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文學城首發 終歸是難得而可貴的

梁樂到了這兒之後,頭回吃上火鍋,顯然高估了自己對番椒的抵抗能力。

放得過多的番椒令她吃得渾身冒汗,正往嘴裏灌着水。

李軻見她這個喝法,擔心她等會又脹得難受,攔住她不許她再喝了。

将夾出來的菜食都用溫水洗過,去了些辣味,再給她食用。

梁樂的嘴唇辣得仿佛抹了胭脂一般,方才喝的水有一圈留在她的唇邊,正泛着水光,閃亮亮的,看得李軻眸光微閃,緩緩挪開雙眼。

她被辣得不行,喝下的水果然開始脹肚子,只又吃了幾口就感覺飽了,幹脆停下來,準備歇會再繼續。

椅邊有個早已藏好的小盒子,趁着夜色,她身形微動,将之悄悄取出:“李軻哥哥,這個送給你,願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這是她特意讓梁桓買好托人送來書院的。

精致的木盒被遞到眼前,李軻有些驚訝,接過後便在梁樂期待地目光下将之打開——

一枚翠□□滴的玉環躺在絲綢布料上。

玉環不大,被做成墜飾,上方編着環扣,下方纏着流蘇,剛好可以系在腰間。

他沒料到梁樂會贈他這禮物,一時說不出話來。

梁樂有些忐忑,怕他不會太喜歡。

她想過許多件禮物,甚至想過送些珍貴的古籍,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這玉環。

“李軻哥哥,當年我便準備贈你一枚玉環,但陰差陽錯,它變成了玉玦。今日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便想着再贈給你一塊。它是完整的,如同你我的情誼一般,即使曾經撞碎了,也終究有複原的一日。”

她注意過,幼時的那枚玉玦竟仍被他帶在身邊,愛惜得很。但玉玦殘缺,畢竟意不美,她便決定要再找個機會把自己真正想要送出來的東西交到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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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少年聽得意動,他的指腹在玉環之上摩挲起來,仿佛在感受那些言語之中的情誼。他将腰間原本系着的那枚玉玦取下,換上這塊玉環。

之前的玉玦挂在他的腰間,那道缺口令他的鋒芒之氣更盛,銳利得有些逼人。而此時換上一塊圓潤平滑的玉環,襯得他周身的銳氣淡去,如同中和了一般,變得更穩重起來。

他亦取出一個錦囊,遞給梁樂。

先前他以為梁樂今日要回吳郡,準備在送她下山之時贈給她。哪知道梁樂只是虛晃一槍,他這禮物便沒找着機會送出來。

現在這時機倒是剛剛好。

天色已沉下來,只有燭火燃在一旁。氤氲的水氣萦繞在身側,他的語調不自覺柔緩起來:“阿樂,這個贈予你,我們自會年年如此,歲歲安康。”

梁樂沒想到自己也有禮物,眼角眉梢都染上笑:“那我便打開啦?”

“好。”

她解開錦囊口的繩結,裏面是一張灑了金箔的紙張。

平滑整潔的紙張上墨跡清晰,是李軻的字跡。

他用的是楷書,一筆一劃清清楚楚,大氣而端正,上面只有簡單的四個字。

——無病息災。

這是他的懇求,是他此時此刻唯一的願景。

希望滿天神佛作證,讓他心上的人,此生再無災禍,再無病痛。

梁樂放輕了捏住這張紙的力度,生怕将它弄出什麽褶皺來。看了又看,将這幾個字印在腦中,接着将它放回去,又将錦囊收好。

那枚玉環——她贈給李軻的禮物,續上了年幼時的那段缺失,補全了一塊破碎的縫隙。

而造成他們幾年未見的源頭——她身上的病痛,卻始終被李軻記挂着,于今日消散在那用心寫下的四個方正字跡之中。

他們都在竭力彌補幼時的遺憾,用難以忘懷的現在,用充滿期待的将來。

彌補起彼此遠離的五年時光。

·

年初一,天微微亮,爆竹聲噼啪作響,把裹在被子中的梁樂吵醒。

總歸不能再睡了,她幹脆起來,與李軻一同給留在書院的師長們拜年去。

在成功地收獲了數篇文章作為新年禮物之後,梁樂就賴在房裏哪也不肯去了,還是胡璇上門來後,她才跑去醫館給胡大夫道了祝詞。

一天過得實在太快,雖然沒去多少地方,但梁樂感覺自己仿佛在外頭跑了一日,兩腿酸疼不已,去完浴房就躺在床上直哼哼。

書院裏學子回家過年了真好,到處都空蕩蕩的,就連平日裏最擔心的去浴房的事,如今都一點也不用害怕了。

她手裏拿着本話本,看得津津有味,幹脆翻過身來,趴在床上,雙腿還時不時勾起。

沒看兩頁,話本就被人從手裏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李軻那張冷清的容顏。

梁樂眨眨眼,被這張還帶着水汽,擋在微濕額發下的俊秀臉龐沖擊到,緩了幾秒才說出話來:“李……李軻哥哥,怎麽啦?”

