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拾瞽(3) 美色

屋裏燭火昏暗。蜜兒又将燭臺挪來床頭,方看清那雙眼睛不止流着血水,且發紅又發紫,他眉間也總是皺着,定是很疼。蜜兒尋了塊幹淨帕子,去沾了些外頭的雪水來,與他冰敷在了眼睛上。

他眉間那抹川字漸漸散開了去…

蜜兒竟不自覺的,也跟着長長舒了一口氣…

除了眼睛上的傷,臉上還有兩處劍痕,嘴角面頰也都是血漬。蜜兒輕手輕腳與他擦幹淨了,方才看得清楚他本來的模樣。

原雖也見過他兩回,那些時候別人也多,看不清,遠遠看着只覺着氣度與別人不同,便就是周身的冷氣兒,能拒旁人于幾尺之外,不敢靠近的那般。

眼下,燭火就在床頭,方将他的睫毛都照着根根分明的,那眉眼淩厲之餘,卻又有幾分柔美。鼻梁挺拔,燭火下在面頰投下一道兒黯然的影子,山棱一般的。

蜜兒不自覺擡手去碰了碰他鼻梁,到底是那些高門大院兒裏出來的人,真是好看!

臉盆裏已經全是血污了,蜜兒起去換了一盆來。回來的時候,卻發覺他額上已經有些發熱了。想來他那髒袍子下的傷口,一直捂着那些污穢,定是生了毒邪。

這屋子靠着正屋裏的地龍,又朝南,倒是常年暖着的。

蜜兒小心剝開那人衣領,方見裏頭連亵衣都沒有…

衣領之下,明暗交界的地方,硬朗的線條随着氣息微微起伏,原本白皙的皮膚上,油光暗暗,也不知是汗水,還是融化的雪水…

蜜兒撥去了那和尚襖子,一腳踢得老遠。臭烘烘的,遭人嫌棄。

在轉眸回來,眼前緊實的胸腹,像是奔勃又潛藏的山脈,将那身體裏的生機壓抑在皮囊之下,只些許隐隐泛出淡淡的光澤與熱度,便能将萬物吞噬進去…

蜜兒從未這般靠近過一個男子,臉上一陣羞愧,不知怎的又有些喘不過氣兒來。她忙轉了身,對着屋頂橫梁與阿娘拜了一拜,“阿娘作證,今、今日不過都是為了救人罷了!”

深吸了口氣,她鼓着腮幫子,回來床邊坐下。

端莊、鄭重地,望着那副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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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模糊的幾處,讓人觸目驚心的。

蜜兒硬着頭皮下手去清理,正要碰到他胸口正中那道兒劍痕,手腕兒卻被那人死死扣住…蜜兒一驚,差些叫出聲來。卻是擔心驚擾到東屋裏的銀荷和徐阿娘,她方不自覺地小聲了幾分。

那人卻是沒醒,只是擰着她的手腕兒,嘴裏呢喃着,“慈音…”

“慈音?”蜜兒耳朵湊去他嘴邊,仔細再聽了聽,依舊是虛弱得幾近無聲的,“慈音…”

雖不知是誰,該是很重要的人吧,或許,是家中小妻子,心儀的姑娘?

如此想着,蜜兒心中羞愧方才散盡了去。人家都是有家室的,她便也不可能再起邪念了。她直将他的手掰開,放回去了床邊。又小心翼翼與他清洗起傷口來。

花了近半個時辰的功夫,那一處處劍痕都清洗了幹淨。

蜜兒方覺得自己周身腰酸背痛的,這才想起,自打早起忙着準備過年,後來又照看着徐氏生産,再撿了床上這人回來,真是已經忙了整整一日了。

她乏了,出來清理那盆血水的時候,見得東屋裏的燈火已然黯淡了些。徐阿娘她們該也睡下了。蜜兒回繡房又湊去榻便與那人折好了被角,方才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倒在床榻上,便睡了過去…

往日裏歇息得早,蜜兒四更天便能自然醒來的。可這日約是累過了頭。她緩緩打開眼簾來的時候,便見得陽光都曬入了暖閣裏,方知道時候不早了。

她從床上摸爬起來,草草穿起來襖子,去了廚房準備吃食。

銀荷今日卻是生了性,正在廚房裏做着早膳。蜜兒行過去問起,“徐阿娘可醒來了?”

“昨日夜裏睡得也不沉,醒來了好幾回,早就餓了。也不見你起來。又叫我來做奶粥給她吃…”銀荷見得她來了,只将手中攪着粥底的大勺撂下,“你來了便好,我做這些不好吃。到時候阿娘又得怪我了。”

蜜兒對吃食的事兒看得十分要緊,銀荷的手藝實在不敢恭維。便自己接了活兒過來。“那你回屋裏照看着吧,我弄好了一會兒送過去。”

**

蜜兒端着奶粥進來東屋的時候,徐氏半坐在床上,精神已然好了些,她自過去問候了一番。又盛了一碗奶粥送去徐氏手上。

這奶粥精巧,白米熬得爛了,再加了些山藥泥,些許的鮮奶吊着味道,并不多,多了容易膩味兒。只那山藥,雖是賤價兒,卻是上等的好東西,健脾胃、補腎氣,最适宜病人吃。

見徐氏滿足地用了起來,蜜兒方湊去一旁看那小娃兒。

那小家夥吃飽了奶,眼睛便不肯睜了,嘴裏鼓着泡泡,卻已經一呼一吸睡得正香。蜜兒見逗趣他不得,只好行回去了桌旁,與銀荷一起吃早飯。

銀荷邊吃着粥,邊說道起來,“外頭都在說,昨晚上簡氏宗祠起了大火,大半邊兒的祠堂都燒了幹淨。今日一早還驚動了禁衛軍,說是那火裏,尋出來了具屍身!”

