雕欄畫棟,大手筆用玻璃鑲的窗子,各色名貴花草,精致的擺設,二樓的精巧雅室,後院招待貴客的樓閣,看的人十分意動,席、靳、顧三人都思量着再補寫銀錢給林臻玉。
林臻玉招呼三人坐下,席雙佑發現窗邊竟挽着兩匹絲布,不解,因問:“這是什麽?”臻玉走過去将之解開,拉上。三人發現原是紗簾子,這簾子細密鮮亮,十分清透,雨過天晴色上面用銀線繡着百蝶穿花,底下墜着穿珠子的石青絡子,精致秀美。
臻玉笑道:“這鋪子賣的淨是女子用的東西,北方那些太太們是常能出門的,就是那些個小姐,若是受家裏愛寵偶爾也有出門來的機會,将這玻璃窗子用紗簾兒遮上,外面就看不清裏面了,又透光。”又道:“當然,若是太太小姐,自然有人迎去樓上的雅室或者後院閣裏去。但是,別忘了,大戶人家的專管這些胭脂水粉、布匹首飾的買辦也都是些婦人,再有那規矩不甚嚴的富戶,家裏的有餘産添嫁妝的小戶,來這兒的都是些女子,自然要巧些。”一席話聽得三人暈頭轉向,只嘆:“竟這般玲珑的心思!想到這些……”
說笑一會,林臻玉道:“這兒都收拾好了,只待将貨擺上就好了。”靳康道:“運布料的船已到了直隸,明早就能搬運來。”靳大人是揚州布政使,掌一省之政,而靳夫人娘家是姑蘇世家,着親随去辦,自有那做紡織的大商人湊上來,選了數家,定下契約,很容易就解決了貨源問題。
至于珠釵首飾的店鋪,卻有些不好辦。他四人派人四處去收瑪瑙琥珀、紅藍寶石和翡翠玉石以作原料,而珍珠臻玉道他那好友在南海邊有處采珠廠,他亦有一分的幹股在那兒,不必去他處收購。又在江南高價求請好手藝的匠人。因此,這首飾的店鋪這幾日是開張不了了。
四人品着茶,吵吵嚷嚷一會子,定下了兩處鋪子的名字:“錦繡坊”和“珍寶軒”,雖簡單卻易記上口,又比其他鋪子用“同”“泰”“和”“茂”“瑞”“昌”等字的名字雅致些。
酉時,金烏西墜,紅霞輕移。臻玉正與好友道別,卻聽身後門扇輕響,有人進來了,臻玉嘴說:“鋪子尚未開張。”轉身看見水泱,笑道:“今日不是有事麽?怎的這時候來了?”又笑着向好友道:“這是……沈泱!”指着好友道:“席雙佑、顧清之、靳康。”“想是聽我提及過對方。”水泱早知道臻玉幾位好友的身家底細,如今對號入座罷了。那三人卻有些怔愣,沒想到是這般出色的人物。衆人寒暄幾句,水泱對林臻玉道:“回家罷。”臻玉對好友道別。水泱向幾人微微點頭,就牽着臻玉的手上了馬車。
一直到車馬遠去,三人才回神,一個說:“不知這沈泱竟是這般毓秀人物。”一個道:“為人确實冷淡,但看着與臻玉倒十分好。”一個說:“我最不喜這般人物!若同其一道兒聽曲賞香,還不得淪為陪襯?!”另兩個皆不屑:“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