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文學城首發 衆讒人之嫉妒兮,被以……
今日風和日麗,晴空萬裏,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貢院前已人山人海,圍着擠着往那張長長的榜單上頭看,仿佛自己将來的命運便要拓印在這張薄薄的一片紙上。
梁樂今日特意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立刻看到這結果。
雖然她知曉李軻沒問題,但還是要親眼見證這特別的時刻,等将來李軻拿了狀元以後,這經歷在往後的人生之中也會有紀念意義呢!
上回她看到的那不過是府試第一場的成績罷了,這可是府試的完整排名。若是這場也拿了頭名,那再考個院試,說不定就能“小三元”了,這說出去多有氣勢啊!
她拉着一臉淡漠的李軻往人群中擠去。她來得早,站得也離榜單極近,不過走了兩步就看到了那張紅紙。
她從最左邊看過去,不消多花時間去尋,李軻的大名就寫在最當頭。
府試三場過後的榜單與前面的不同,不再是座位號,而是直接寫上考生姓名。
“李軻哥哥!你又是第一名!”雖然這是意料之中,但梁樂仍然是興奮得手舞足蹈,簡直比自己拿了第一還要高興。
他們在這兒喜不自勝,旁邊卻有人痛哭流涕。
“唉!又沒我的名字,我可如何回家見我爹娘啊!”
“我也是,唉,又得辛苦一年,重頭再來了。”
“好不容易考完兩場,如何會在策論……”
“好在縣試不用再考。也不知究竟何時是個頭啊!”
……
梁樂聽了這些話,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這朝代,所有人都在考科舉,念四書五經,作八股文章。
Advertisement
這是唯一的出頭之路。如她這般,家境不錯,就像梁桓從不念書,倒也能活得潇灑自在;可其他人呢,那些家境本就貧寒之人,可以說,這些人家的孩子讀書,那都是舉全家之力。否則的話,就連最基礎的筆墨紙硯他們都有可能買不起。
好比李軻,那時自己還見他拿過樹枝練字。
梁樂不欲再聽,心中那點喜悅也一瞬被澆得不見。她拉着李軻往外走,後者可是拿了頭名,若是有哪些學子情緒不好,一時失了神智,找他麻煩可怎麽辦。
就在他們脫離人群之際,她還聽見有學子談到李軻:“那李軻可真是個走運的,這府試頭名到手,秀才便是探囊取物了吧!”
這話說得不錯,一般來說,府試拿了個頭名,院試的考官無論如何也會給個面子,讓這個頭名通過院試,當個秀才。畢竟,若是在府試時取得了頭名的考生院試落榜,傳出來多少會有些難聽話,比如考官之間關系不好之類的。
考官們對此亦是十分避諱,自然是能少一樁麻煩事,就少一點的好。
但這樣心照不宣的事實被點出來之後,不少落榜學子被激得心中失衡,越發刺耳的議論逐漸傳入了梁樂二人耳中。
“呵,誰不知道他和梁樂關系好,說不準這頭名還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兒呢!”
“不能吧,趙學政不是最為廉潔的嗎?哪能和一個商戶人家勾結?”
“這誰說得準呢?”
“何止啊,你們看他日日與那梁公子形影不離的,說不定兩人私底下是什麽關系呢!”
“你是說……”
那人與身邊人擠眉弄眼,接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你看梁樂那模樣,纖研清白,許是與韓蠻子不相上下罷——”
梁樂不欲與這些人糾纏,她心裏明白,這幾個書生不過是因為他們自己落榜了,心生嫉妒,這才胡言亂語,空口白牙誣陷他人。這樣的人只知道在背後诋毀考上了的學子,如何能有進步的一天,永遠也只能抱着個童生的資格當作談資罷了。
與這樣的人一般計較,也沒什麽意思。
但李軻卻面色陰沉,忍不了了。
他拽着梁樂的手腕如鐵石一般有力,不容得掙脫。
梁樂也沒想要掙開,只是有些驚訝,李軻分明是個不為外物所擾的人,竟然也會在意他人的言論嗎?
李軻自然不是因為這些人議論自己而生氣。
兩年前,他不過十三歲,當時考上了縣試頭名,亦是被不少人議論,甚至将他先前與胡縣令時常因請教學問來往之事,歪曲成是兩人私下裏有交情,這才考了個縣試案首。
在這樣的無稽之談上,他本不願耽誤時間。
但後來的流言愈來愈扭曲,甚至有人說是他娘親生前與胡縣令有什麽聯系,這是臨終托孤,求胡縣令替自己照顧兒子呢!
原陽縣不大,這些流言蜚語被傳得一板一眼,到他耳邊亦是極快。他做了些事,或明面上或私底下,将那些污了自己娘親名譽的嘴碎之徒送進了官府。
胡縣令為人雖公正不阿,可對待這些滿口胡言之人也不會有什麽好态度。何況哪裏用得着胡縣令親自動手,縣衙之中願意替胡縣令分憂的人自是多得是。好不容易尋了個能向縣令獻殷勤的機會,個個都想把握住了,将那群人嘴巴都打爛了,令他們再也不敢胡說八道。
這回也是如此。
他們今日能說梁樂與趙學政有銀錢往來,來日就能編造出更歪曲事實之事。
若是只說他自己便罷了,這髒水潑到了梁樂身上,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裝作沒聽到,就此揭過。
他走到那幾個憤憤不平、落榜的學子身邊之時,周身氣息冷得幾要成冰,就連被牽着過去的梁樂都有些緊張,生怕他一下氣不過就要打起來了。
對方畢竟好幾個呢,這麽打架萬一吃虧了可怎麽辦?