李軻只着寝衣,自然地坐在她的床邊,将那話本合上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這麽看書傷眼,坐起來看。”

“不嘛。”梁樂翻了個身,伸手想夠到那話本,卻因為距離太遠,無論如何也拿不過來。

她自然地擡頭看向李軻,眼裏清晰寫着“把我的書還給我”。

見對方沒有反應,她開始嬌氣起來:“今日走了這麽多路,我腿疼死啦,就想躺着看,坐起來腿好疼。”說着責怪起李軻連看書都要攔着她。

被她說了一通,李軻也不生氣,反而将她的腳踝握起。

仗着屋子裏暖和,她連羅襪也沒穿,雙足光着放在床上,輕易便被少年捧在手中。

梁樂被突如其來的觸感刺激地差點坐起來:“你幹什麽?”

她并沒等到少年的回答,反而是落在她腳上的力度令她反應過來——李軻是在給她揉腳?

天啊!

這想法讓她更不自在了,就想要把腿收回來。她以為是自己方才那句“坐不起來”才讓李軻這麽做,趕緊道:“李軻哥哥,我能坐起來看書,你別……”別碰我的腳了。

後半句話令她雙頰飄紅,在嘴邊饒了幾圈,愣是沒說出口。

李軻正垂着頭,聽了她的話才擡頭看她。

他的眼睑自下向上,緩緩擡起,那雙狹長的鳳眸此刻平靜極了,隐隐有幾分柔情落于其中:“不是說腿疼?”

“我……”梁樂語塞,“是……是腿疼,但是……你……”

但是按腳這樣的事實在是太過親密了些,她着實不太适應。

“我問了胡姑娘,她說你今日走路太多,腿腳需要揉捏一番,舒展筋骨,否則明日只會更酸痛。”李軻淡淡解釋。

梁樂這才想起她白日時不斷說腿疼的事,沒想到李軻當時就記在心裏,甚至還問了胡璇該如何做。

意識到自己沒辦法阻止他了,她幹脆放松下來,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可失去了視覺,觸感反而更加清晰,落在肌膚上的指腹,或輕或重按壓下來的力度,甚至對方手上那因為握筆而磨出來的薄繭,都浮現在她的腦中。

閉上的雙眼非但沒有讓她的情緒平緩下來,還放大了一切感官。

從足尖傳來的酥麻感仿佛蔓延到了心尖,一顫一顫的,她只能把頭埋進枕頭裏,裝作逃避。

李軻從未做過這事,但他去了醫館多次,人體穴位早已爛熟于心。胡璇只是告知他需要着重按壓哪些穴位便足矣。

手中的那雙玉足小巧玲珑,甲蓋還泛着粉。腳背并不是被皮肉覆蓋住的薄薄一層,而是柔軟細膩的肌膚。他的手按壓下去,甚至不需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幾個淺紅的指印,宛若紅梅落上白雪,奪目得很。

這真的是一雙男子的腳嗎?

他的眸光落在那微微蜷起的足尖,順着向另一頭看過去,對方的大半張臉都被枕頭擋住,只有下颌處的雪白肌膚露在外面。

那張臉也是這般小巧,仿佛他一只手便能蓋住。

阿樂……

不經意間,他喚出了聲。

梁樂聽到他喊自己,轉過頭,睜開眼看過去:“嗯?”

李軻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

但他早已不會為此困擾:“你明日的包袱可有收拾?”

被他這麽一問,梁樂有一瞬間茫然。

她完全忘記了。

但轉念一想,她也沒什麽需要帶回去的。

明日早晨從書院離開,傍晚前便能到家,一切衣物家中都有,就連銀錢都只需要随便帶些傍身就足夠。

她方才準備收拾行李而支起的上半身落下,再度癱回床上:“不用收了,明日我帶兩張銀票回去就行。”

這麽一打岔,她似乎也不再抗拒李軻的動作,反而還會指使他換個位置,或是換個力度。

酸痛的腿腳得了放松,周身的疲憊一掃而空,她閉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抱着枕頭睡了過去。

平緩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

李軻注意到她睡着,停下動作,伸手攬過她的腰,将被她壓在身下的被子抽出,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屋舍裏頭暖和,但畢竟是冬日,夜裏着了涼,染了風寒不是小事。

他将被角掖好,确保梁樂被完整地包裹住,才直起身來。

緊閉的屋內飄着淡淡的皂角香氣,普通極了,卻又仿若裹挾着清甜的味道,沁入心間。

這個初一的夜晚,與旁的日子似是并無不同。

眼前的人安穩地睡着,毫不設防。

他會照顧她,為她蓋緊被子,為她熄燈拉簾,像每一個過去的深夜一般。

可新歲的鐘聲響起,數不盡的祝詞唱起,他知道,這個日子,終歸是難得而可貴的。

即将燃盡的蠟燭被他吹滅,屋子霎時暗下來。

隔着漆黑的夜幕,隔着厚重的床簾,他看不見裏面的人。

但她的輪廓、她的模樣、她的一切,都烙印在他的心上。

他的阿樂。

——是合上眼,也能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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