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急回揚州府
時值秋季,桂花盛開,十裏飄香。因此鄉試放榜也稱“桂花榜”。
是日,馬壽帶着人三更天不到便去都城尹署前等着。直至日頭高挂,依舊不曾回。便是林臻玉饒有把握,也不禁有些惴惴。水泱拉他坐下,也在心裏有些後悔,他對臻玉中舉很有信心,是以也沒使人去問名次,這會倒有些緊張起來。
巳時,馬壽滿面喜色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恭喜大爺!大爺中了第二名!賀喜大爺!……”“靳大爺中了第三名!席大爺第六名!顧大爺十一名!”臻玉一顆心落到實處,很是歡喜,見他衣衫褴褛好不可憐,忙賞了他大封的賞兒,又賞府裏衆人。
馬壽喜氣洋洋的自去,心裏還有些嘀咕,原來這榜是由第六名寫起,末名寫完後再提寫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寫至第一名呀,以往林家無子,他哪經過這好事兒,這次他帶着小厮們好容易擠到前面,好家夥!從前往後越看越心涼,生怕自家大爺不中,看到最後大爺的名諱、籍貫才發現這前五名是寫在最後面的!真坑人,方才他腦袋嗡嗡的,哪裏記住大爺那幾位朋友的名次了,不得已又擠過去,好在大爺這幾位朋友都是能人,名次都靠前,不是寫在榜最前兒,就是和大爺寫在榜的最後兒。饒是這樣,也差點兒沒擠掉他半條命,多虧了幾個小子拼命護着他。
馬壽來到中庭,瞅着幾個衣服爛的不成樣,臉上都有幾塊淤青的小子們笑眯眯道:“都賞!幾個小子賞銀一兩!另府中皆賞一個月月銀!”衆人都喜笑開顏。
快馬加急與林府報喜,着人送信與周姨娘報喜不提。
次日,林臻玉去“鹿鳴宴”,幾個好友相見都十分歡喜。此次都城秋闱,解元是直隸人,歷屆順天鄉試的解元都點直隸人,這是慣例,衆人也不奇怪。只此次順天秋闱,亞元、經魁、亞魁、第十一名都是揚州府學薦到都城鄉試的揚州官員之子,倒不由得讓人不贊嘆江南文風鼎盛。
本科主考一品殿閣大學士李仲笑道:“此番秋闱,才子倍出,且不少仕子據為少年英才,今上甚慰!爾等需得勤奮兢業,以期明歲會試得中,為國之棟梁!”說着笑眯眯看了一眼林臻玉,林臻玉忙做危坐傾聽模樣,心裏有些疑惑,這朱衣官員,有些面善呀~至金烏西斜,方回府。一入院門就見水泱坐于石凳之上,臉色暗沉,心裏一咯噔,忙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水泱握住他的手,注視着他的雙眼,慢慢道:“方才賀三飛鹞傳信說,林伯母病重……恐怕不好!這會兒林家的消息還在路上,你……”
臻玉眼一黑,險些立不住,連聲問:“什麽時候的事兒?!母親她……”嘶聲急喚馬壽,“快準備船!我要立刻回揚州去!”唬的馬壽心驚膽戰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兒。
水泱忙摟住臻玉,沉聲道:“是昨天的事!我已經幫你準備好小舟,讓秋千跟着,收拾幾件衣服,立時派人送你們回去!我知你心急,且稍寬些心,這小舟極快,順水兩三日必到!”臻玉早已眼眶通紅,方寸大亂,只道:“多謝!”水泱吩咐馬壽看管好別院諸事,又派人給臻玉的好友送信兒,請他們向同科士子擔待一二。
