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文學城首發 這洪澇也不知何時能結……
府試已結束,未考上的學子都各自返鄉,考上了的學子或歸家,或留在吳郡等待八月的院試。
這之間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對于他們來說亦是需要争分奪秒學習的日子。
本以為今年亦是會與往年一樣,但天意難測,鄰近的縣中竟不少地方都發了水患。
放榜那日的晴空萬裏仿佛如夢一般,明亮的天空近日來被籠上濃重的陰雲,暴雨下個不停,豆大的水珠四處散落,打亂了所有人的安排。
江南府中有一湖,名為“天一湖”。正是那日梁樂與李軻消食所到之處。
天一湖整體地形是四面高,中部低。而吳郡地勢頗高,又土壤肥沃,許少遇上洪澇。但旁的毗鄰之地卻沒這得天獨厚的好條件。今年夏日來得早,雨水頗多,處在東南部低窪處的村莊便糟了害,大量的雨水引得水庫裝載不下,存蓄的水體迅猛洩出,水流急漲甚至将堤壩沖得潰爛。
來勢洶湧的洪水潰壩而出,将那些依水種植的莊稼、田地沖得一幹二淨。
土黃色的水流蕩平一切,什麽也不剩下了。
吳郡是江南府的府都,下方管轄着的地兒出事了,官員們自然責無旁貸,都得出謀劃策。
恰巧碰上今年府試的策論題亦是與水患有關,這些官員們便将留在吳郡的考生都召集起來,安排他們一同去參與一番治理水患的事務。
趙學政倒也并未強求,只是諸位學子都知曉,此事若是真能辦好了,自己的法子對水患有了幫助,有了些許名氣,那将來的科舉之路亦是會順暢許多。
衆人各抒己見,誇誇其談,最終卻被趙學政一句“諸位當親歷親為,切莫紙上談兵”趕了回去,只好每日在客棧中冥思苦想該如何做。
這事不算什麽秘密,又稱得上一件好事,自是傳遍了吳郡城。
梁樂聽聞此事,便去客棧尋了李軻,問問是否有她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李軻仍然住在那間閣樓。随着大多數學子的離開,此時的客棧早已空下來,客房亦是不少,價格也降了許多。但他似是住慣了這兒,竟是不願換間房。
梁樂也不勉強,這兒雖說小了點,但确實很高,她趴在窗前幾乎能将外頭整條街收入眼中,也算一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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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明顯比往常少了許多行人,道路兩旁卻多了許多衣衫褴褛的乞丐,手中捧着個破破爛爛的碗,每有路人經過,便能聽見銅板與碗壁碰撞的清脆聲音。
梁樂站在窗邊,自然聽不清下方傳來的如此遙遠的動靜,只是她這些日子出門時,已是見識了不少了。太頻繁出現的乞丐們讓她只是看着這畫面,耳邊便能聽到那懇求的聲音。
她嘆口氣:“李軻哥哥,這洪澇也不知何時能結束。”
府試放榜那時,街邊便零散躺着些乞丐,只是她即便看到了,也未多想。誰知不過幾日,便已發展到了這般地步。
因着湧入吳郡城中的流民實在太多,如今四方城門都不再随意放人進出了,更多的難民們被困在城門之外,每日夜間仿佛都能聽到從城門處傳來的哭嚎聲。
她家與鐘家及其餘幾家捐了些銀錢與糧食,這幾日已在城門處施粥濟災了,就連梁桓都湊熱鬧似的去過幾回,後來被圍得仿佛脫了層皮,癱在家裏再也不想出門了。
只是……如此下去,過來吳郡尋一條生路的難民實在太多,便是再大的糧倉,怕是也扛不住了。
不知朝廷何時能将此事平息。
李軻還在翻看着古籍,手上捧着本《史記·夏本紀》,從中研讀大禹治水的各式方法。
“大禹還治理過天一湖水患呢?”她忍不住問道。
“他是最早對天一湖進行治理的人。”李軻視線不離手中的紙頁,手邊堆着高高一疊近些日子翻閱過與治水相關的書籍。手上這本也已看過,只是此時須得将之整理好,得出一個更完善且可行的法子。
見梁樂似是對這有興趣,他放下書,标記好自己正在閱讀的部分,讓梁樂坐在身邊來。
他将木窗合上些,回來以手背碰碰梁樂的額頭,确定她沒被冷着。自從知曉後者身體不好後,他便不許她時常在窗邊吹風了。
倒了杯尚溫的白水給她,李軻才開始說起:“你知道天一湖東面有三條江嗎?”
梁樂接過水杯,不是很情願在這夏天喝帶溫度的水,掙紮一會還是抿了一口道:“我曾去過,是廬江、淞江、南江嗎?”
“正是。”李軻點頭,“‘鑿斷阜隔,流為三江,東入于海,而震澤始定’,這三江便是大禹所鑿。”
梁樂聽得驚訝,沒想到傳說中的故事竟然發生在自己身邊,有種時空交錯的沖擊感。她情真意切感慨一聲:“哇!”
