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拾瞽(5) 療傷
“……”明煜此下只覺四肢僵硬,若要殺她,身上的傷口也得張裂開來。他幹脆懶得答話,又緩緩合上了雙眼。
蜜兒見氣氛僵住,又不大敢擾他。只得小聲試探,“雞湯拌面,要不要?”中午與徐阿娘炖來補身的,蜜兒私扣了些下來,本預備着與他煮粥的時候拌上一些,也好養着身子。
那人依舊半聲不吭,是真不打算理她。
蜜兒也懶得再讨沒趣兒,起身要去廚房。
臨行了,與他倒了杯奶茶放來床頭,理不得他聽不聽,她只管交代了幾句:
“這還熱着呢,你若覺得口渴,便先用些這個。”
“床裏側兒的幹淨衣服,是我畢大叔以前用過的。舊是舊了些,你若覺着冷,便先穿着。”
“你的傷,大夫也看過了…只叫你好生養着,少動。”
她刻意地沒敢提他的眼睛。
平素裏那麽高高在上的一個人,若知道日後要留下來這個殘缺,也不知心中會怎麽作想…
見床上那人依舊一動未動,蜜兒方轉身出了門口去。
她自也不是那麽好脾性的,可人都醒了,總不能餓着,吃好了,方能把傷養好;傷好了,她便與他各求福報,各走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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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兒回廚房燒了熱水,煮好了面條兒,端着碗回來繡房。
方行到門口,便聽得屋子裏什麽東西被撞到的聲響。她忙推門進去,眼前一抹高大的身影,直直朝她壓了過來。
她手中面碗砰呲一聲,雞湯面條兒灑了一地。她沒辦法理會地上的污穢,這人身子太重了,他自己還一點兒氣力也不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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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亂走做什麽?”
那人齒間嘶磨出幾個字來,“去殺了那大夫。”
“……你現如今走出去我家院子都難,又要殺誰了?”蜜兒說罷了,撐着他胸前,同上回一樣,将他一手搭在自己肩頭,方将人慢慢扶回去了暖榻上。
她自己呼吸也還未平複,卻見那人捂着胸口氣急了,正咳嗽,又與她道,“我的行蹤不能讓活人知道。”
蜜兒聽得他這話,忙起身去關了房門。便聽得銀荷在外頭喊她,“蜜兒,你在屋子裏嗎,沒事兒吧?”
明煜聽得外頭陌生人聲,忙止住了咳嗽,手中拳頭已經握緊了,想撐直身子,胸前幾道傷口卻被拉扯得一疼。
蜜兒忙隔着門回了話,“不小心撞到了個椅子,我沒事兒。”
聽着銀荷回屋的腳步聲,再加上東屋的房門咯噠一聲響。蜜兒方松散下來,忙又回到床邊來,想扶他躺回去休息,手卻被他一把推擋開來,“不必你管。”
“……”蜜兒拿他無法。
卻一眼掃見一旁的奶茶杯子已經空了,他身上又換上了畢大叔的衣服,到還是幾分惜得自己的…
阿娘常用的小繡架方才也被他撞倒了,她忙先去扶了起來,又再去收拾地上的雞湯污穢出去。
再回來屋子的時候,卻見那人斜斜靠着床頭,身上似在發顫。蜜兒走了過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那人卻将臉朝裏一斜,不願讓她碰。蜜兒指尖卻已經碰到他額上的滾燙,知他是又發了熱。
這幾日來,他身上的傷口雖漸漸地好了,可發熱卻始終反反複複。蜜兒與他道,“我不管你,你便自己躺回去休息,好不好?”
