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拾瞽(6) “雞湯拌面…還有沒有?”……

明煜幾近虛脫,鼻息越發滾燙,神志漸漸彌散…

恍惚之中,點點涼意,從那處傷口傳來…

戰場上也曾有藥資匮乏之時,他曾見過那些潰爛的傷口,血肉模糊,烏黑熏臭…他不必看到,也知道自己今日是什麽模樣。

他聽得旁側有擰帕子的水聲,那丫頭動作輕,一舉一動身上衣物卻依然發出摩擦之聲…

布料緩緩纏上他的傷口,冰涼散去,幾絲溫存柔軟從那腐肉之間傳來。他緊擰的神志終是散了開來,眼皮沉重如鐵,只得緩緩合上了片刻。

再有知覺的時候,膝上已經被那丫頭蓋上了被褥。一旁水盆響動,那丫頭腳步聲往外去。他虛弱開口,“雞湯拌面…還有沒有?”

許是聽得他服了軟,那丫頭笑得輕巧:“自是有的。”

小半會兒的功夫,雞湯拌面端來他面前。

鮮香味道勾起來他幾分食欲。碗似不深,湯也不多。食之養身,于病體更是如此。計較不得太多,只管灌入肚腹,方能養傷。

一口下去,卻覺有些不同。

官場游宴成風,他去過不少。酒樓茶肆,許是覺得湯面這等平常之食不必太重視,做法大同小異。一碗淡湯,一筷子面,蔥花兒吊鮮。官員們酒後胃灼,拿來填腹,味道全在湯中。

他碗中小面,味道卻全容進了面裏。再吃一口,方知道除了雞湯鮮味兒,面還被濃香的鹵水拌過…些許雞絲,混在面間,一道兒入口,難分彼此。肉糜之香,五谷之養,全在其中…

只是僅僅數口,碗中便空了。只好将湯汁兒喝盡,才将碗遞了回去。

蜜兒接了碗過來,送回廚房。

行回來屋子,方推開屋門,卻見那道身影颀長,竟是自己起了身,眼裏直直望着面前的空蕩之處,手卻摸着一旁櫃子,正往門邊走來。

蜜兒忙将先身後的門關好,湊去攔着他,“你又去哪兒呢?”

Advertisement

“白廢了那麽多的功夫,剛包紮好的傷,一時又弄壞了。”

明煜沒答話,側了側身,想繞開她。

蜜兒擡手拉着他臂膀,“那和尚是不是做了你的替身,你讓別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倒是聰明。”明煜又轉了腳步。

蜜兒直将人攔着:“所以你還想去殺古大夫滅口?”

人雖傷着,身影仍比她高出許多,她雖覺自己薄弱了些,可也不能徒連累了古大夫:“古大夫平日裏只在巷子裏與人看病,見不得外頭的人。他行醫多年了,也是能為病人守口如瓶的,人家算是救過你一命了。你便放過他一回吧。”

明煜淡淡:“如你所說,我如今走出這院子都難。”

“你口中的古大夫,我去哪裏尋?”

“……”蜜兒這才知道誤會了他的意圖。那般神通廣大的人,傷得只剩一口氣兒,還能将簡氏宗祠燒了大半,原也有知道自己不行的時候…

“那,你這是要去哪兒?”

“……茅房。”他也是人,人有三急。

**

夜黑風高,寒風瑟瑟。

油燈立在腳下,蜜兒搓着手掌,在竹林外頭站着崗。

阿娘住得講究,茅廁在後院兒裏被這道竹林隔開。遮擋些視線,也能遮擋些味道兒。

然而蜜兒擔心那人眼睛看不見,撞着摔倒,此下又走開得不遠。耳朵裏便傳來那股清泉洗禮之聲…

她面上一陣發冷一陣臊熱。眼下心情,比起方才在房中,聽他讓自己引他上茅廁的時候,還要尴尬了幾分。

待那聲響緩緩停了,她方輕聲往後問了問,“你…你好了沒?”

“嗯…”那人應聲得很沉。

蜜兒這才拾起油燈,轉身進去尋人。

見他緩緩轉背從裏頭出來,蜜兒拉起他的袖子,将他大掌搭在自己肩頭上,便将人引着往外頭走。

“這處是後院兒,從繡房裏出來往左,便有條小道兒過來。”她忙着與他說清楚院子裏的布局,不然日日都得引他來大小解。今兒是聽聽清泉聲響,改明日若是噗通噗通,她總不好也在這兒守着吧…

身後那人沒出聲,似是聽着。行來前院兒,蜜兒又将左側廚房,東側小屋,都與他說了一遍。方回身看了看他,卻見他一雙眼睛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忽覺得幾分森冷,只好又道,“你、你若不記得也沒關系,我明日再帶你來走一遭。”

“我記得。不勞煩你。”他年少入十三司為太子暗衛,摸爬這些地勢方位,早已無需用雙眼。只是如今還需些時日适應感官罷了。

蜜兒抿了抿唇,也不知該誇他體貼,還是該說他無情…正轉身要領着他入繡房了,東屋裏忽的亮了燈,裏頭起了動靜,似是正要出來人。

蜜兒着緊幾分,忙将人塞入了廚房牆後的陰影裏。

銀荷挑着燈從東屋裏出來,捂着自己袖管子,往茅廁跑。見蜜兒立在牆邊,“你不冷麽?杵在這兒做什麽?”

“方才去廚房裏倒熱水來喝。”

“你快去吧,冷得很!”

銀荷沒多想,往後院裏小跑去了。

見人遠了,蜜兒方去牆壁後頭撈人。油燈照過去,方見那人側身靠在牆後,不仔細看,該得與牆壁融為一體了。不露行蹤的功夫,看來還是很地道的…

“走了!”她小聲着。

那人方伸手來摸索,在尋她的肩頭。她側了側身,讓他搭着上來。方領着人往外走了兩步,卻聽得身後砰咚一聲,那人喉嚨裏也跟着悶聲一響…

蜜兒方想起挂在這處的木燈籠。她個頭矮,平日裏撞不到。那人就不同了…

回身一看,果見他扶着額頭,幾分氣餒…

“撞傷了?我看看!”蜜兒湊來,卻被他攘了攘。

“不必,先回屋再說。”

也是,若銀荷回來了,麻煩。蜜兒與他撥開那燈籠,方再小心引着他出來。

回了繡房,蜜兒扶着他在暖榻上坐下,方去探了探他的額角。青青的一塊兒…

“無事。”那人擡手擋開了她的動作。

蜜兒道,“冰敷一會兒子才能好。”說罷,擰了幹淨的帕子,去外頭攢了個雪球回來,交到他手上。

“你自己來吧。”

她說罷了,往門外退去,“不早了,我出去了。若讓銀荷見得我這麽晚還在繡房,一會兒該又得多問幾句。”

“嗯。”

聽得他應了聲,蜜兒方去吹熄了屋子裏的燭火。尋回自己房中歇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