這反映取悅了李軻,他更有興致地往下說:“那之後,一位名為‘泰伯’的人,開鑿了江南最早的以人力修建的運河……”
他講到魏晉、東吳,講到隋朝、大唐……
梁樂只是聽着,都覺得他着實是博覽群書,這水患的事交給李軻去做估計是能行。
原文中也有這麽一段,不過書上發生洪澇的時候,李軻已然入仕,是個什麽欽差的身份從京城來江南治理水患的,但後來水患雖然治理好了,流民們卻……
卻怎麽了?
梁樂皺皺眉頭,好像那時出了什麽意外,她怎麽想不起來具體情節了。
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李軻一直關注着她,見她蹙眉,還以為是聽自己說了太多,累着了。
便問她是否要歇息一番。
梁樂回過神,擺擺手:“不用,李軻哥哥,我們去城門的粥棚看看吧。”
此時天色尚早,這客棧離城東不太遠,應該不過一會便能到。
她提出這想法,一是多少對這些難民有些關心,想去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二便是她想給李軻留下個好名聲,比起其他埋頭在客棧想辦法的學子,親自到場接觸災民的李軻定然會讓學政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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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條長龍。
連日的雨落下來,便是停了,地上也滿是泥濘,梁樂走過這一路,已經感覺褲腿處有些被打濕。
這些只能待在城門外的流民就更加狼狽,穿着粗衣麻布的男男女女四散,衣衫上一團團的髒污,不知是泥水還是灰塵,臉上手上也是黑一塊白一塊的,瞧着令人心驚。
梁樂沒見過如此凄慘的場面,腳下仿佛被釘住一般,站在原地,不敢向前走去。
他們正在城門裏邊,二人本就居住在吳郡城中,何況梁樂家便是在這東城門外施粥的善人,守城侍衛自然會直接放行。
李軻見了梁樂的神色,有些擔憂:“若是不适,不如我們便回去?”
梁樂搖搖頭:“不,我們走吧。”
走得更近了,便能聽見幼孩的啼哭聲。得不到充足食物的孩子不像大人一般能忍耐,他們只會嚎啕大哭,用尖利的叫聲吸引他人,告訴他們自己的要求。
梁樂平日裏也見過別人家的孩子,個個養得白白嫩嫩,臉蛋圓潤,可面前這些孩子,被爹娘抱在懷中,那襁褓都顯得塌陷下去,裏頭的孩子顯然是瘦得嶙峋了。就連那哭聲,都細微得只有走進後才會被聽見。
她心中兀地湧上一股悲痛。
對于這些孩子來說,粥棚有為他們專開一條通道,是不需要排隊的。但奈何抱着孩子的長輩們實在太多了,便是這條專用的通道,亦是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衣袖被扯了扯,梁樂低下頭,是一個身量只到她膝蓋的小男孩。
他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顯然并不合身,袖口與褲管都耷拉着,蹭得灰不溜秋,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梁樂被觸動,忙彎下腰來,就聽到這小男孩說:“哥哥,我好餓啊。”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臉頰凹陷發黃。他說話的語氣并不是可憐兮兮的撒嬌聲,只是簡單的陳述了他的饑腸辘辘,卻讓梁樂鼻尖發酸,忍不住理了理他亂糟糟的頭發。
“哥哥帶你去領粥好不好?”她柔聲問道。
男孩卻搖了搖頭,看向一旁坐在角落處的正捧着碗喝粥的一個女孩:“我已經領過了。”
她順着那目光看過去,以為男孩是饞了,寬慰道:“沒事的,哥哥去領一碗來,你喝我的這份便是。”
為了避免災民們會浪費糧食,也因為不知這災害還持續多久,粥棚的規矩是每人每日僅能上午、下午各領一碗粥。
這雖然不能填飽肚子,但總歸不至于被餓死了。
梁樂早些日子聽說,有地方已經餓殍遍野,遍地屍骸了。
她讓李軻看着一會這孩子,自己去粥棚裏打了碗粥來。那些施粥的夥計都是她家中的下人,見到自家少爺來了,還以為是來監工的,一時之間,打粥的速度都不由得更快了些。
梁樂親自去盛,盛的自然稠些滿些。她小心翼翼捧着粥往之前的地兒走,卻猝不及防被人沖撞了下。
“啊——”她手腕一抖,粥難免灑了些出來。
李軻自然知曉這地方混亂得很,根本不敢讓梁樂脫離自己的視線,在她差點被撞到的時候就到了她身邊,将她半抱在懷裏,旋了個身,帶着避開了些,這才讓她只是灑了些粥,人沒什麽事。
梁樂站穩,便意識到自己在李軻的懷中,一時之間,對方的熱量隔着後背的衣衫傳過來,讓她臉頰飛紅,趕緊道了聲謝,脫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