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_行健(5) 徐阿娘今日便将這院子…… (1)

蘭哥兒果還是不忍辜負她的?讓金大娘來提親了?銀荷忙擦了擦嘴,又去扶着徐氏起來,“阿娘,你快快打扮打扮,家裏來客人了。”

“她來,你激動個什麽勁兒?”徐氏到底記得李氏還在的時候,金大娘便與李氏走得近。每每來了小院兒見得她挺着肚子,那眼色便不好看。那般性子要強的婦人,該是看不起她的。眼下銀荷還如此高興,着實費解。

銀荷臉色羞紅了些:“阿娘,蘭哥兒和我要好了段日子了,本就要讓金大娘來提親的。”

徐氏恍然,指頭一戳銀荷的額頭,啐了一口,“你這小蹄子竟先去勾了個哥兒回來?”話雖是斥責,徐氏方才心裏不悅卻一掃而空了。甜水巷裏可沒出幾個秀才,若銀荷真能攀上了蘭哥兒,那可是多好的婚事兒。

徐氏忙将自己收拾妥帖了些,方扶着銀荷出來屋子相迎。便見金大娘一身藏藍繡花兒棉袍兒,攏着袖口,正立在院子裏張望。見她來,嘴角彎起一道兒弧度,過來招呼了。

徐氏也忙盈盈地過去,“金大娘,今兒怎造訪來我們這兒了。”

金氏也接了她的茬兒,自道,“自是有重要的事兒與徐娘子商量的。”

徐氏聽得出來幾分苗頭,忙要将人往裏迎,“那進屋喝口熱茶再說吧。”

“那倒不必。”金氏說着,看向身後幾個婦人,“這族中幾位奶奶姑姑今日是來作證的,你那屋子小,可容不得她們幾位大架!”

徐氏喜過了頭,這才見着金氏後頭還跟着幾位婦人。各個重色的緞面兒袍子,發髻梳得體面,舉止也比一般婦人莊重了些。徐氏認得其中一個,以往祠堂祭祖,便就在門前望見過,是簡氏族長的夫人。

徐氏只得拜了一拜,陪笑道,“幾位奶奶姑姑來,我們這兒沒處兒招待。可得委屈了。”

見那幾位姑姑奶奶的不說話,徐氏也不好再熱臉貼着上去,直問着金氏,“金大娘今兒到底是什麽事兒?”

金氏道:“我蘭哥兒好好的兒郎,将來是要考舉人,入仕途的。畢銀荷就着他去戲園兒的功夫勾搭着上來,也不嫌丢人麽?果不是,家裏頭的大人也是個沒皮沒臉的,言傳身教,便教得出來這麽一個好女兒。”

昨日蘭哥兒剛與金氏說了這事兒,金氏本還有所猶豫,畢竟是兒子與她提了出來,那丫頭在他心中該還有些分量。只是今日一早,見得蜜兒來尋,說起來徐氏母女所作所為。徐氏便就下了決心,這畢銀荷,不得姑息。

徐氏眼下猶如被一桶冷水從頭淋到了腳…方才那股火熱勁頭,全沒了去。“你…你這人是怎麽說話的?”

“我說錯什麽了?”金氏擡手指着身後的廚房,“這門鎖可是你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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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一早,甜水巷口都起了話頭兒,道是不見了蜜兒。也不知那丫頭出什麽事兒了沒有。你且還是她養母,卻連一幫食客販子都不如,進門到現在,可曾問過她的下落?”

當着衆人的面兒,徐氏理虧起來,方問起銀荷,“蜜兒今早何時出去的?”銀荷自也答不上來。此下她腦子裏只想着,她和蘭哥兒那事兒已然黃了一半兒。

見徐氏理虧得緊,金氏接着道,“那侄女兒尋去了我那兒,我便帶着幾位奶奶姑姑來,幫她跟你說說理兒。”

徐氏還沒大明白過來什麽意思,便見得一身深粉的小襖,松松绾着兩髻,從院子門外走了進來。

蜜兒先與幾位奶奶姑姑們福了一福,方行來金氏身邊。她今日是來要算賬的:“這院子本是我阿娘留下的,徐阿娘今日便将院子還我吧。”

徐氏最怕提起的地契之事,面上卻依舊故作鎮定,“你說什麽呢蜜兒,你不是正住着這院子麽?”

