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刀霜劍嚴相逼

蘆荟正收拾包袱,大爺将她派給了馥哥兒,艾葉、茯苓等進來,拉住蘆荟的手不舍道:“姐姐這番就走了,雖離得進,卻也不能常在一塊兒了,可叫我們怎麽舍得!”

蘆荟笑道:“我也舍不得,但咱們離得這般近,難道我走了你們就不與我好了不成?”

衆人忙叽叽喳喳分說,冷不丁來了沒兩年的甘草道:“大爺也是,姐姐是他最親近的大丫鬟,我還以為過兩年姐姐會是大爺房裏……”一時俱靜下來,甘草被看的臉紅,不禁住了嘴。

蘆荟如今已十七歲,自然擔心前程,心裏也動過被大爺收做房裏人的心思,眼見大爺越發俊秀不凡,又年紀小小就中了舉,大爺房裏的丫鬟哪個沒有一點兒觸動的!

只是蘆荟打小就服侍林臻玉,對他的心思自然是了解幾分的,見大爺從未将這些放在心上,更是厭惡二心的丫鬟,慢慢就将心思收了,反正以她和大爺自小的情分,大爺總會給她個好前程的。

蘆荟想起昨日大爺對她說的話,微微正色道:“這些混賬話可不許再提了!咱們是好姐妹,姐姐就勸各位一句,勿要拿那些旁的心思!這麽些年你們還看不清麽?林家的爺兒都不是那多心的,看咱們老爺這麽多年對夫人就知道,想想白姨娘她們,昨兒老爺知道後,可曾為她們說上一句?如今剩下的也都拘在雪濤院裏,不得出來了。況且咱們大爺最是厭惡那些眼空心大的,若是在這上打了咱們爺的眼,少不得被打發出去,再者有些壞心的,那沉香可不是個先例?”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不吱聲了,有的臉色煞白,艾葉見狀拿着個木盒兒忙道:“姐姐這番要走,總是舍不得,這支釵子是我中秋新打得,送給姐姐,也算是做妹妹的一點子心意!”其他人也忙拿出自己的禮物,屋裏又熱絡起來。

馥哥兒搬出正院暖閣,如海不耐內院諸事,臻玉便做主将他遷入攬月堂,将黛玉遷入與攬月堂相對的行雲閣,自己也從清涼水榭遷入碧波園,碧波園正好與外院毗鄰,又将攬月、行雲兩處院子護在身後,特特開了一條小路,讓黛玉和馥玉方便去他的院子。

蘆荟在攬月堂的後廂房裏整理妝奁,想起昨日大爺對她說的,待她再好好兒照看二爺兩年,定許個好前程給她,嫁給府裏管事或是聘到外面做個平頭娘子都是使得的。

蘆荟臉有些紅,她是家生子兒,父母木讷不得用,要不是她伶俐被太太看上後來又好命服侍大爺,連着哥哥都有了好差事,哪能今日這般風光,如今在二爺這兒更是單給了她一間小廂房!她從未想過出府,以後能嫁個府裏的管事,最好是大爺身邊的長随就心滿意足了,以大爺這般能力手段,日子哪會過不好!

林臻玉靠在榻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昨日裏馥玉的事兒,讓他腦中轟雷一般警醒了。自責自己沒照顧好弟弟妹妹是有的,但最多的還是要如何面對以後的事兒!

如今林府內憂外患、搖搖欲墜,母親離世,府裏心大的開始鬧騰尋事兒,內院不能沒有管家的人兒,看父親的意思是不準備續弦了,那就只好讓黛玉慢慢學着管家;而外面,據水泱說,忠順親王和義忠老親王的餘孽又不安生了,盯上江南這個朝廷的錢袋子,首當其沖的就是鹽政。

江南甄家近來蠢蠢欲動,揚州、蘇州俱是風雲變色,水泱此來就與此有關。林如海是純臣,只忠于皇帝,這也是他能在鹽政連任把持數年的最大原因,可這樣一來必定會成為忠順王一派的眼中釘肉中刺!父親因母親驟然離世打擊頗大,身體大不如前,恐怕外面有的是人等着捉父親的小辮子,更甚者還會使出各種手段陷害打擊父親!

