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解決
李家村鋸齒鼠食人一事有了前因,孩子的話證實此事皆因他們家而起,鋸齒鼠的報複也只是針對他們家。
江月寒接的委托是解決村中鼠患,對村莊的人情長短不會過問,他們這一家今後要何去何處都和三清宗無關。
村長對這事長籲短嘆,孩子年幼不分善惡尚且情有可原,父母一味寵溺沒有正确教導使他內心不懂憐憫和尊重才是真正的元兇。這片大陸妖魔鬼怪橫行,魑魅魍魉無數,這次惹上鋸齒鼠,下次難保不會惹上別的妖魔。
鋸齒鼠對人類沒有殺意,這才沒有大肆屠殺,讓大家免于遷怒。倘若這次遇上的不是鋸齒鼠,而是別的妖魔,只怕李家村已經不複存在,更不可能求助到三清宗,還有個伸張的地方。
村裏的事留給村裏人自己解決,江月寒吩咐田蒙和魏宇帶領新弟子去給李家村布防結界,她進入這個村子時就發現村中沒有抵禦低等妖魔的結界。
之所以讓新弟子一起去,是給他們實地上一堂關于布陣的教學課。讓他們更真切地感受結界對于普通人的意義,了解它的用處。
而她自己則入山林,去尋那群鋸齒鼠。
謝君卓對陣法不感興趣,和田蒙打了聲招呼便去追江月寒,要和她一起去見鋸齒鼠。
月色朦胧,謝君卓面帶笑意,漂亮的眼睛灼灼生輝。這一路上她冷靜自持,就算遇到危險也不見慌亂,比起同齡人,她就像是個小大人,人小鬼大。
江月寒看她半晌,沒有拒絕她前去。謝君卓道心堅定,天賦異禀,自然不能和旁人走一樣的修煉路子。一味的把她保護在羽翼下,反而限制她的成長。她是已經展翅的雄鷹,需要暴風雨的歷練。
黑黝黝的叢林不見月色,高大的樹冠遮擋了全部的月光。江月寒擡手用術法凝聚一盞蓮花燈遞給謝君卓,溫潤的光澤瑩瑩如玉,驅散附近的黑暗。
道家術法三千,包羅萬象,江月寒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兩世為人,有些東西早已爛熟于心。
謝君卓提着燈傻笑不已,江月寒的體貼讓她心裏像抹了蜜,甜絲絲地冒泡。
鋸齒鼠生在叢林之中,掏空樹幹為家。它們今夜的行動受阻,這會兒全部在族長的召集下在一顆古樹旁邊集合。
江月寒和謝君卓沒有掩蓋自己的氣息,負責放哨的鋸齒鼠發現她們二人,發出一聲長嘯,附近的鋸齒鼠聞訊趕來,把不速之客隔絕在族群之外。
它們和江月寒也不是第一次照面,綠瑩瑩的眸光充滿敵意,吱吱地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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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寒面無表情,謝君卓卻嫌它們叫聲刺耳,動蕩神魂,低聲喝道:“不會人言就把你們族中會說人話的族老叫出來,我和師尊是來和你們商談,不是來找你們打架。”
鋸齒鼠因為修為的高低,靈智也有不同。修煉到通人言的地步,多半都是族中的老家夥,在族中有一定的聲望地位,被尊為族老。謝君卓對它們有所了解,前世還圈了一群當寵物,這會兒說話不自覺帶了一點前世的脾性,頗有上位者發號施令的意思。
鋸齒鼠們左右環視,其中兩只湊在一起吱吱一會兒,一個轉身往身後跑去。
江月寒和謝君卓在外面等待片刻,一只蓄着花白長眉毛的鋸齒鼠在衆人的簇擁下走出來,它看起來像是一位智者,有着超脫獸族的智慧,能夠輕易為年輕的後輩解惑。它的出現讓在場的鋸齒鼠都安靜下來,不敢造次。
江月寒施了個浮空術套在族老的身上,在它身體周圍形成一個透明的氣泡,讓它懸浮在空中,能夠直視江月寒二人。
下面的鋸齒鼠還以為江月寒要對族老不利,紛紛躁動起來,族老淡淡地掃了它們一眼,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尊敬的客人,不知道我有什麽幫得上您的地方?”族老像人類一樣對江月寒抱拳作揖,态度恭敬。