“如今廚房都被您鎖了,還怎麽用。我賣不得朝食,沒了生計,獨自一人,怎麽過活?各位長輩們都在這兒呢,且都看着呢。”

徐氏客客氣氣向幾位奶奶姑姑們笑道,“不過是家中尋常教導孩子,是蜜兒先扣着朝食的銀錢不給,我方不得已這麽做的。不過是給這孩子一點兒小教訓。”

蜜兒只道:“夜裏熬酸湯,四更天起早,隔日下午磨薯粉,涮粉條兒,日日朝早起來買賣。這些哪件事情跟徐阿娘有關系?”

徐氏頓時啞口無言。

蜜兒道,“所以,賣朝食賺來的銀錢,為什麽要給你?”

徐氏已然看出蜜兒是有備而來,不敢答話,便就服軟:“我這便與她開鎖成不成?”

“不成。”蜜兒還未開口,卻是金氏接了話,“畢大海一家本是這裏的租客,自那他走後,租金便沒交齊過。蜜兒她娘念着你那時候懷着孩子,便不與你計較。可沒想過今日你會這般掖着這丫頭的喉嚨。”

“我…我哪兒有。”徐氏聲響漸漸弱了下去,心虛得不行,又在打算着找什麽脫辭不将那地契拿出來。卻見蜜兒掰着指頭與她數起來…

“九個月租金,一共是六兩銀子,徐阿娘還欠着呢。”

“此外,阿娘走後,每日賣朝食得來的銀錢,都入了徐阿娘的銀錢匣子。除卻成本去,每月也該有二三兩銀餘錢。到今日已然五個月了。徐阿娘還欠我十二三兩銀。”

“外加上這院子的地契。”

“其餘瑣碎吃食,許家府上送來的用度,便都不與您計算了…”

“今日當着各位奶奶姑姑們都在,徐阿娘若覺得我算的沒錯,便将這賬數還給我吧。”

徐氏擡眼只見那幾個婦人目色灼熱,直要将她的皮肉都掀了似的…

她這才知道要後悔了。忙揉了揉眼角蹭出幾滴淚來,又去拉着蜜兒的袖子,“蜜兒,是徐阿娘的錯。徐阿娘不管你的銀錢了好不好,你下午茶點繼續做,我們就像以往那樣,朝食錢我來幫你管着,你自己的錢自己管着…廚房也開了門,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

沒等蜜兒答話,族長夫人走來了徐氏跟前兒。

“徐娘子可知道,地契拿在手裏,也并做不了數。房屋買賣,銀錢交付那是大事兒。是要去官衙裏簽字畫押,方能定着房屋的主人。”

徐氏只見那族長夫人,雖是四五十歲上下的人了,可說話起來面和心悅,她聽得都不覺失了神。

族長夫人又繼續道:“這梅竹小院兒當年出售的時候,是我與他們一道兒去的公堂,做的見證。當年許府老管家買的屋子,屋子是許老爺與李娘子用的,地契自也是歸在李娘子名下的。”

“徐娘子今日占着那地契,若是李娘子将這院子賣了給你,可有人證,可有銀錢往來的畫押字條兒?若是有,也還得去一趟府衙,将這梅竹小院兒的買賣,與府尹大人說說清楚。我也好退了上一回的證人,省得日後麻煩。”

徐氏一聽得要去府衙,腿都發了軟,一把跪坐去了地上。人都說府衙裏威嚴,那些官差動不動便打人板子。她一個婦人家那地方去不得,去了便得皮開肉綻回來。

她沒買過屋子,怎知道其中手續,還得去府衙裏簽字畫押?她這才幾分恍然了,若這事兒沒鬧開,她且還能得過且過。這事兒一鬧得人盡皆知了,她如今怕真是要貼着本兒都還給了那丫頭。

