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妥協的藝術
白知景歡天喜地地挂了電話,立正稍息敬禮一氣呵成:“報告老師,我爹說我自由了,再見!”
他趾高氣昂,邁着小正步往外走,把面色鐵青的語文老師抛在腦後,宋寶貝和個受了欺負的小媳婦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邊。
倆人一前一後出了辦公室,到了走廊裏,白知景一個剎車,宋寶貝“哎喲”一聲撞上了他的後背。
“你不是和我決裂了嘛,”白知景轉過身,撇嘴說,“那你還跟着我。”
“景兒,”宋寶貝皺了皺鼻子,“你也帶我走呗,我也想自由,我想跟你和好。”
白知景從鼻子裏哼出了一口氣:“那不行,随随便便就和好,顯得我多沒面子啊,我大小也是個幫主。”
“那我和你說對不起,”宋寶貝扯着他的袖子,“景兒,我不是真心和你置氣,我那就是瞎說的!”
“那好吧,”白知景一聽這話立刻就咧開嘴笑了,笑了沒兩下又覺得自個兒不夠端着,于是倨傲地一擡下巴,用挺勉強的語氣說,“那我也跟你和好吧。”
宋寶貝感動了:“景兒,你真好。”
“不過大寶,”白知景這架子端了每兩秒就端不住了,委委屈屈地癟了癟嘴,又說,“你以後可別再這樣了,弄得我怪傷心的。”
動不動就把絕交挂嘴邊,他心裏頭不知道有多難受呢。
“我也傷心呢,你早上只顧着打游戲,上課都不和我說話,只和齊小方講話,我給你寫紙條你都不回,還叫我別吵你,我都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宋寶貝悶悶不樂的,說到這茬兒快把自個兒眼淚說下來了。
“那我以後也不這樣了,”白知景攬住宋寶貝的肩膀,“大寶,以後我上課只和你講話,只跟你傳紙條,咱們倆才是最鐵的。”
宋寶貝看着他:“那往後要是還有人借你PSP,你上課還打嗎?”
白知景這下子愁了,皺着眉頭思索了幾秒,才艱難地做出決定:“一節課四十五分鐘,我就玩十五分鐘行嗎,剩下三十分鐘都和你講話。”
“那成。”宋寶貝樂了。
白知景也跟着開心了,歪着腦袋問:“大寶,你以後還跟我決裂嗎?”
宋寶貝搖了幾下頭,神情挺認真:“景兒,我鐵定不和你決裂了,多鬧心吶。”
倆小孩兒的交流方式又直接又簡單,一丁點兒彎彎繞繞都沒有,統共就絕交了十五分鐘,在樓梯間重修舊好,勾肩搭背地奔向自由去了。
兩個人找了個網吧打游戲,白知景玩了會兒覺得沒意思,眼瞅着飯點就要到了,他和宋寶貝知會了聲,打了個車去醫科大找應許了。
暑假期間醫科大不對外開放,只有出示學生證才能進,白知景和看門老大爺唠了會兒嗑,順便蹭了蹭保衛室空調。老大爺被逗得一個勁兒笑,硬是要白知景留下來一道吃午飯,還說要把白知景帶去夕陽紅麻将館,讓麻友們一道樂呵樂呵。
白知景遠遠瞅見應許從學校裏邊出來了,跑到門邊沖應許搖了搖手,又婉拒了大爺的午飯邀約,解釋說:“我今天都約了人了,不能和您一塊兒吃飯了。”
“喲,”大爺趴在窗口,玩笑說,“你行程還挺忙?”
“那可不是,”白知景還挺驕傲,“太多人都想約我吃飯了,真是忙不過來。”
應許走到校門邊聽見這話,笑着說:“都誰約你吃飯了,十根手指頭數得過來麽?”
“我爹,我爸,宋大寶......”
白知景舉着一只手,說一個名字往下掰一根手指頭,掰到第三根就卡殼了。
“就沒了?”應許眉毛一挑,“小幫主,這才仨人啊?”
“我還沒說完呢,”白知景兩手叉腰,下巴一擡,“還有整個夕陽紅麻将館,裏頭注冊會員可有一百多人呢!”
大爺笑出了聲,應許往白知景腦門上呼了一巴掌:“把你能的!”
倆人在學校對面的學生街找了家吃炸雞薯條的小店,白知景眉飛色舞地把上午補習班的事兒告訴給應許,其中添油加醋地渲染了自己有多麽聰明智慧,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保護了弱小的宋寶貝,并且不畏強權,在壓迫下奮力反抗,贏得了寶貴的自由。
“可以,”應許聽這一通天花亂墜也沒聽出個什麽門道來,言簡意赅地總結道,“中心意思就是你又翹課了。”
“你還大學生呢,理解能力真不行,我這是翹課麽我,我爹都同意我不去補習班了!”白知景聽應許這麽說,一下子就蔫巴了,一只手托着下巴,很惆悵地嘆了一口氣,“薯條啊薯條,怎麽就沒人理解我呢?”
應許戴上一次性手套,拈了根薯條遞到白知景嘴邊:“喏。”
“我不吃,”白知景很有骨氣地扭過頭,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瞥了應許一眼,又說,“你都不理解我!”