他身為族老也是一族之長,能清晰地感覺到面前的兩個修士有着不弱的修為,能夠輕易決定他們一族的命運。同時,他也能從她們身上感受到平和的氣息,知道她們不是殘忍嗜殺之輩。
和平人的談判能少一些劍拔弩張,讓雙方都感到舒坦。
江月寒認真地還了族老一禮,将今日之事簡明扼要地說了個大概。從她接下委托到了解原委,以旁觀者的立場不帶任何感情地複述。稚子之言只能單方面的還原他當時的主觀行為,而不能做為完整的事情經過。
族老聆聽江月寒的聲音,對她的認真有幾分敬佩。族老見過太多不把它們妖獸當成生命看待的修士,若是換了旁人在此,只怕早已不分青紅皂白将它們消滅。
“繁衍生息是每一個族群都避不開的話題,只有不斷的新生才能讓血脈延續,我們鋸齒鼠也是如此。”
族老摸着自己垂下的眉毛,他在回憶當日慘痛的一幕,他們族群的新生命,在一把火焰下成為灰燼。
“新生的鋸齒鼠需要熟悉花生岩的氣味,所以每一個小窩旁邊我們都會放上花生岩。那個人類的孩子當日是一個人到了這邊,他以為那是吃的東西,就将它全部撿走。”
淘氣的孩子看見灑落在大樹旁邊的花生岩還以為是真的花生,饞嘴之下起了歪心思。這片森林并不生長花生岩,所以鋸齒鼠需要去很遠的地方找回來。他們白日大範圍的出去搜尋,夜裏回到部落安息,只會留下很少的一部分看家。
守家的鋸齒鼠發現偷盜者,它們集合起來将孩子驅趕,并沒有傷害他。可是小孩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對它們沒有恐懼之心,反而被激起惡意。在他眼中,上跳下竄的鋸齒鼠只會虛張聲勢,對他造不成任何的威脅。為了報複那些老鼠,他從家中帶走一簇火苗,點燃叢林裏的枯葉。樹葉一點就燃,在烈陽的照耀下迎風而漲,一發不可收拾。
樹幹裏睡着一只只拇指大小的幼鼠,它們還沒有睜開眼睛,像肉乎乎的蟲子,相互擠在一起蠕動酣睡。全然不知道火焰蔓延,如同一條騰飛的巨|龍将它們吞噬。它們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模樣,便又轉入輪回。
沖天的火光帶起殺|戮,守家的鋸齒鼠們頂着烈火搶救族群的新生命,火焰燒焦它們的皮毛,整個叢林濃煙滾滾,它們眼睜睜看着火焰毀滅一切,在火光中痛苦哀嚎。
那些逝去的生命是一族的希望,它們期盼着幼鼠的成長,想象它們長大後的模樣。可是一切都在火光中終止,期盼成了氣泡,一戳便化作泡影。
失去幼鼠的憤怒讓鋸齒鼠們對男孩一家展開瘋狂的報複,他們用仇人的鮮血去祭典死去的生命。如果沒有江月寒等人的到來,它們的計劃會一直繼續下去。
今夜一個照面,江月寒便用實力震住鋸齒鼠,族老心知大勢已去,有三清宗的弟子在此,他們的複仇大計不可能繼續。
無法為子民報仇的遺憾讓族老面露痛苦之色,身為族長,他肩負一族的重擔,有責任保護自己的族人。即便到了此刻,他的心也是向着整個鼠族。
“殺人奪魂皆由我所為,如果你們要給村民一個交代,請讓我一人承擔罪責,放過我的族人。他們只是聽命于我,我才是罪魁禍首。”族老對着江月寒深鞠躬,眼神裏充滿了懇求。
他們已經失去了孩子,不能連延續血脈的父母也不存在。只要還有一對夫妻活着,他們的族群就還有希望。
族老無懼于生死,他是鼠中智者,知天命曉輪回,對自己的結局早有預料。今夜他已經安排好後事,會有新的一輩來代替他的位置,帶着族人走向新的開始。
鋸齒鼠們看着自己的族長,眼中蒙上一層淚光,躁動不安,吱吱吱地叫個不停。
“你這小老頭一個勁地叭叭叭,都不給我和師尊說話的機會,我們要是為了取你性命而來,又怎麽可能讓你說出前因後果。”謝君卓轉着手上的蓮花燈,毫不留情地打斷面前這場感人的生離死別。江月寒不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相反她還很心軟。