徐氏吃不下這口虧,幹脆坐着地上撒潑起來。

“當年宗祠前的石板路修起的時候,畢大海也是捐過銀兩的。現如今他人沒了,你們這班子奶奶姑姑的,便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了?我們且沒處住,沒地兒去,你們能得了什麽好處…”

許是聽得親娘哭喊,屋子裏傳來娃兒的哭聲。

徐氏借着這聲響,直回身指着東屋的方向,“那奶娃兒還未滿月,這丫頭便想将我們三兒趕了出去,她又作何居心。”

族長夫人自是和善的人,與她道,“蜜兒也未曾說過要為難你,不過是讓你歸還了地契和她的積蓄銀錢。你若有何難處,我們便也商量着來。”

“商量,還商量什麽?你們且都商量好了!”

徐氏話語如斷了線的珠串,似從未如此不必顧及過。邊說着,眼眶裏便盈着淚,她便就要看看,今日這些人能将她怎樣了。

銀荷見阿娘哭得凄慘,也過來一同哭。既是要作苦肉計了,便就陪着阿娘一起鬧。她忽見得繡房窗縫裏的影子,是那二叔在往外看。她想來受過的委屈,便幹脆将前兩日的事情也道破了,直賴去蜜兒頭上。

“那日為了不讓我跟去甜水巷口上收銀錢,蜜兒還讓人将我綁了。這事情,姑姑奶奶們可也是不管的,我至今手上腳上,還都是紅印呢!”

蜜兒心口裏頓了頓,銀荷這是要當着奶奶姑姑們的面兒,說穿二叔的事兒?

繡房窗口下,明煜背在身後的手中滑出小刃,将窗縫再推開了些。他如今看不見,得尋得準确的氣息,方能出手。在那丫頭說出來之前,他便封了她的喉嚨。

只是一旦出手,他便不能在這兒呆了,會牽連了蜜兒…

徐氏聽得銀荷那話,尋得來幾分依靠,拉着銀荷與那些奶奶姑姑們哭着,“你們聽聽,這丫頭根本不是什麽善茬。她翅膀硬,家裏就她一個能賺錢,她就要攀着東街上的門面而去了,顧不得我們孤兒寡母…”

徐氏抱着銀荷哭得凄凄慘慘。“你快,快将那日你是被誰綁着了,與奶奶姑姑們說說清楚!”

銀荷目光投向繡房的方向,積壓的委屈憋紅了臉,正要脫口而出了,卻聽得旁邊“啪”的一聲響。擡眼便見阿娘臉上一個紅彤彤的大掌印…

徐氏被人打了一巴掌,瞬間忘了哭,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幾分不敢相信。

男人身形如山,陽光下他身體的陰影,直将她淹沒了去…

背着光,徐氏也能見得男人眉頭緊擰着,原本白皙的皮膚,經得數百日的日曬雨淋已經變得黝黑,一身海上氣息還未泯去,比以往更多了魄力和威嚴。那人此下望着她的眼神裏,卻全是憤怒。

還是蜜兒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歡喜着,“畢大叔!你可回來了!”

銀荷與徐氏一樣,訝異在了蜜兒的歡喜聲裏。

畢大海一身風塵仆仆,手中還提着大小貨物。進得來這院子,便聽得徐氏賣弄潑辣,攪得人心不寧…方在門外,便已經聽得族長夫人與徐氏說的那些話。他不曾想到,他不過在外數月,徐氏便乘人之危,霸占了李氏地契…這等事情若要對簿公堂,沒人救得了她。

畢大海見得蜜兒,笑着揉了揉丫頭的臉蛋兒。方與金大娘和幾位長輩拜了一拜,“家中醜事,是我管教不嚴。還勞煩了各位長輩們。若長輩們信得過,這院子的事兒,便先交給我畢大海。蜜兒也是我侄女兒,我定給她個交代。”