蜜兒手中湯勺不自覺地頓了一頓,她大已猜出來那屍體是誰,面兒上卻是波瀾不驚,“昨兒除夕,怎地還這般不太平?甜水巷裏,可從未出過什麽人命的!”

“他們都在猜那死的是誰呢。”銀荷放了勺子,似也沒了胃口,“面目四肢全都焦了,見不得模樣。”銀荷說到這兒,故意小聲了些,“聽得那些禁衛軍說,是他們那大都督,昨晚被刺客找上了門兒。追來這巷子裏,便被刺客殺了,還放了火!”

蜜兒被這話嗆了一嗆,人明明就在繡房裏,躺着暖榻上,怎就被燒焦了呢。不過被銀荷這麽一說,蜜兒倒是想明白了幾分。

昨日見他的時候,那人已經自己将身上衣物與和尚換了。如此想來,那祠堂的一把大火,該是讓那和尚作了他,燒得大焦了,又讓人分辨不出來到底是誰…

蜜兒正想得出了神,卻聽一旁銀荷喊她,“蜜兒?”

“蜜兒你怎麽了?眼睛直勾勾的,可別是病了!”

蜜兒這才回神來,“我…沒事兒。就是昨日事情太多,沒休息好。一會兒,我再回去睡會兒。”

她尋着理由要走,自記挂着繡房裏那人,昨日到現在也是顆米未進的…該得要喂食了!

從東屋裏出來,蜜兒去廚房将早早留好的那碗奶粥端進了屋子。

方合上房門,便聽得床榻上的人輕聲喚着要水喝。她将奶粥送了過去,人還沒醒,可嘴角邊兒幹涸着起了痕,該是流多了血,果真是缺了水。

蜜兒将他的頭抱起放在膝上,舀了一勺奶粥喂了過去。

那人眉目皺了皺,可唇一沾上那奶粥,便本能地吞咽起來。

蜜兒見他這般吃相,心想着這人傷得雖是不輕,意志卻依舊堅強。

這般就好,多多喂養,就該能自己好起來了。

**

大年初一本該是喜慶的時候,然而明府上下清早起來,便已經挂滿了白帷…

明炎久卧病榻,家中早就準備過了棺椁壽衣,那時還是做是沖喜之用,不想還未迎來春日,便真正地用上了。

慈音跪在靜松院中整晚,為父親守靈。香琴自也扶着林姨娘,哭喪了整夜。

清早的時候,衆人方才起了身,聽得方氏吩咐,晌午暫且回去自家院子裏修整,等得靈堂設好,請來了寶相寺中法師們超度,再行出來做禮。

慈音從靜松院裏出來的時候,哭得恍惚,身子已經有些飄飄然了,由得巧璧和嬷嬷托着,方行回來了簫音閣。

她整夜的心緒不寧,一開始是因得父親過世,後來卻總想起哥哥…以往除夕,哥哥與明遠雖也在皇宮守夜,不得見人。可今日她心口幾回錐痛,似是什麽不好的感應。

方在暖閣旁落座下來,她便問起嬷嬷,“父親病逝,消息可傳去宮中與哥哥和二爺了?怎不見他們回來?”

“早去了人,約是皇家有什麽事情耽擱了,還未見得人回來。”嬷嬷見小姐面色不好,勸道,“小姐還是先睡一會兒,今明幾日怕是都不得休息。眼下得養好了精神才好。”

慈音早就累得有些不自知了,聽嬷嬷如此說,方由得她們扶着起身,去了另一側的閨帷裏,邊行邊自與嬷嬷念念,“陛下向來體恤,家中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怎還會要耽擱了他們…”

嬷嬷卻也不知如何作答。巧璧機靈接了話,“定是因得昨日夜裏皇宮除歲宵禁,今日還早,都督和二爺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慈音聽得這才算安心幾分,方躺了下去,心口又是一陣鈍痛。她直捂着那裏,朝裏頭翻身過去。等嬷嬷與她蓋好被褥,方緩緩合了眼…

夢中一片漆黑…

她一身大汗淋漓,穿梭在街頭小巷裏。眼前三五大樹,枝丫林亂,兩個大紅的燈籠被風吹得晃晃蕩蕩,那老舊的木門上,貼着兩章嶄新的門将,鼓着圓眼甚是吓人…

身後有人在追她,她拼命地逃跑,可被追入了一條窮巷,便真真的沒了去路。她轉身回來求饒,“阿叔,你別抓我,你送我回家吧。我哥哥定會與你賞錢的!”

“賞錢?”那人身影如山如魔,走得近了,彎腰下來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打量。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只到他膝蓋兒,她還是個女娃兒模樣…

那人冷笑着:“何必廢那般勁兒,把你賣給花樓可不是一樣麽?”

她看不清楚那人面龐,只記得泛着油光胸膛,還有滿口的黃牙…她腿腳不聽使喚的發了軟,身子已被那人倒挂上了肩頭,行屍走肉般扛出去了巷子…

記憶的碎片,從久遠的時光裏被抽了出來…

元宵節,是她求着母親,帶她和阿遠一起來看花燈會的…

那變術法兒的太有趣兒了,她又追去了旁邊的皮影戲,再見得一旁的糖人想叫母親來買,卻不見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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