至于賈府,臻玉冷笑,這榮寧二府真是有意思,原著裏秦可卿一個孫媳婦的身份都能叔叔伯父甚至再高一輩兒大肆發葬,可自家姑奶奶——二品大員的嫡妻亡故竟只派了個子侄輩的賈琏前來,哼,想來也是,恐怕賈家和甄家私底下早就站隊到忠順那邊去了,想要兩邊讨好,也不怕肚小容不下!

臻玉心想,這外面的事兒他還沒入仕,最多幫着父親出出主意,幫不了多大的忙。只是這府內要好好兒整頓一番,禍起蕭牆,這話兒可是一丁點沒錯,母親固然走了,可還有父親和弟弟妹妹,他定要護好他們才是!

在林福和柳嬷嬷的幫助下,府裏放出去一些人,又進來一些,家生子三十六人,買來的二十一人,俱是安排到各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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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已經七歲有餘,很需要好好打算一番。馥玉又小,林臻玉身邊的丫鬟也要變更許多,在此就不一一贅述,後文自有分說。

這日一早,林臻玉就喚林福、馬全等府裏的管事和柳嬷嬷等掌權的嬷嬷和媳婦子等候在正廳,将不當值的小厮、丫鬟、婆子、媳婦子等分院子聚在前院,烏壓壓站了一整個院子,足有一兩百人。

林臻玉坐在正中太師椅上,自顧品茶不言,底下人被前幾日處置白姨娘等人的手段所震懾,一時院中寂靜無聲,無人敢出聲動作。

林臻玉擱下茶盅,淡淡吩咐林福道:“福叔,說罷!”

林福拱手稱是,也不贅言,道:“今日召集大夥兒,就是要把大夥的職責錄下來。先從外院開始罷!”一側林府老賬房端坐,拿起筆開始往紙上錄。衆人皆驚疑,卻不敢問,只得排着隊一一将自己的姓名、職責、月例述來。

臻玉只聽着,一個時辰後,老賬房将紙卷送至眼前,臻玉淡淡看了數眼,朝柳嬷嬷點頭示意。柳嬷嬷點頭,從袖中取出數頁紙,将這段時日來偷懶耍滑的、嘴碎背後非議主子的、吃酒爛賭的、貪污不良的一一宣讀來,底下衆人凡念到名字的俱是臉色煞白、心驚膽戰,沒念到的就抹抹冷汗,松一口氣,又有管事親自将那些念到名字卻當值的提溜來。

林臻玉對那群吓得早就跪伏在地哆嗦不停的人淡淡道:“這般刁鑽的仆役自應攆出府或賣将出去才是!”聽得衆人皆膽寒,犯事兒的俱求饒不停,臻玉又道:“只是念你們服侍多年,沒有功勞也有些苦勞,今日就給你們個體面,都放到莊子上去。若有改過突出的,自然還有機會回府裏來,若有依舊不改的,那就賣出去罷了。”一時衆人又驚又喜,都松一口氣。

又有馬全将府中重疊累贅的差事指出,林福裁掉多餘的人将之安排到其他地方去。如此一番,臻玉親自将送出府去的劃掉,将變換了差事的人錄上。

前些日子新進府的家生子和買來的共裁去七個,其餘的安排到各個地方,卻是剛剛與送出去的持平,衆人這才明白大爺為何上次讓這麽多人進府來,心裏對臻玉是又敬又怕,大爺只這般年紀,竟有如此手腕,日後不由得恪盡其守,因而林府規矩有條令人贊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掃視一眼,臻玉拿着紙卷道:“稍後各管事并管事嬷嬷來将自己手底下人的姓名差事抄去,今後若是哪裏出了纰漏,只找管事和管事底下負責此事的人,俱是同罰!若是做的好,賞亦同賞!若是管事出了差錯,只找管家罷!每月由管家報來。如此,家宅平和,日後的每月、節下,根據各自優良,自有不同賞賜!今日留下的衆位皆是素行妥當的,各個加一月月錢罷!”衆人個個喜笑顏來、感恩戴德不說。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水至清則無魚”這道理臻玉是深信的。

如今黛玉身邊大丫鬟四人,二等丫鬟四人,三等丫鬟六人,嬷嬷一人,院裏待命的媳婦子兩人,若幹無等的粗使婆子小丫鬟,臻玉思量着最好給她請幾個有來歷的嬷嬷,省的以後被人诟病無人教導。馥玉同黛玉差不多,只是他還小,便少了四個三等丫鬟,多了三個嬷嬷,臻玉特特從莊子的佃戶裏尋來三四個實誠懂事的小孩兒陪他讀書頑耍。