族長夫人知道幾分畢大海的為人,現如今人又出海而歸,便該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

“家中事務,還是家中和氣處理的好。既是畢當家的回來了,那便交給你來住持吧。”族長夫人笑着道,轉而又對蜜兒說,“若蜜兒再有難處,便來祠堂後的祖屋裏尋我。”

蜜兒忙福了一福道了謝,方與金大娘一道兒,将幾位長輩送了出去。

繡房窗後明煜收了手中刀,窗縫無聲地悄悄合上…

畢大海一聲,“跟我回屋。”便轉身往東屋裏去。徐氏擦了擦眼淚,從地上摸爬了起來,拉扯着銀荷,忙一道兒跟着男人進去了。

**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銀荷便從東屋裏又出來,哭着去開了廚房門鎖。徐氏隐隐在東屋裏哭,不時還傳出兩句畢大海的訓話。

蜜兒心還想着與畢大叔能說上幾句話,看來今兒該是沒功夫留給她了。蜜兒自尋去廚房,作了午飯端來繡房裏,與二叔一起吃。

院子裏突然又多來一個人,對明煜藏身之事來說不是什麽好事兒。蜜兒雖沒聽他提起,可卻也猜得他該有些擔憂。

“二叔莫擔心,畢大叔心裏敞亮。若那日是他見得你倒在巷子裏,也會救你回來。真要發現了,我便與他坦然說說好了。”

聽着丫頭說起來,明煜只覺,那回來的畢大海在她心裏頗有些分量。他自也沒說什麽,只能将且行一步看一步。

直到傍晚用過了晚飯。蜜兒方被畢大叔喊出去了院子。好不容易等來與他說話,蜜兒忙一把湊了過去:“畢大叔瘦了,也精神了。海上做活兒該是累人得很?”

方才畢大叔回來的時候,身上還是麻黑的一身外衣,在海上風吹日曬,早有些發硬發酸。眼下卻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了。

畢大海擡手捋了捋蜜兒鬓角的碎發,“我不在,那婆娘欺負了你,我教訓過一遍了。日後有我在,她不敢了。可你阿娘,怎就這麽走了?”

蜜兒自拉着他袖口去門階旁的小凳上坐下,“阿娘身子一直不好,入秋的時候,便害了老毛病。許是前幾年耗得久了,今年便沒能熬過去。”蜜兒說着聲響沉了些,背後繡房裏明煜卻靠着床邊靜靜聽着。

“哎。”畢大海長嘆了聲氣,方從身後拿出那銀錢匣子來。“我帶那婆娘與道聲歉,這些本該都是你的。”

蜜兒自記得這小匣子,阿娘嘗嘗放在枕頭後頭,也不與她看的。只是就在阿娘過身前一日,與蜜兒提過一回,家中地契在這匣子裏。蜜兒翻看那匣子,方見得裏頭一串檀木琥珀绛色絡子佛珠,下頭壓着的零碎銀兩,該得有四五十兩銀…再下頭方是這梅竹小院的地契。

“這幾月朝食,也賣不得這麽多銀兩呀?”蜜兒望着畢大海幾分遲疑。

畢大海道:“那婆娘交代了,你阿娘臨行前,本還與你留着三十兩銀,落了她那裏,便拿了十兩來與你阿娘辦後事兒了。剩得二十兩。其餘的,都是這陣子朝食買賣盈餘的,本就該是你的。所以此下共是,三十七兩二錢銀子。我們這幾月的房租錢,九兩銀子,我這回回來,還有些積蓄,便将日後三個月的也都先與了你。湊足該是五十兩銀。”

“你清點清點。咱今日将這事兒算得清楚了。日後,再一起好好過日子。你且還做你的買賣,銀錢不必與那婆娘。家裏有我了,船廠裏還等着我回去上工呢。”

蜜兒倒也不去清點了,她信得過畢大叔的。便将銀錢匣子放到一旁,“畢大叔,我自打算着,日後還是搬出去住。這回一鬧,若還共着一個屋檐下,徐阿娘面上也不好看。”

畢大海面上怔了一怔,小丫頭是有主意的。“你可是有別的打算了?”