水泱心知臻玉心急如焚,必定等不得明早行船,只好尋了兩個最好的船工,幾個水性好的侍衛草草收拾一番急急上路。
小船順流直下,林臻玉心急也不補給,只和衆人一同啃幹糧就清水飽腹,兩個船工輪流掌舵,臻玉也幫着拉帆,日夜不停,這樣第三日早晨就到了揚州,林臻玉雇了一輛馬車便急急回府。
林臻玉一路闖到正院,賈敏已到彌留之時。如海臉色灰白,竟如老了十幾歲般,黛玉、馥玉眼睛紅腫,凄凄不成聲,三人見臻玉也顧不得驚詫,只推他到床邊,如海道:“……見見你母親罷……”
臻玉紅着眼見母親面容枯白,形銷骨立,竟似只剩一把骨頭架子般,悲從心來,強忍着:“娘,娘?你看看,臻玉回來了!娘?……”賈敏微微睜眼,看見臻玉在她旁邊,眼中閃過一絲神采,閉了眼躺着,喘了一會子,道:“扶我起來。”如海見賈敏精神好些,知是回光返照,心中悲恸,伸手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賈敏顏色如雪,并無一點血色,拉着臻玉的手喘籲籲的說道:“好孩子,娘終于等到我兒了!”林臻玉滿面塵色,顆顆淚珠早就噗噗直落,抖着起皮幹裂的嘴,好容易嘶啞道:“娘,你養着,定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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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微微一笑,枯瘦灰白的手顫顫地摸摸臻玉的手道:“娘難好了,只舍不得你們幾個……”喘了一會子,又道:“老爺,好生照料我三個孩兒!”如海含淚應下,賈敏挨個兒看過三個孩子,又抖手摸摸黛玉、馥玉的臉蛋兒,忍不住淚道:“你們還這般小……記得,好好兒聽父親和哥哥的話!”兩小早禁不住細聲哭出聲來,賈敏掙紮着對臻玉道:“我兒自小最孝順友愛,且得顧着自己些才好!……”臻玉握住賈敏的手,顫聲道:“娘放心罷,臻玉定會照看好父親和弟妹!”賈敏含笑看着四人,眼角一串兒淚珠滾下來,雙眼一閉,香魂一縷随風散……
枯葉飄零,親眷哀恸……
賈敏亡故,似是将林府色彩俱抹盡般,往日花紅柳綠言笑晏晏變作灰黃殘葉凄聲漫天,林臻玉渾渾噩噩,硬撐着為賈敏守靈,照料老父和幼妹弱弟,又扶靈回姑蘇,折騰月餘,将回府便病倒,只吩咐秋千,不得驚動老父和弟妹,只悄悄熬副藥來吃便是。
渾病了幾日,方好些,便聽人來報,馥玉上吐下瀉,眼見不中用了,慌得丫鬟們先來請示大爺。
臻玉大驚,忙使人扶去那裏,心中深恨自己竟忽視了弟弟體弱,一時來到暖閣,便見馥玉小臉兒蒼白,眉頭緊皺,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忙亂,馥玉的奶娘方嬷嬷摳着馥玉的舌根,只叫他吐,兩三個穿着不一般的秀麗婦人見林臻玉進來,在旁勸道:“大爺也不必太過于悲痛,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也免得受這好苦。”
林臻玉知道方嬷嬷是個妥當有經驗的,沒理嫂子,連聲吩咐再去催何大夫,一時待馥玉吐盡,方嬷嬷灌了水再使他吐,直到馥玉只吐出清水來才罷,馥玉喝了溫水,躺在床上,臉色卻好了些,方嬷嬷才有空行禮道:“是老婆子唐突逾矩了,只是哥兒這兩天雖弱些但還好,只今日方用完飯便不好,生恐他吃了壞東西,才使勁兒讓他吐出來。”臻玉心微安,擺手道:“嬷嬷做的對。”一旁秀麗婦人臉色微沉,不做聲。