黛玉的一等丫鬟分別是晴空、垂柳、靜湖、長歌,二等丫鬟素梅、素蘭、素竹、素菊,六個三等丫鬟宜風、宜雲、宜雨、宜雪、宜霧、宜霭,和邱嬷嬷。晴空是邱嬷嬷的女兒,素來就是最心實懂事的,是以黛玉的丫鬟以晴空為首。

說來這起名的法子還是馥玉鬧的,小家夥身邊兒伺候的人經此事後換的換、攆的攆,這不,嫌人多了不好記,非要自己起名兒,又索性鬧着哥哥姐姐如他一般起名兒,是以二三等的丫鬟都是這般,黛玉和臻玉也覺着方便,贊了一番後也跟着如此了。

馥玉的一等丫鬟起得好,分別是蘆荟、滴翠、秋月、晨星,蘆荟自然沒變。二等丫鬟小馥玉随手指了個冬字,便稱呼為冬黃、冬綠、冬青、冬藍,因只有兩個三等丫鬟,就起名夏荷、夏蓮,和奶娘方嬷嬷,并嚴嬷嬷、夏嬷嬷。

原來賈敏的奶娘柳嬷嬷照顧了馥玉些日子,偏整個林府還要她來操心,是以臻玉索性讓她總管林府女眷事物。嚴嬷嬷本是臻玉身邊的,只是臻玉心疼弟弟,就将一向細心妥當的嚴嬷嬷給馥玉當了管事嬷嬷。三個小玩伴還是用他們原來的名字:小虎、墩子、小山。

臻玉原給丫鬟們都用的藥名兒,這番拗不過馥玉,心裏又着實膈應犯事兒的沉香,就将新提拔的和原來的一并改了名字,艾葉、薄荷、黃連并新提拔的小香這些一等的改為初雪、碧水、小河、清溪。

原來一等丫鬟甘草被這玉嫁出去了。因臻玉歲數漸大,越發不喜歡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在他眼前,索性只要了兩個二等,兩個三等了事。兩個二等的是寧安、寧靜,兩個三等的是暖草、暖樹。倒是有八個長随和小厮:秋千、盛千、勞千、牛千,子江、醜江、寅江、卯江。

如今他大了,不大需要嬷嬷們來照管了,小時候的嬷嬷杜氏和嚴氏,嚴氏給了馥玉,杜氏已家去了。

林臻玉又仔細收羅來兩個老嬷嬷,一個是藥嬷嬷,說來這位嬷嬷也是冤枉,若不是主家犯事兒,憑她一手識藥辨藥又懂藥膳的好本事,可不得是大戶人家供着的人物!偏因着主家的事兒被發賣,若不是林臻玉打聽的清,不定就賣到哪個窮鄉僻壤去了。

還有一個稱大嬷嬷,端的是個理家理事的好手,這兩個都簽的死契,被臻玉指派成總理他們兄妹三人事物的管事嬷嬷,藥嬷嬷專管廚房包括采買等,大嬷嬷專管人事。而藥嬷嬷的獨生女兒也頗得她的真傳,被臻玉派到妹妹身邊兒,就是大丫鬟靜湖。

……

這日,葉先生将臻玉招來,先細細打量番這個自個教了六七年的學生,有些不舍的道:“這些年你也算學有所成,我能教你的十分有限了,此番今上又再招我入朝,卻是不能再推了。”

臻玉大驚,心內難過,不免紅了眼圈,勉笑道:“先生大才,本就該進朝入閣,一展抱負!蒙先生教導多年,臻玉……”

葉瓊笑罵道:“行了,行了!看你這德行,又不是見不到了,不過比你先一步入朝罷了!”又唬道:“別以為先生走了,你就能偷懶兒!這科春闱你不能參加,下科若是不能中個好名次,下了你先生的面子,看我怎麽收拾你!”

臻玉破涕為笑,将小金子抱在懷裏,摸着它的軟毛,笑道:“我何曾偷懶兒過,先生又唬我!”

葉瓊伸手揉揉弟子的小發髻,笑道:“你可是先生我唯一的入室弟子,自當給我争光,讓那些個老匹夫瞧瞧,我葉瓊的弟子豈是他們能比得?”