“想去西街上租個鋪頭下來,我在那兒做些小買賣,自己也能糊口。這院子你們且繼續住着,徐阿娘還沒出月子呢,別讓她走動了。”

畢大海嘆了聲氣,“李楚仙女兒,脾性也與她一般。”

李氏的事情,畢大海知道一些。大戶人家的姨娘被趕了出來,府中也不常接濟。便就靠着自己,拉扯大了女兒,還能張羅出一番小生意。便如那牆角的爬山虎一般,從泥濘中冒了芽兒,也得向陽而生。

畢大海道:“你自打算好了,我也不攔着。這院子婆娘住慣了,也舍不得搬。便當我們繼續租着,與你阿娘在的時候一樣,每月交着租錢給你。”

蜜兒笑着,“畢大叔心裏有杆秤,蜜兒得謝過。”

“公道自在人心,不這麽辦,我畢大海面子上也過不去。”畢大海說罷了,方翻了翻口袋,尋得一個拳頭大小的紅果兒送去蜜兒眼前,“诶,試試這個,吃不吃的下口?”

“這是什麽?”蜜兒接了過來。那果子紅得通透,皮軟軟的。以往沒見得過。

畢大海道,“我們叫這東西番茄。洋人還得有別的叫法兒。西南海上小國興着吃,味道也好。便帶回來些與你們嘗嘗。”

聽得能吃,蜜兒袖口子擦了擦果兒,一口塞到來嘴裏。

稠密的汁液頓時盈入舌頭底下,酸甜可口。“好吃呀!”蜜兒再咬了一口那紅果子,便湊來一把抱了抱畢大叔的袖子,“大海上還有什麽好玩兒的?畢大叔快跟我說說吧!我可等了整整一天了。”

晚風拂過小院兒,星辰在深藍的天幕上登場。

畢大海自将這整年來海上的見聞,與蜜兒娓娓說起。

從琉球的硫磺和乳香,說到婆羅國的瑪瑙和栀子花,再說起爪哇遇到的海盜,還有滿刺仙國旁無人的海島…

琉璃玳瑁,珊瑚珍珠,薔薇路和蘇合油,寶鐵刀和花氈布…

小半個時辰過去,畢大海說得已然有些口幹,卻見身旁小丫頭依舊眨着眼睛,模樣好奇。畢大海只得笑着,“你可還想聽,明日早起做元宵來吃,便再說給你聽。”

“明兒是元宵節!”蜜兒竄起了身,“畢大叔要吃什麽餡兒的?”

“芝麻餡兒的好吃。”畢大海也跟着起來身,“我回去看看娃兒,蜜兒也早些休息!”

“好。”

蜜兒送走了人,方抱着腳下的銀錢匣子溜進了繡房裏。卻見二叔坐着茶桌旁的,似是在等着她。蜜兒在他對面坐下,“二叔等得久了。”

對面的人眉間蹙了一蹙,“是很久。你們話倒是不少。”

蜜兒道:“畢大叔一出海就是大半年,好久沒見他了,他方說起好多海上的事兒,可好玩兒了。那番茄也好吃,下回要一個來與二叔也嘗嘗。”

他淡淡道了聲,“不必了。”

想了想,又道,“南海風光,你該去問問鄭家的後人。高祖北征歸來,便派了人下西洋。現如今該也換到第三代人了。他方所說,不過一毫。”

蜜兒卻是幾分靈敏的:“二叔好像在和畢大叔較勁兒?”

“……沒有。”他否認,他叫什麽勁兒。“不過随口一提。”

“那便好了。”蜜兒笑着起身來扶他,“二叔早些睡吧,明日元宵節,我與你做元宵吃。”

“芝麻餡兒的好不好?”