小孩有錯,錯在蔑視生命,惹下禍端,自生惡果。鋸齒鼠有過,過在遷怒他人,徒增殺業。雙方半斤八兩,江月寒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躁動的鋸齒鼠因為謝君卓這句話而安靜下來,族老詫異地看向江月寒。江月寒是修士,修士自然是站在人類的立場上。
江月寒迎風而立,手中七殺尚未出鞘,煞氣都被收斂。道家講究稚子無罪,垂髫小兒犯了錯不能過分苛責。一些想走正途的妖魔為了修功德,會有意避開垂髫小兒。族老顯然知道,所以沒有直接對小孩出手,但也因這一念之變,給自己的族群帶來新的麻煩。
“念在此事事出有因,你族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江月寒垂下眼簾掃了一眼忐忑不安的鋸齒鼠群,她的話讓鋸齒鼠看到一點希望,它們不懼死亡,但不想族長為此送命。
“我今日放你們一條生路,但并不會削去你們身上的因果。今後你族需要棄惡從善,修積功德。倘若違背再生殺業,族群歷劫之時必遭五雷轟頂。”
修者歷劫有天道,江月寒不殺鋸齒鼠,殺業會一直伴随它們,需要它們用功德去抵消。這是贖罪,也是懲罰。
至于那個孩子,他身上的罪業也不會消失。随着他年齡的增長,等他從垂髫幼子變成束發少年,今日的因果便會慢慢顯露出來。種因得因,種果得果,誰也逃不掉。
鋸齒鼠相互私語,族老懸浮在半空中,認真思索江月寒的提議。它們當然也可以選擇一意孤行,但那樣便是不知悔改,江月寒也容不得他們。
“人有人倫,妖有妖道。我知道你們心裏不服氣,但天道尚且忍讓兒童三分,就是我們修道者也要避諱。你們修行不易,何必執着仇恨自毀前程?那些幼鼠魂魄尚在,等着轉世離開,若是有緣,依舊托生你族。”
江月寒見族老猶豫不決,又淡淡地勸解一句。
兩世為人,見過太多仇恨糾葛,她并不希望鋸齒鼠深陷仇恨之中無可自拔。一條命它們就要積攢多年功德,再多兩條,天劫就算不會瞬息而至,也會在将來成為它們修道的阻礙。
“它們真的還會回來嗎?”幼鼠托生觸動族老的心弦,它一瞬間老淚縱|橫,神色有些激動。
“它們來這世上走一遭,和你們緣分未盡,自然還能回來。”江月寒面容平靜,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有一種讓人信服的魅力。
族老擦去眼角的淚花,連聲道了三個好。他對江月寒深深地鞠了一躬,憑空變出一個骨頭做成的哨子送到江月寒面前,道:“多謝仙君手下留情,我今夜便帶領全族離開此地,不會再騷擾這個村莊。你們的恩情我們全族銘記在心,将來若有用的上的地方,仙君只需吹響這個哨子,我族一定萬死不辭。”
妖獸一向恩怨分明,它們的情感不如人類複雜,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江月寒給他們留一條出路,它們感激不盡。
骨哨只有江月寒的小指大小,雕刻精巧,上面卧着一只鋸齒鼠。這樣一只哨子,可以調動附近的任何一個鋸齒鼠群,只有鋸齒鼠族內公認的族老才能擁有,對它們而言,這個哨子代表的意義不亞于族長親自發號施令。
族老能拿出這個哨子,可見他在族中地位不低,它為族長的這一脈也有些來歷。
江月寒沒有拒絕族老的好意,将哨子收好。屈指一彈便破了族老的浮空術,讓他平穩落到地上。
附近的鋸齒鼠都圍上來,族老壓低聲音用獸語和他們交談,過了一會兒全族對着江月寒二人垂首致意,然後在族老的帶領下離開此地,連夜遷徙去找新的安居之所。
江月寒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隐入黑暗之中訓練有素地撤離,目光微起波瀾,不知在想什麽。
謝君卓提着蓮花燈靠過來,瑩潤的微光在黑暗中變化出漂亮的色彩。她伸手去牽江月寒,手指觸及到江月寒的手掌,摸到一手的冷汗。
謝君卓一愣,詫異道:“師尊,你這是怎麽了?”
