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木石初見
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
兄妹三人冷眼瞅着,果然生的光風霁月,一副好皮囊!
黛玉瞅着有些眼熟,只是她早在家時就被哥哥提醒過,早知這個表兄不僅頑劣異常,嘴上說着最護着女孩兒,可實際上卻沒個擔當,早先身邊兒一個叫媚人的大丫鬟被打發出去時,這表兄卻愣是一句求情的話兒也不敢說,直叫人心寒!是以并不在意。
又兼下晌午在王夫人處,二太太明說暗指,就差沒明着敲打她,讓自己離她的鳳凰蛋兒遠些了,真真門縫裏窺人,想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大員的嫡女,竟這般兒輕看自己!難道自己還會不懂男女七歲不同席的道理去沾惹他麽?哼!只看自己哥哥,就比這寶玉好出幾條街去!難不成有哥哥珠玉在前,自己會在意個憊懶頑童麽?
黛玉天真爛漫,雖聰穎,卻并不解王夫人真意,只以為王夫人瞧自己不起,并不知王夫人怕的是賈母有将賈敏的女兒配給寶玉的心思。
林臻玉教養黛玉、馥玉雖用心,卻從來不用禮教規矩束縛他們,他教的是讓黛玉、馥玉熟知這些規矩,在必要的時候能用這些規矩來保護自己,功利和算計不是他們應該放在心上的。
而且臻玉本身就是個不在意那些抹殺人天性的規矩的人,他看重的只有那些人文道德的禮儀,畢竟在這個時代,只有尊重并遵守這些禮儀才能立足。是以,林家三兄妹骨子裏都有些不合這個時代的‘叛逆’,這種‘叛逆’是追求幸福的基礎。
只見這寶玉向賈母請了安,賈母便命:“去見你娘來。”一時寶玉回來卻已換了衣裳,賈母因笑道:“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還不去見你哥哥、妹妹和弟弟!”
寶玉見臻玉溫潤清俊,馥玉玉雪可愛,早已喜的不行。又見有個妹妹眉如遠山、目似秋水,極是婀娜多嬌,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黛玉見這寶玉并不先見過哥哥,心裏已有些不滿,又見他只管瞅着自己,心裏更是惱怒,只不好表現出來。
臻玉見狀,忙輕移一步,微微擋住妹妹,寶玉心喜臻玉形容,忙來作揖,各個厮見畢,那‘曾見過’的話便岔開去。
一時互通了名字,賈母坐正中,臻玉坐于右手側,馥玉其次,黛玉坐于左手邊,再依次是三春姐妹,臻玉瞧見寶玉神情,笑道:“寶兄弟坐在這邊兒罷。”說着将馥玉抱在懷裏讓出座位,寶玉無法,只得挨着臻玉坐下。
寶玉笑道:“哥哥可曾讀書?”
賈母笑道:“你林哥哥已中了舉了,自是學問好的。”寶玉聽聞,便覺有些不喜。
臻玉笑道:“科舉之道,原是時文八股,自有定式,比不得詩詞靈氣,說不上學問好。再者經濟仕途原非咱們這等人家子弟看重的,若一味為此讀書苦求,反倒落了下乘。”讀書科舉為明理保家,原是你不懂的。
一席話說得寶玉深以為然,“這位哥哥卻不是那祿蠹功利之人,反心思清明,倒是可交的好人兒。”寶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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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又問黛玉表字。黛玉道:“無字。”