“……”明煜聽得心裏沉了沉,卻只好被她扶着起了身,行去暖榻躺了下去。那丫頭與他蓋好了被褥,方準備走了。他卻忙擡手拉着她的袖口,“我吃不慣芝麻,做紅豆的。”

“那、那也成。”

**

清早陽光足,明煜早早地睜了眼。只聽得小院裏已然忙碌了起來。蜜兒的笑聲不時從廚房裏傳來,咚咚咚的聲響,該是在搗着芝麻紅豆。畢大海咧着的喉嚨,正喊着銀荷去幫忙磨糯米粉…

他緩緩從暖榻上撐起身來,支開半面小窗往外探了探。外頭還冷,廚房裏氣息卻一片火熱。他在這小院裏住下來也有些時日了,畢大海一回來,方覺着有幾分家的感覺…農家炊煙,人心一處…

這感覺遙遠,他已然想不起來多久之前有過…

明府大宅,從來都不是他和慈音的家。

太陽爬上杆頭兒,廚房裏飄出幾絲米香。不多久,屋們便被推開了。那丫頭腳步輕巧,手中熱氣騰騰着一碗,往他面前送了過來。

“二叔,元宵來了!”

一聲清甜,明煜也不知是哪裏化了,“紅豆餡兒的?”

“你來嘗嘗便知道了。”

聽那丫頭賣着關子,他自拿起勺子舀來一個,放入嘴裏。糯米香滑,皮一咬便破,滾燙的芯子流入嘴裏,卻不是紅豆…

許是他怔了怔,對面那丫頭笑得似得了逞。

芯子味道酸酸甜甜,不是紅豆,也不是芝麻。他食過這個東西,帝王賞賜,每每有奇珍物品,明府定也都有。這東西從海外來,那來送賞賜的內侍喊它,菠蘿…

“畢大叔昨日帶回來的。今兒一早便削了兩個來吃。生吃也好吃。小火将汁液都熬熟了,清香酸甜的,還不剌口。我一尋思,用來做元宵芯子可不正好!”

“……”這丫頭鬼主意不少,一樣吃食,做得三樣兒用。有家自己的小店兒,她這些古靈精怪的小主意方能派上用場。他不自覺勾起嘴角來。卻忽聽得她,“啊呀”一聲。

“怎麽了?”他問。

“我的紅風鈴呢?”蜜兒目光落在窗臺上那株光溜溜的紅風鈴上,養在溫室裏,不受風吹,不受日曬的,可果子一夜之間全沒了。卻聽得二叔鎮定道,“那果子辣人,我昨日閑來無事都摘了。”

“……”蜜兒正捧着那花盆兒四處在尋果子,聽得二叔這麽一說,心都涼了半截兒。卻見二叔擡手指了指茶桌的方向,“都在那茶罐子裏。”

蜜兒尋着過去,果真滿滿一罐子的長條果兒都在裏頭。好不容易等得開了花,結了果,變成了紅色,這下好,又得重新養過一回了…

二叔還真是心狠手辣…

**

趁着下午天兒好,畢大海帶着蜜兒一道兒上了西街。他手裏屯着兩袋子的番茄,便想着尋個飯館子賣個好價錢。與徐氏和奶娃娃湊些補品的錢。

海上行程枯燥乏味,他和幾個兄弟商量好了,若這東西在京都城裏吃得開,他們便尋着這杆子貿易來做做。船廠賺的是勞力錢,得有得自己的生意,方算是立了業。

行來牛家飯館門前,畢大海方與蜜兒交代了聲,“我進去找找掌櫃的說話。你莫走遠了。”

“嗯。”蜜兒答應下來,便見畢大叔進了飯館兒去了。她自己卻想起小店的事兒,便暗自考量起西街的環境來。

西街客流果沒東街的大,卻也并不冷清,附近住的都是平民老板姓,老妪牽着孫兒,平民夫婦同行,偶也能見得一兩個官家公子。比起東街,似是更平易近人了一些。

蜜兒方看了看旁邊兩家店鋪,一家蜜餞兒果子店,一家小裁縫鋪子,一家老牌子餅鋪。都是街坊買賣,老字號了。定是風水養人。

方行出來兩步,便見得一家空鋪頭。牙郎正在門前招呼着路過的客人,可惜,無人問津。蜜兒自行了過去,與那牙郎道,“想看看鋪頭,可以麽?”