應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把那根薯條在番茄醬裏打了個滾兒,糊上厚厚一層醬,再送到白知景嘴邊:“這次理解你了吧?”
“還成吧,”白知景把薯條叼過來吃了,“一根只能算有點兒理解。”
“再來一根?”應許問,“兩根夠不夠?”
“兩根還不夠,三根才達标,”白知景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地說,“四根五根不嫌少,十根往上才是真的好。”
“別得寸進尺啊,”應許給了他一個腦瓜嘣,把一次性手套往他面前一推,“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又不豐衣足食,”白知景說,“我就吃個八分飽。”
應許被他這邏輯逗樂了:“你這意思是你只吃八分飽,所以就不用自己動手了是吧?”
白知景點點頭:“你現在算是有點兒大學生水平了。”
“那你讀不到大學就得餓死。”應許說。
“你可真能說風涼話,”白知景哼哼了兩聲,又說,“你說為什麽要讀大學呢,讀書有什麽好的。”
他又和應許說了遍上午發生的事兒,這回用詞實事求是多了。
應許聽得很認真,聽到白知景說語文老師懷疑他中考成績有水分的時候,眉心一皺:“真這麽說的?”
“差不多吧,”白知景沒心沒肺地啃着炸雞腿,“就說我爹和我爸在裏邊運作了什麽的,覺得我走後門了呗。”
“那這補習班不去就不去了。”應許說。
“她還說什麽誤入歧途之類的,”白知景把雞骨頭扔進垃圾桶,很認真地問應許,“為什麽就讀書這一條道兒才叫正道呢,這世界上有那麽多條道兒。”
“那你想走哪條道兒?”應許問他。
白知景想了幾秒鐘,然後搖了搖頭:“沒想好呢還,反正我不喜歡讀書。”
“那你中考最後一個月怎麽奮發圖強了,”應許還以為他又在胡侃了,于是也用玩笑的口吻說,“最後還踩着線進了一中。”
“那我又不傻,”白知景拿着根薯條攪和着碟子裏的番茄醬,嘟囔說,“年級裏那群人本來就愛笑話我,說我爸和我爹那麽牛逼,以前是警校最厲害的學生,結果就生出個我,還說我這腦子怕不是我們家基因突變什麽的......笑話我就算了呗,我才懶得理他們,可萬一我沒考上一中,他們就該笑話我爸和我爹了,那不行,我肯定受不了的,如果有別人說我爸和我爹的壞話,我一定要傷心死的。”
應許一怔,他原以為小孩兒這沒心沒肺的個性,壓根不會把這些風言風語放在心上,沒想到他不僅記住了,還記得這麽牢。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應許注意到這個小動作,忍不住心尖一抽。
“景兒,”應許抿了抿唇,向後靠在椅背上,“就像你為了家人努力考進一中一樣,有的事情不是我們不喜歡就可以不做的。”
“不懂,太高深了,”白知景挑了個全翅接着啃,“我有個初中同學喜歡做手工,你都不知道她做的有多好,縫的娃娃可好看了,她就喜歡做手工,不喜歡上課。可是她爸把她的針線全都繳了,還說手工做的再好能幹嘛,撐死了就只能做個車間主任,老師也讓她別再做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了。”
應許耐心地聽着他講。
“你說做手工算是歧途嗎?”白知景擡起頭,嘴邊油滋滋的,眼神有點黯淡,“為什麽人人都不許她做呢,她可傷心了,她那些娃娃都被她爸燒了,本來說好了畢業要送我幾個的,把我也弄得有點兒傷心了。”
應許摘下手套,摸了摸小孩兒亂糟糟毛茸茸的頭發:“傻蛋。”
“我真是有些糊塗了,她又沒有做錯事,”白知景癟了癟嘴,“怎麽大家都不讓她做喜歡的事兒呢。”
“她沒有做錯事,你也沒有,”應許笑着說,“只是有些時候吧,我們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
“妥協我是知道的,?”白知景嘆了一口氣,“大寶早上讓我傷心了,我還是和他和好了,我還答應他以後上課只玩一小會兒游戲,大會兒時間都和他講話。”
應許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沒想到話題怎麽就被扯到這兒了。
“你說我這算是妥協嗎?”白知景問。
“你這腦瓜子,”應許無奈地搖了搖頭,“就不适合琢磨太高深的東西。”
白知景不樂意了:“你怎麽又說風涼話呢?”
“吃吧,”應許伸手在他頭上薅了一把,“有些事情慢慢來,你慢慢琢磨,慢慢想,不急。”
“那我什麽時候能想明白啊?”白知景又問。
應許笑了笑:“等你長大一點。”
白知景努了努嘴:“我感覺我已經長大了,收到好多情書了都,而且我成熟度可是研究生水平。”
“那就再大一點,”應許按了按眉心,“等你達到博士後水平了,就能想明白了。”
白知景歪了歪頭,應許是大學生,是文化人,他說的道理應該沒錯的。
反正雞腿好吃,什麽都比不上吃雞腿快活。
應許看着白知景,嘴角緩緩向上勾起。
慢慢來,再慢一點也沒關系,白知景可以慢慢長大,他也可以慢慢等。
這樣的景兒就很好,他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