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貪魚(1) “噓,莫得罪了閻王

還有小半月便是除夕,辰時三刻,天色依舊灰蒙蒙的。

昨夜裏落了場大雪,東街的青瓦紅牆一夜之間只剩白皚皚一片。幾間小店兒的窗戶縫兒裏冒出來熱騰騰的白氣兒,門板兒也都張了開來,蒸包子、胡辣湯,朝食正要開賣。

天兒雖冷,小攤兒們也不得休,養家糊口的活計兒斷了一日都不行,家中還有待奶的娃兒們嗷嗷哭鬧。借着東街兒巷口的平地,販子們搓着手取暖,懶洋洋的睡不醒,叫賣便也都免了,只等着食客自己上門來。

遠處幾聲馬蹄響,一行錦衣官兵轉角上了東街。為首的兩人騎馬,一抹天青,一抹檀紫,穿的都是蟒袍。

青藏色那位,書生白面,生得眉眼如畫,俏似女兒家的模樣。旁人們看了都得感嘆,怎就從了武職,若考了功名,該是位俊俏的探花郎。

倒是那穿檀紫色的,周身煞氣,峻山眉,清冷眸,目無旁骛,身長九尺,騎于馬上更顯威赫。旁人不自覺都怕得後退了幾步,怕的是那腰間雙刃名聲在外,斬過不少人…

炸果子錢二入京城沒多久,眼瞟着馬上的人,細聲問起身旁的孫屠戶,“這是誰?”

孫屠戶閉口不言,刀口子在冒熱氣兒的豬皮上刷刷地磨了兩下,只當是沒聽見了。錢二嗤了聲,“小哥兒也有架子了?”

一旁豆漿佬笑着勸,“噓,莫得罪了閻王。”

衆人緘口不語,錢二心中正發悶。一身褴褛破洞大襖子,瘸腿兒行來他眼前攤了攤手,“施舍來兩根炸果子來吧,和尚告訴你。”

錢二看清楚來人,是這甜水巷裏的無賴和尚,法號叫空行的,日日裏讨食為生,人見人煩。錢二此下正心起好奇,左右盤算一番,夾了兩根炸果子,紙包都沒用,便送去那和尚眼前,“快說。”

和尚接來炸果子,咯吱咬下一口方道來,“你是新來,禁軍大統領家的二位公子都不認得?看那白面模樣的是明二公子,英俊郎君,武藝了得,年歲雖淺,已經官拜四品同知衛。那可是多少閨女兒想嫁的。”

錢二見那青衣雖相貌堂堂,然另一匹馬上的男子更是不凡:“那紫袍的呢?”

和尚啧啧搖頭賣關子道,“不可說,不可說…”

錢二咬了咬牙,口袋裏摸出來幾枚銀錢,“這些給你吃頓飽飯,這下可能說了?”

和尚笑嘻嘻接過,方道,“那位爺手上的人命多,別人可都不願提。十五年前瓦剌兵臨城下,便是他一雙短刃斬了那瓦剌主将的頭顱,方才保下咱京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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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錢二笑,“這不是是該殺的人麽?怎不願提?”

和尚嘆道,“若只是這樣又怎會有今日的名聲?這位爺,十餘年來不知給新皇清理了多少門戶。又仗着軍功,貪贓!看今兒這陣仗,不知又是哪戶高門要遭殃了。”

“去去去。”和尚話沒落,孫屠戶家提着刀來趕人了,“要說去別處說,可別你在這兒耍了嘴皮子能耐,惹得我們一身騷。”

錢二這才扮起來和事老,支開了和尚,又勸着孫屠戶,“不說了,不說了,小哥兒你消氣消氣。”

小巷口上的嘈雜,被馬上的人聽見幾句。青袍拉着馬缰,故意緩了緩步子,低聲吩咐腳下親信,“那嚼舌根子的都拿去鎮撫司,鞭三十再送回來,留活口兒,讓其餘的都知曉厲害。”

親信應聲,轉身帶着小隊的人去辦了。

紫袍卻并未多留意,正提着馬缰快走了兩步。青袍從後頭趕來,“那些個多嘴舌的,我都替兄長懲治了,莫亂了我明家清名。”