牙郎将眼前這小丫頭仔仔細細打量了遍,“你這年歲,看鋪頭做什麽?叫你家的大人來。”

“我這年歲怎麽了?”說着拍了拍鼓鼓的腰包兒,在那牙郎面前虛張聲勢一回。

牙郎聽得那腰包兒裏幾聲銀子響,便就忙服了軟。這屋子賣了些許時候,不是價壓得太低,東家不滿意;便是客人挑三揀四。左右一下午都沒得客人,便乖乖開了口:“小娘子,裏邊兒請看看。”

蜜兒自跟着牙郎入了那小鋪。

店面不大,頂多五張小桌,可周周正正,光線充裕。入來後堂廚房卻是另一番寬敞的景象。竈臺、案臺,櫥櫃,酒窖,一應俱全。廚房外頭是間露天的小院兒,蜜兒自盤算起來,該買個磨坊自己能磨米粉,再添個炭火兒槽子,好烤肉吃。院子後頭是兩間小屋,朝南的給二叔住,她住東邊兒的那間…

“這院子賣多少銀?”她自開口詢價。

牙郎伸出手指與她擺了擺,“三百二十兩銀。”

蜜兒心裏怵了怵,自己手上那五十兩巨款,頓時不值一提。

她倒是沒将這驚訝寫在臉上,笑着與牙郎道,“可有得便宜?”

牙郎忙擰眉搖頭,道,“東家放的就是這個價兒,我可撈不着好處。這鋪頭,廚房大,又帶着小院兒,西街上可就這麽幾家。所謂,物以稀為貴。”

蜜兒自打聽着來歷,“東家怎的要賣了?”

“家中子弟考得功名,升遷了。”牙郎谄媚着,“當了官兒,都得搬去城北住。這不,風水好得很的!”

“那能租來給我麽?”蜜兒問。

“租可不行。這東家眼界高,就想一口價兒賣了。小娘子若想租,對面倒是有一間鋪頭。我這便領你過去看看。”

“那、那也行。”蜜兒應聲,心中還念念不忘,也只能随着牙郎出來。

牙郎領着她去的鋪面,就在牛家飯館兒對面。沒有後院兒,上下兩層。上層能住人,下層自是廚房和店面。比起方才的小院兒,自然便局促了些。可人家小院兒不給租,蜜兒也沒辦法。只得問了問牙郎這兒的租金。

不多不少,三兩銀子一月,比二叔說的還便宜了些。

蜜兒從店鋪裏出來,自打算着尋畢大叔商量一會兒。卻見得畢大叔拎着方才來的時候帶着的兩個布袋,被人從牛家飯館兒裏轟了出來。

那牛家掌櫃三十有幾,面上的褶子上全寫着嫌棄,“去去去,鬧什麽鬧。那東西哪兒能吃的,我們這裏不要。有多遠拿多遠去。”

“不要就不要,你好好說話不行麽?”蜜兒自跟去畢大叔身旁,幫着啐了一口,“好東西你不要,日後別後悔。”

畢大海沉了沉氣,“罷了。”

“再看看別家兒。”

蜜兒瞄了一眼那袋子裏頭的紅果兒,笑道,“畢大叔若想要賣了,明日朝早洗幹淨了,我幫你在朝食攤兒上賣。”

“這也是個法子。”畢大海卻道,“不過還是再看看,能找到了買家,便不叫你辛苦。”

“也好。”蜜兒跟着他繼續在街上尋飯館子。

方那牙郎尋着了空檔,又插進來一腳,“小娘子,方才看的鋪頭,還要不要租。若要了我們便去一趟衙門,辦了手續,也好落定了這事兒。”

蜜兒看了看一旁畢大海,方與牙郎道,“這是我大叔,我們再一道兒看看可以麽?”