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
林臻玉忙截住話頭兒笑道:“寶兄弟莫說笑,這表字是有德長者所賜,不若待妹妹及笄老太太賜字時,寶兄弟給老太太出個注意,豈不更好?”到時自有身份老太太比不了的給我妹妹起字,可不敢勞煩你們。
賈母樂道:“很是,你哥哥說的對!”探春笑道:“到時更有奇思妙想,豈不是讓老祖宗挑花了眼。”寶玉亦笑道:“林妹妹這般神仙似的人物,這表字是萬萬要好的!”……一時賓主盡歡,笑聲延綿。
“可也有玉沒有?”衆人不解其語,生怕他聽聞無玉又犯了癡病,忙拿眼去瞅黛玉。
黛玉忖度着這就是哥哥說的見女孩兒就愛問有玉無,沒有就犯癡,因答道:“倒是也有一塊……”寶玉大喜,忙忙叫着要看。黛玉看看哥哥,有些為難。
賈母笑道:“玉兒也有玉?且叫咱們看看罷。”臻玉朝靜湖使個眼色,靜湖并長歌忙攙着黛玉避入內室,從衣裏解了玉下來。
賈母等人以為黛玉的玉不過是平常所配美玉,只是她心思靈巧,故而這般搪塞寶玉,不想這黛玉竟真的帶着這樣一塊玉來。
靜湖用帕子捧着玉送到賈母眼前,衆人一看那玉鵝蛋大小、用碧絲打着蓮花狀的絡子穿着,潤若碧泉,晶瑩清澈,按紋路成祥雲繞仙株的樣式,端的巧奪天工、金貴無比,最妙的是那顆仙株,碧玉靈透,妩媚矜貴,仿佛天下靈氣環繞,直教人心曠神怡。
衆人皆贊嘆,獨賈母識得,直嘆道:“這玉珍貴,不是你們小孩子家家見過的。”
探春等都笑說:“憑誰怎麽見過,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教導我們聽聽。”
賈母笑道:“這玉叫‘珑玉’,最是養人,若有那體熱虛寒的,戴上一兩年保管好了,只是十分稀有。”
探春笑道:“竟有這樣稀奇的玉,有了這玉,豈不連大夫都用不着了?”
賈母聽了笑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這玉并不是治病,戴了這玉能慢慢溫養人,對身體容貌都是極好的。”又嘆:“這樣的好物事都是進上的,平常人家少見,若有一二大抵是大小或是品相不夠才流出來的,你們不識的也是應該的。當日我在先老太後處時見過先太後有一塊兒,比這個還要大兩遭兒,是上皇當日所配,因先太後體弱特特賞的。玉兒這塊品相是極好的,想是因小了些,不夠天朝貴胄所配玉牌規格才堪堪留在民間的。”又問黛玉道:“珑玉這幾年愈發難得一見,想來你爹也費了一番心思罷?”
黛玉抿嘴笑道:“這玉自我滿月時就帶着,卻不是父親給的,是哥哥送我的滿月禮。”
寶玉見這神仙似的林妹妹竟果真有塊玉,妙的是這美玉與林妹妹很是相配,早高興地手舞足蹈,因笑道:“也只有這樣珍貴的美玉才配得上妹妹戴它!林哥哥的眼光再沒說的。”
臻玉笑道:“我原也不識的這玉石,只是與先生、好友在玉鋪子裏巧遇到的,先生眼界開闊,識得這珑玉,饒是如此,竟花費了我好幾年的月錢才把這賬填上。”說的賈母等人皆笑了,惜春豔羨道:“林哥哥可真是疼林姐姐!”
馥玉窩在哥哥懷裏本已睡眼朦胧,聽到這話兒,黑溜溜的大眼睛又精神的瞅着臻玉,抿嘴不說話。
林臻玉看到弟弟的小眼神,不禁笑着摸摸他的小腦袋,笑道:“我們馥玉也是有玉的!”說着解開馥玉脖頸上的小紐扣,從衣內拉出一條石青絲縧來,底端是一塊乳色欲滴的極品羊脂白玉,又唬了衆人一跳,臻玉笑道:“父親常說玉乃石中君子,極喜愛玉石,又因我們兄妹三人名中俱得‘玉’字,故而在馥玉出生時,便拿出昔日曾祖父珍藏的這塊羊脂玉來給他。”
寶玉聽得十分有趣,因笑問:“那哥哥也有玉來?”