她也沒弄清李軻是為了哪句話生氣,想了想,難道是因為“韓蠻子”那句:“李軻哥哥,我們本來就每天形影不離的,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好啦,別管他們怎麽想!”
李軻聽了,只将她的手攥得更緊,并不回答。
那幾個書生一開始見到李軻走向他們,還昂首挺胸,毫不懼怕。
嘴上說着的污言穢語亦是不停,變着法子激怒李軻。
總歸他們如今已不能再參加院試了,無論如何也是明年再來。可李軻卻不一樣,若是他在此處與他們發生什麽争執,這事兒鬧大了,興許考官們就覺得他德不配位,連府試頭名都換個人呢!
這麽想着,這幾人更是擡高了音量,恨不得整條街的人都能聽見。
李軻聽了他們一直挂在嘴邊的污言穢語,冷冷道:“你們可知,當街污蔑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其中一人明顯慌了,嘴硬道:“你胡說什麽,我們哪裏說了朝廷命官!”
“趙大人以郎中授學政之位,官至正五品。你們方才說他與外人有銀錢往來,甚至還與此次府試有關,若是證據确鑿倒罷了,若是你們空口胡說……”
李軻說到這裏,頓了頓。他的聲音低沉,便是在這□□之下,亦是裹挾着陰狠與冷冽。他将後半句話壓低了音量,不想讓身後的梁樂聽見:“你們将來便會如他這般。”
他看了眼不遠處沿街乞讨的一個乞丐,示意這群書生污蔑朝廷命官的後果。
面前人分明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人,但他語氣中的狠毒與那種仿佛言出必行的果決令他們不由得有些懼怕。
于鳴便是帶頭造謠的書生,他心中已然慌了,但色厲內荏,維持着顏面:“李軻,你別吓唬我們,你不過是……”
這書生話未說完,就被身旁一友人拽了一把,惹得他皺眉看去。
那友人神色緊張,并非看着他,反而一直看着他的身後,似是見到了什麽駭人的事。
于鳴順着這目光回頭——
竟是趙學政來了!
趙學政穿着官服,不怒自威,身後跟着不少衙役、侍衛,想必是今日發榜,他預料到會有混亂,帶着這些人來維護秩序的。
于鳴面色發白,不知道自己方才所言被趙學政聽取了多少。
他方才說了什麽?
可有犯了忌諱之語?
他腦中一片空白,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但顯然,他忘了的那些不過腦子的言論,趙學政卻是全部收入耳中。他本就欣賞李軻,這頭名亦是他與幾位考官商讨之後決定的。這書生方才在此地大聲宣揚他與李軻私下有來往,後者這頭名來得不清不楚。若是這事未處理好,被政敵得知彈劾自己徇私舞弊,那可是重罪。
想到這裏,他面色陰沉,身後跟着的侍衛自然看出來他的臉色,上前直接扣拿住于鳴,将他半押在地,等待大人發落。
趙學政面前站着諸多學子,他身直影正,自不心虛,但這事卻不能由着過去,必須澄清才行。
他聲音寬厚平和,帶着為官者的威嚴:“諸位十年寒窗懸梁刺股,今日聚集于此共赴科考,都是我朝未來棟梁之材。蒙聖上喻,我等自也不敢懈怠。奈何讀書先育心,空讀聖賢之言,卻無聖賢之行,該當何為?當年屈子言‘衆讒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僞名’,今日莫非諸位因着一場府試,竟要‘讒人僞名’?”
這話不可謂不狠,按這話說,若是仍有人議論李軻的頭名來得不公正,便是因為“嫉妒”,品行不正。
無論如何,趙學政今年主考江南府的府試,勉強算得上是這批學子們的恩師。被恩師如此評判,便是将來取得了再好的功名,今日之事也将在官途中留下一個污點,甚至不知曉哪日會被舊事重提。
這些學子們本就站在一旁看戲,此時禍及自身,紛紛出言與于鳴撇清幹系,表示“趙大人為官正直,學生等自不會信小人讒言”雲雲。
趙學政此番言論起了作用,但仍興致不佳,只與李軻說上了兩句話,稱贊了一番他的文章與策論,之後便讓那侍衛将于鳴押解回官府。
衆人亦不敢去打聽于鳴将會被如何懲處。
大抵是要将童生的身份都給剝奪了。
方才與于鳴一同胡言的幾個學子見趙學政走了,終于支撐不住,雙腿一軟,便癱倒在地,身邊不少人走過踩了他們的衣角,也無人注意。
如此看來,他們确實如喪家之犬一般,與不遠處那乞兒并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