畢大海聽得是蜜兒要尋鋪面兒的事兒,自也得幫着參謀。

牙郎領着二人又去了那上下兩層的鋪面兒,畢大海看了一遭,也說太小。牙郎又哄着二人,去逛了一趟對門的小院兒。一旁蜜兒雖不說話,畢大海卻也看得出來,這院子,丫頭喜歡。

蜜兒自與牙郎說,還得回去想想,改明兒在上街來尋牙郎。便就與牙郎說辭,繼續與畢大叔一道兒尋飯館兒賣那些紅果兒。

西街飯店逛便了,見得那些紅果兒,掌櫃的不是說不認得,便是說不用…

“到底是他們不識貨。”蜜兒捉起一個紅果兒咬了一口。

畢大海倒是看出來了些門路:“這些飯館子小買賣,都是祖傳下來一門手藝,才活到如今。讓他們嘗試些新的食材,也不知做什麽的好,便就束手束腳,不敢拿主意了。”

“我來做。”蜜兒笑道,“等我租了那門面下來,便做來給食客們吃。畢大叔便将這些都留給我吧。”

畢大海大笑了兩聲,“你口氣不小。你那鋪頭,可影子都還沒見着。”

蜜兒陪着笑,邊拉着他袖口子,邊往回走,“那畢大叔覺得,方才那些的鋪面兒,哪個合适些?”畢大海便邊與蜜兒說着自己的看法,邊與她一同往甜水巷子裏去了。

**

入了夜,東街上早早熱鬧了起來。一年一度上元燈節,人潮接踵,繁華熱鬧。

徐氏卻因得沒出月子不能出門,連着銀荷因早前與蘭哥兒鬧出來的笑話,在家中禁足。

東屋裏一家子用過了晚膳,銀荷被支開出去洗碗。

畢大海方與徐氏商量起件事兒來。

“今兒與蜜兒去看了兩家鋪頭,都是好地段兒的。蜜兒的手藝在那兒,不說大富大貴,糊口飽飯定是行的。我自想着,她若要搬了出去,我們便将這院子買下來。去衙門裏公證一番,地契拿着手上,你心裏也穩當。”

畢大海那日回來,徐氏自哭着将這幾個月的事兒都與他交代清楚了,畢大海念着她一人懷孕生下孩子,其中苦難也是受了不少,便也與她說了和。

徐氏又有了依靠,方定心了幾日,卻又聽得畢大海突然說起這麽大件事兒。

“你且是一心向着外人,也不必顧家裏人了。你要買這院子,是拿錢去成全她的生意。那我們母子怎麽辦?銀荷名聲如今也不好了,她要出嫁怎麽辦?”

“你出海帶回來這點兒錢,買了那院子,還能撐多久的時日。”

“那丫頭自己本事兒,她自己能掙錢,不必你來操心,你可多想着我娘三兒,日後該如何度日?”

“不可同日而語!”畢大海這詞兒是從船上與官爺口中聽來的,便說給徐氏聽。

“你且看着這事兒也難,那事兒也難。便還有什麽能辦成的?”

“我買這院子下來,不也是置辦了家財?這也算我家的産業了,日後我若再賺了銀子,你莫非都拽在手裏?銀錢拿在手中便就是幾個沉甸甸的石頭,用得出去的,那才叫銀錢。”

徐氏聽得一知半解,自又抱怨了畢大海兩句。她本就是沒得主意的人,畢大海如今出海歸來,見識了也長進了,她也只能順從着。只是一想到蜜兒要拿着那銀錢,去過好日子了。她心裏便就幾分不暢快。

那丫頭與她吃的悶氣兒,怕是讨不回了。想到此處,徐氏便将面掩去了被褥裏,嘤嘤嗚嗚哭着起來。

畢大海聽得她如此,便越發不想在屋子裏呆了,只拿了些銅板,去薛家酒鋪打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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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燈節,阿娘每年都會帶着蜜兒來逛逛。

如今阿娘不在,蜜兒便尋着二叔陪她來。

明煜被她扶着走來了甜水巷口上,面上是她不知從哪裏尋來的半面面具。丫頭道是他身子好了,能走動了,帶着這面具,便沒人認得他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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