少時,何大夫進來,衆丫鬟婦人皆回避,大夫把過脈道:“無妨,只體虛傷了點子元氣,慢慢溫補罷。”又叫拿來方才用飯所剩和嘔吐之物來看,方嬷嬷忙着人取來,老大夫從剩飯中挑出一塊白色小塊,嘗了下,又細看方吐出的東西,道:“是了。”
指着那塊說道:“這人參雖補,卻非是體弱年小之人可随便用的,用了最是虛不受補,會壞了底子,更何況這還是上百年的參,藥性也太烈了些。本來還不會發作這般快,只是這位小哥兒身體太弱,經不住發作出來,現在吐了幹淨,反倒好了。”又給開了副藥方。林臻玉臉色鐵青,勉強着人好生重謝大夫。
待外人盡退,林臻玉命人将馥玉房裏的所有人除方嬷嬷外全堵嘴綁了壓到偏房,交代方嬷嬷和蘆荟、薄荷等人好好照看馥玉。
正房內,林臻玉蒼白着臉,眼中似有萬丈怒火岩漿快要噴出,狠狠道:“查!給我細細的查!誰去過馥玉房裏,這飯菜是誰做的,經了誰的手,有誰哪怕是從旁經過過!”水泱被林福帶到正房時,正好看見這一幕,心裏頓時就有些異樣,臻玉那被怒氣氣紅的小臉兒和晶亮的黑眼睛都讓他心裏頭一熱,好像眼前的色彩都更加鮮亮了。
林福大驚,這幾日老爺、大爺生病,府中諸事皆是他和衆位嬷嬷在看管。今日見水泱前來,他知道這位身份不簡單又在這住過幾年,遂親自接他進來,只他說知老爺病着不好拜會,先見見大爺,他問了二門小厮,方知小哥兒病了大爺去看了,唬的他顧不得別的,領着水泱直去了正院。“大爺,這是出什麽事了?”
臻玉閉目養神,臉繃得死緊,旁邊兒黃連輕聲将之如此說了一遍,林福立刻臉色鐵青。水泱見臻玉沒注意到他,走上前,伸手輕輕撫了撫擰住的眉角,臻玉一驚:“你怎麽來了?!”水泱搖搖頭,林臻玉将他拉着坐到旁邊兒,也不避着他。水泱正正經經的坐在一旁,看臻玉處置。
一時黛玉聽到消息和這幾日看顧她的柳嬷嬷急急忙忙趕來,臻玉命人攔住她們,只叫她們直接來正房就行。黛玉顧不上水泱在,急忙問:“哥哥,馥玉怎麽樣了?”臻玉把她拉到身邊兒同坐,安慰道:“沒事兒了,你先坐着和哥哥一起處理這事兒。”又向林福道:“封了二門,不許驚動父親!”
多半個時辰後,杜嬷嬷附在臻玉耳邊述說了番,林臻玉抖着嘴唇,衣袖下拳頭握的死緊“帶那些人前來!”
正廳裏站着數十人,方才那秀麗婦人中一個顏色最好的,指着臻玉的鼻子道:“大爺,好生無禮!我們好歹是老爺的姨娘,你的長輩!竟敢這般對我們,看回了老爺,老爺饒不饒你!”
臻玉冷笑:“白姨娘好利的嘴!杜嬷嬷,将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原來這百年人參竟是白姨娘并通房趙氏令身邊的婆子買通林臻玉的三等丫鬟沉香,沉香又與馥玉房裏的小丫鬟秋玲玩得好,那參是秋玲放進去的。
白姨娘冷笑:“這分明是賊喊捉賊,你房裏的丫鬟做的,卻賴到我們頭上!”
臻玉死盯着白姨娘,眼中黑沉一片唬的白姨娘心內哆嗦,臻玉怒極反笑,道:“姨娘想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帶沉香、秋玲,白姨娘身邊的白嬸子,哦,還有……白嬸子的侄子——趙錢!”
臻玉命趙錢跪在門外邊,看着白姨娘的眼睛道:“姨娘,還用我說這百年好參是買自哪家藥鋪子嗎?這趙錢是誰嗎!”
白姨娘死白一片,兀自嘴硬:“這趙錢是哪個?我不認識!”