江月寒回神,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毫不在意地用靈力拂去冷汗,并未把它當回事,平靜道:“無妨,該回去了。”
謝君卓狐疑地皺眉,借着蓮花燈的光看向江月寒如玉的面容,依稀可見她額上的冷汗,順着鬓角而下。她今夜只出手一次,沒有和人動手也沒有受傷,突然冷汗長流,讓謝君卓如何不擔憂?
可是她打定主意不對謝君卓解釋,一個人走在前面,步伐沉穩不見慌亂,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要不是剛才摸到她手心冰涼,謝君卓都看不出異樣。
山間涼風拂過,吹起江月寒的衣裙,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仿佛一株盛開的蘭花在風中搖曳,脆弱又優雅。
謝君卓提着蓮花燈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江月寒的手,不經意地摸上她的脈搏,面上露出兩分楚楚可憐的神态,咬唇看着江月寒,低聲道:“師尊,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小孩子,所以才不肯告訴我你怎麽了?我只是擔心你,你不告訴我我會吃不下飯。要是吃不下飯就長不高個,無心修煉,整日渾渾噩噩,說不定還會病弱垂危。我知道師尊最疼我了,一定不會忍心看着我變成這樣,所以師尊告訴我好嗎?你為什麽出了一身冷汗,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月寒是什麽都壓|在自己心裏不肯說出來的性子,謝君卓不好逼她,嘴上撒嬌,手上沒閑着,已經在幫江月寒把脈。讓她意外的是江月寒脈象正常,沒有任何問題。
江月寒拂開謝君卓的手,眼神古井無波,淡淡地敘述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話雖如此,謝君卓心裏還是不放心,可是她查不出絲毫異樣,只是心裏覺得不安。
江月寒仿佛看出她的擔憂,伸手摸摸她的頭,給予一個無聲的安慰。只是她動作不熟練,不像是安撫,倒像是在摸一只小寵物。
謝君卓嘴角一抽,在心裏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追問江月寒,而是琢磨回宗門後找那些師兄打聽打聽。
成功避開謝君卓的追問,江月寒在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鋸齒鼠的叫聲會形成聲波攻擊,對神魂無損的人并沒有大礙,就是普通人不懂抵抗,也只會頭疼一二。
偏偏江月寒前世為了阻止謝君卓,燃燒神魂與之對抗,導致重生後神魂殘缺的問題一直伴随她,平日便會偶爾刺痛,讓她覺得難受。不過她素來忍耐性就比別人強,就算神魂刺痛也能不動聲色地忍下來,讓常人看不出異樣。
今夜鋸齒鼠的聲波攻擊刺激她的神魂,導致神魂震蕩,産生針紮般的刺痛。她一直強行壓制,最開始的失态也不過是追擊之中頓了頓身形。
和鋸齒鼠說話之時,那種刺痛感越來越強,她面上無恙,神識之中卻是翻江倒海,冷汗止不住往下流。
謝君卓詢問時,她已經壓住那股痛感。她習慣隐忍,有些話便不屑宣于口。
而且神魂不全是她的秘密,她也不可能告訴別人。
看着如今這個會為她擔憂,為她着急的謝君卓,江月寒心裏覺得欣慰。她的不适因前世的謝君卓而生,卻又因這一世的謝君卓而得到安慰。
她們終究有所不同,不可用同樣的眼神去看待。她珍惜謝君卓這個弟子,就像謝君卓在乎她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往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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