又正色道:“近來江南恐怕不安穩,你只記得‘不露鋒芒’便是!平日裏功課不可落下,我自會着人給你送來,多向你父親聽些、看些、問些、探讨些朝堂諸事也就夠了。”又肅道:“你自小老成,我也不多說,只是你外家榮國府那兒還是遠着點兒好。那賈府心太大,恐怕不好收場。”

臻玉也不掩飾,苦笑道:“父親和我們何嘗不想遠着些,只是畢竟是母親娘家,只前些日子,那老太太便來了數封信要接外孫子、外孫女去一解思念悲痛之情。好容易才搪塞過去,只怕還會再來催。”

葉瓊冷笑道:“這賈府行事也真霸道,百日熱孝未過,便來這般,真不知是何道理!”

又彈了臻玉一腦嘣兒,嗤笑道:“竟連這道理也不懂麽?外祖母來接外孫子、外孫女相見是天經地義,可這和林府有什麽關系?你們只管敬着外祖家,其餘的事兒一概不管就是。若真是非要接你們入京,只管去,只別常住在他們家便是,難道林家連個宅子也置辦不起?再者,想來鹽政的事兒景王那小子不會瞞你,你父親在江南與甄家較勁兒,那賈家從來都與甄家沆瀣一氣,而你們只是姻親,在外人眼中自然不會将你們和賈家歸為一勢兒,不過是礙着外祖的情分,日常走親戚罷了。”

臻玉道:“若是這般就好,不是我們不講情份兒,只是母親在世時,去了多少信件勸外祖母和舅舅們韬光養晦,只管好好兒教育子弟們,卻每每不聽,後來更是責怪我母親,使得母親傷懷心灰,才再不管這檔子事了。現在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我們也只能護好林家為先,外祖家卻是有心無力了。”

“趁早別管!那家子從根上就爛了,再沒比他家豪奢張狂的了,如今更是和四王八公一塊兒與忠順王交好,真是……”葉瓊冷道:“也省的平白被連累!若是進京,你是林府長子又有功名在身,恐怕主意會打你身上來,你只做走親戚,萬事不要理會,搪塞不過去只推到我身上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哼!倒要看看這‘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家要有多張狂!”葉瓊雖久不入朝堂,到底是世族大家嫡子,一直以來葉家都密切關注都城朝廷風向,他早就厭惡榮寧二府行事,又在林家坐館多年,對賈家更是了解些,是以深厭他家。

……

葉先生走後,林府更顯靜寂。臻玉每日只讀書習字,給馥玉開蒙,如海閑時便同父親探讨諸事,輕易不外出,偶爾拜訪下好友父母便罷了。

林海亦聽葉先生所言,更是小心謹慎,半點子鋒芒不露,只暗中行事布置罷了。

這樣一來,局勢變得微妙起來,林家受得刁難絆子少了許多,如海也輕省些,但局勢在臺面下已悄悄向林家傾斜,林海不禁盛贊葉先生慧眼。

其實這與臻玉同席家、靳家、顧家愛子互為至交不無關系,雖面上兒不過是小兒來往,可實際上這三家已經悄悄靠向林家了,如此一來,如海行事方便許多,當然這也是日後江南官員傾覆時這三家能安好無損的因由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十一月,水泱回京。林臻玉分外不舍,水泱因他之故滞留江南多十幾天,臻玉也只能依依惜別。臻玉明白若不是水泱陪伴,他哪能這麽快從喪母之痛中打起精神,于是在心裏愈發将水泱看的越重。

臨行前,水泱摸摸小孩兒的臉,催他下船回府,笑道:“回去罷,待我到都城給你傳信。”忽又想起:“莫擔心,回京之後就給你請幾個宮裏出來的教養嬷嬷,連着賀三、賀四一起來,你就将他倆留在身邊,江南局勢不穩,這樣我也放心。”

林臻玉點頭,心裏不舍,卻不知說些什麽,半晌憋出一句來:“要好好照顧小折耳!”

水泱瞅着他通紅的小臉兒,大笑着點頭。一邊兒秦書來低眉斂眼,心內腹诽,自家這位爺,只要一遇到臻大爺就憋不住那張冰塊臉,餘光瞟了眼船工,等着罷,等林大爺走後,你們就知道啥叫六月飛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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