“噢,原來姨娘不認識呀,那趙錢手裏可是有你的首飾呀。”臻玉慢悠悠道。
白姨娘梗着脖子,冷笑:“大爺您也說這趙什麽錢是白嬸子的侄子,那白嬸子從我這兒偷去一些東西予他也不奇怪!”身邊跪着的白嬸子擡頭震驚的看她一眼,嘴唇動動,沒說出話來。
“姨娘何必着急,且等我說完不遲,那趙錢家裏還搜出——你的借據來呢,那上面還有你的手印呢!”
白姨娘不敢置信的望向白嬸子,她把銀子并首飾抵給趙錢時,白嬸子分明說她親手将借據拿來燒掉的,還将紙灰予她看過!
臻玉狠厲一笑,道:“沉香那丫頭奸猾,見旁人升上二等心內妒恨,便給你們做了筏子,不過她倒也不笨,怕你們害她,就将你們那些見不得人的害人物事偷了出來!”
說着将杜嬷嬷手裏的盤子掃到地上,只見是三個面目模糊的小人,上面寫着臻玉、黛玉、馥玉的名字,幸而賈敏謹慎,當年接生時待在正院周圍的只有心腹,生日待第二日才報與全府知道,只他們的生下的時辰都瞞的死死地,因此白姨娘做的小人上只有姓名沒有八字。
白姨娘抖得跟篩糠似的,才跪着拉住臻玉哭求。臻玉怒急,一腳将之踹個倒仰。
林臻玉站起身來,黑黝黝的眼裏沒有一絲亮光,冷聲道:“将沉香和秋玲打十板子,并她們家人一起發賣到黑煤窯去!白嬸子亦是!将趙錢扭到府衙去,請靳伯父為我們做主!”
白姨娘見林臻玉的眼睛掃到她身上,聲音尖利的喊道:“你不能處置我,我……我是老爺的正經姨娘!我是良家妾!”
林臻玉不理,對林福點點頭,稍後林福回來,禀道:“老爺聽了這事,讓大爺處置,只做嚴懲罷!他去看二爺就不過來了。”
白姨娘聽後便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林臻玉冷笑:“哦?良家妾?果是良家!恐怕這百年好參也有姨娘家裏出的銀錢罷?至于良家妾,妾通買賣,恐怕姨娘這曾經‘良家子’的身份行不通了!”又怒道:“将白姨娘屋子好生搜檢一番,若得她與娘家通信兒的證據,就将她娘家一并告上府衙!”
白姨娘徹底懵了,這次買參确實有向娘家嫂子借銀錢,屋子裏還有信件兒。她老子娘早去,只得一個哥哥,若是将哥哥牽扯進來,嫂子必将她恨之入骨,若是想以後哥嫂救她是不能了!
這般想來,只将個林臻玉恨之入骨,厲聲道:“大爺?大爺?!哼!不過是個過繼來的!看那林馥玉長大後,還有你這個大爺立的地方沒!”
氣的林黛玉渾身發抖,她從未見過哥哥這般生氣,先前還有些害怕,卻不想是這般黑心人要害弟弟,還要将污水潑到哥哥身上!如今又挑撥哥哥與弟弟感情!黛玉強自忍耐,只看着哥哥如何處置這蛇蠍心腸的人!
林臻玉複又坐到太師椅上,伸手拍拍妹妹的小腦袋安慰下,只哂笑道:“想來姨娘過慣了花紅柳綠的好日子,受不得那煤窯子的苦。”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又道:“那就請姨娘喝碗絕子湯,去那秦淮河畔賞月罷。”
衆人皆驚,白姨娘更似瘋了一般,這林臻玉好狠的心,竟要将她賣到那般髒污地兒,且不說她已這般年紀,就是她能憑着容貌籠絡住一人,可依她喝過絕子湯,也絕不會有人願意替她贖身,她這輩子只能呆在那兒生不如死!
林臻玉以雷霆手段處置了二心的丫鬟婆子,重新将弟妹身邊的丫鬟婆子篩檢一遍,更是大力整頓了整個林府內外,一時林府上下更清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