探春也說:“這般倒真真有趣,林姑父好雅的心思。”賈母笑着摟了黛玉,摩挲着她的小臉蛋兒。
臻玉笑道:“玉,我也是有的,卻是好友相送,父親本也為我準備了一塊兒,只是感念我那好友情誼,才命我戴着他給的那塊兒。”說着背過身去從懷裏掏出來,衆人一看那玉也是極好,只是連賈母也不認得,臻玉因笑:“我也不知這是什麽玉,想來比不上黛兒和馥玉的稀罕。”衆人想想也是,臻玉便将玉收起來。
獨賈寶玉欣喜若狂,以往就他有玉,家裏姐姐妹妹都沒有,沒想到林姑媽家的神仙似的妹妹有,連着哥哥弟弟也是有的,因而更是高興,也顧不得別人的玉都不比他從娘胎帶來的。
當下,嚴嬷嬷來請問林家兄妹之房舍。
賈母說:“今将寶玉挪出來,寶玉和馥哥兒同我在套間暖閣兒裏,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裏,将你臻大哥安置到雪晗院裏罷。等過了這段倒春寒,再與他們姐弟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
寶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
黛玉和馥玉都拿眼看他們大哥,馥玉早就将身子埋進哥哥懷裏,一副不情願的模樣。
臻玉笑道:“怎可這麽鬧老太太,馥玉一向跟着我,他又有些體弱,若是連累老太太睡不香,就是父親也要來信斥責我了。”
賈母想了想說:“也罷了,那雪晗院大小十來間房,盡夠了,又有一門通街,很是便宜。你們兄弟住在那兒,倒也好。”
臻玉指着黛玉笑道:“老太太疼惜外孫子、外孫女,我們極是明白的,只是黛玉身邊兒大小丫鬟就有十幾人,比馥玉還多,再加上嬷嬷、婆子,卻是極擾老太太清淨的。”
見賈母臉色,忙又笑道:“再者,黛玉有三個教養嬷嬷,都極是嚴厲重規矩的,嬷嬷們又都是從宮裏出來的,就連父親輕易也不敢逆了她們的意思。老太太疼外孫子,就叫人好歹收拾個小院子來給黛玉罷,省的明兒那三個來了又指責咱們仗着老太太疼惜不尊規矩。”說着搖搖頭,無奈道:“咱們可怕了那三位嬷嬷念叨人的功夫了!”
說的探春姐妹和寶玉都笑起來,獨賈母心裏思量:“竟能請到三位宮裏出來的嬷嬷,就是那不被看重的嬷嬷,也足以說明林海頗有手段,聖眷正隆啊!”
寶玉笑道:“這樣兒霸道的老婆子,林姑父何不攆出去幹淨?”
賈母忙笑罵道:“那是宮裏出來的嬷嬷,怎能這樣不尊重。可不能說着等玩笑話兒了!”又笑道:“罷了,将落梅館收拾出來給你們林姑娘罷,那處離我這兒和雪晗院都近。”
黛玉聽聞,笑道:“多謝老太太,我們給老太太添麻煩了。”賈母笑道:“和外祖母客氣什麽!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見了你們,我怎能不疼愛!”
一面早有林府管事帶人送來兄妹三人花帳、錦被緞褥之類并丫鬟、嬷嬷、婆子的行禮。
因三人帶的人夠多,賈母思量再三,仍是将自己身邊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鹦哥者與了黛玉。
黛玉雖收下了,但因為黛玉四個大丫鬟的名額已滿,比之賈府三春兩個大丫鬟的慣例,再多就不像了,因此賈母親說,只讓鹦哥做個二等罷了,等空缺了再補就是。鹦哥在賈母房裏衆多丫鬟的目光中委委屈屈地成了黛玉的第五個二等丫鬟。
黛玉見她生的甚是清秀,又因到底是老太太賞的,比其他人珍重些,就道:“姐姐生的秀美,就像紫鵑花兒一般,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這麽久,更有紫鵑花兒的品性。”遂回明賈母,更名紫鵑。
晚間,林臻玉躺在床帳裏,才算松了口氣,今天這一關算是過去了,賈寶玉摔玉事件和黛玉與賈寶玉分睡碧紗櫥內外事件都不會發生了。
一想之下,臻玉不由得有些小得意,轉眼又想起今日下船時在街角望見的水泱的轎子,心內滿滿暖暖。替馥玉掖掖被角,暗暗給自己打氣:賈府是一灘爛泥澡,自己和弟弟妹妹既不能做的讓人說嘴,又不能沾上泥水,尺度要把握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将娘親圓圓滿滿、幹幹淨淨的從這裏脫身出去!唔,任重而道遠呀!
臻玉明白,賈府并不是自己兄妹的重心,只是目前的一個大障礙罷了,他們的目光從來不能只專注于這裏,更廣闊的天地在等着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