紫袍微微側眸,嘴角淡淡一抹笑意,“有勞阿遠了。”

一行人穿過東街,往京都城西北角上的朱門大宅裏去。道兒上的行人漸少,多有高牆林立,石獅靈動。張府朱紅大門前,兩員八尺家丁,目光如炬,背手而立,威武十分。

張岐山位居一品內閣大臣,看門的家丁自然也頗有些見識,二人皆認得這些官兵身上的錦衣,其一便已經上前來拜,“二位都督如此早來,可是來拜訪我家大人的?可有拜帖,讓我等入府中通報。”

明遠先下了馬,扶着腰間佩劍行上前去。身後數名禁衛軍左右簇擁上來,生生将方才那二員家丁身上的威武壓了下去。

明遠皮相生得好,此下笑着,更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與那來問話的家丁道,“拜帖是沒有了,便與你家大人通傳,禁衛軍明都督來府上尋他幼女張欣蘭的。”

家丁未敢擡頭,眼珠子卻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兒。“大人,我家小小姐早已出嫁,近日并未回來府上呀。”

“哦?”明遠聽得此話,話語微揚,“那便有勞小哥兒通傳,是明都督想拜見張大人。”

明遠話說得越是清清淡淡,那家丁心中便越是七上八下,然面兒上依舊未露破綻,只好一拜道,“那有勞二位大人稍作等待,奴才這就去通傳大人。”

等那家丁轉身入了朱門,明遠方對身後親信低聲吩咐,“将府上各出入的口子都看好了,若有人要出去,都押回來與我親自審問。”

天還冷着,風也烈。小兵吳堯手裏提着數個馬奶袋子,往明遠面前小跑了過去,“同知大人,剛買來的新鮮羊奶,給兄弟們暖暖身子。”

明遠從小兵手中接了兩個馬奶袋子來,目色往身後掃了掃,方回來吩咐道,“其餘的,分去給兄弟們。”說罷兀自轉了身,将那馬奶袋子遞送去仍騎在馬上的紫袍眼前,“兄長,喝些羊奶暖身。”

馬上的人擡手接回去,嘗了嘗,覺得尚好入口,方仰頭喝下半袋子。片刻功夫,一行禁衛軍羊奶也喝了,身子也暖了,卻仍不見府中有人出來。

紫袍便下了令,“不等了。”

明遠手一揮,便領着一行人便往府中去。方才留守門前的那員家丁上來阻攔,被明遠手起刀落,抹了脖子。一衆禁衛軍見了血色,更提起幾分氣血,沖入府中,見得身強體壯的男子,殺雞儆猴;見得婦孺皆一一押下…

約是聽得了動靜,張岐山這才領着家眷匆匆地迎來了花園裏。見得滿地血漬,尚能壓住氣息不言于表,又遇上了青紫袍二人,只背手問起:“明都督,怎如此興師動衆,可是聖上有什麽要宣召的?此處是官員私宅,若不是聖上下旨,恐也不是禁衛軍能随意就闖的。”

沒等紫袍開口,明遠已上前對張岐山一拜,一并客氣笑着,“張大人,聖上還未下旨呢。不過令嫒在将軍府中作為,想必您也聽說了。她得罪的可不是別的人,那是敬王府上。王妃就那麽一個嫡親乖巧的女兒,如今連人帶着腹中胎兒一道兒沒了,我等是特意上門來,有請府上小小姐去敬王府上一趟,也好給王妃賠個不是…”

張岐山早有了說辭,“将軍府上不幸,張府上下也深感惋惜,只如今事情也未有定論,怎可全怪責在小女身上?況且,小女此下也不在府中,怕是要讓明都督白跑一趟了。”

明遠自知道張岐山不過周旋之語,可人家一品官威,眼下正是為難,卻聽得身後紫袍道,“既然人不在府中,那我等便入了堂,請張大人喝一口熱茶。”

張岐山一怔,從來只有主人請客喝茶,哪裏有客請主的道理…心中正是揣度難解,方又見那紫袍信步悠然,背手往宅子裏去,與他笑着:

“這天,太冷了。”

“請吧,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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