那人眉間蹙了一蹙,沒聽到似的。直将一旁的被角往身上拉扯。蜜兒想去幫他,卻見他另一手,死死扶在左腿上。方才換上的淺色衣衫,便已經透出淡淡的血水來。
她心裏一緊,是新傷麽,這麽幾日了,她怎都沒注意到。可那傷口位置尴尬,在腿側靠裏的位置…她為難了一會兒,方咬了咬牙,再去碰了碰他的大掌。
“讓我看看…”
明煜将她的手檔開,“不必你看。已生了毒邪。”
“去尋酒來。越烈的越好。”
“……”酒是能祛毒邪的。可大過年天,酒肆都不開門…蜜兒卻很快有了主意。阿娘與薛家酒坊的金大娘,早前還有過幾分交情,敲一敲門,該能買到的。
外頭還下雪,她起身去尋了件小鬥篷披上,方帶着自己那銀錢袋子出了門。
等得屋子裏沒了聲響,明煜用被褥再将自己裹緊了些。他眼下發着高熱,頭腦卻依稀還算清醒。
方才從床榻走到門邊那麽幾步路,他便已經支撐不住。那丫頭說的沒錯,以他今日的身子,要走出去這門口都難。
他在想着自己的去處。
鎮撫司,不行。明遠如今得了禁衛軍大權,定會在鎮撫司裏安插他的親信。
慈音,遠在明府,更是不行。父親病重,他的死信一傳出,家中定由得方氏坐鎮。他此般虛弱回去明府,與羊入虎口沒有區別。
其餘朝中官員,都是些明哲保身的人精。若見他如此模樣,想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數,官場人情,冷暖自知,他便也暫時斷了這頭的念想。
若這丫頭無心害他,這街巷裏便是安全的地方。他還傷重,切忌心急,只能既來之,則安之,将一切從長計議。
想明白這些,他方覺身子放松了幾分,自己扶着床沿躺了回去…
只是身上越發發了寒,腿上傷口火辣,又讓他難以入眠。如此昏昏沉沉不知多久,方覺屋門敞開了道兒口子,一陣冷風直灌了進來。緊接着門吱呀一聲響,很快又被人合上了。
輕巧的腳步聲進了來,似是收了傘,放去了門邊。再将身上的小鬥篷取了下來,挂去了門後。他雖看不見,卻将這些一系列的小動作收入心底。
那腳步聲漸漸近了,湊來他面前的時候,他又察覺到她頭發上的水汽,這才知道外頭該是下了雪。
“你、你還好麽?”兩支纖指輕輕碰了碰他的肩頭。
蜜兒懷裏捧着那壺買來的烈酒,見他面色幾分蒼白,又再去探了探他的額頭,果還是滾燙的。那人被她一碰,眉心皺成了一團,似是睡得不沉,被擾着了。
可她也只好繼續擾着,“酒還暖着,先用上吧。我扶你起來。”她說罷了,放下酒壺去扶人。他身子雖重,這幾日她照顧着他,早也學會了該如何發力。扶着肩膀,再撐腰身,讓他靠在自己半面肩膀上。
明煜只覺背後那副身板子太過羸弱,他實在不敢全部氣力托付在上面,幾番掙紮之下,方強撐着打開眼來。
蜜兒見他醒了,拿着旁邊折好的棉被墊在他腰後,起身掀去了蓋在他腿上的被子,又去一旁繡架旁的針線盒裏,尋了剪刀來。
順着衣物上血漬,将那褲腿剪開。只見緊致的肌肉線條上,一道兒已經發黑的傷口…
血的腥味兒有些變了質,沖鼻。
蜜兒忙一把捂起嘴鼻,卻沒忍住一聲幹嘔…
那人聞聲似是察覺到了什麽,眉間一緊,人也跟着要起來。
“你別動。”她有些愧意,那日幫他打理傷口,便只照顧了上身。她也想着去查看的,可畢竟礙着男女之別…便輕易放過了。怎麽知道,這裏的傷口今日已經潰爛成了這般模樣…
她只好忙着補救,床頭拿來酒壺,正要沾濕帕子。手中酒壺卻被那人一把奪了過去。他聲音虛弱着,只道,“我自己來。”
那人的脾性,蜜兒見識過了,自不敢得罪。
見他自己拿過去酒壺,揭開酒塞,先往自己喉嚨裏灌了下去。蜜兒看得一驚,忙要去奪那酒壺,“你這般模樣怎還想着酒喝?”
那人卻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将她一把推開。“酒能止疼。”
說罷,身影一斜,将酒壺裏剩下的往那傷口上狠命倒了下去。
蜜兒的視線被他用身子擋住,只聽得他喉嚨裏壓着悶響,卻是一聲不肯發出來,她只覺心口發麻,那股麻意順着後脖頸,一直爬上了頭皮…
她側了側身,尋着他半邊側臉看去,方見他側額上青筋滾動,面色僵白。傷口遇上酒的滋味兒,她也做菜的時候也遇過,一點點的小口子,便能疼得她兩眼發昏…
趁着酒還剩得小半,她得去搶了酒壺來。
方碰着他一下,那人手中酒壺險些滑落,整個身子也緩緩倒了下去。蜜兒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顧不得其他,只得将他扶着靠回去床頭被褥上靠好。
她也不知自己從哪兒借來的膽兒,斥他道:“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怎還只知道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