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次握住的,是他的手

“沒……沒有。”周晚月吞吞吐吐的,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即使,一個“假的”就足以解釋清楚。

“什麽沒有?是沒有喜歡我,還是沒有說過?”

他眼神咄咄逼人,并不打算讓她敷衍過去。周晚月沒轍,她絞着手,那雙眼澄澈空明,她說:“說了……不過那是假的。”說到“假的”時,她挺了挺腰,似是忽然恢複自信。

也許是錯覺吧,在看到他那一瞬黯然的眼,竟有幾絲悔意。正當她恍惚時,再回神,他依然是那副無所謂的冷漠态度。他呵呵一笑,依舊驕傲地擡起臉,淡聲道:“假的最好。免得麻煩。”

蔣希的到來讓周晚月的生活變得更忙碌了。她白天跟着江以洲溫習功課,寫完了,徐家信便來煩她,要她去約蔣希出來玩。周晚月自然是沒法拒絕的,來者是客。當然啦,她也不會讓江以洲一個人呆在家裏,死纏爛打,也要拖着江以洲出門。

江以洲自然是拒絕,但三番兩次,被煩得不行,似乎也吃了這套似的,每回都耐不住,懶洋洋地跟着,卻像個旁觀者一樣,就仿佛在人群裏,他仍然是孤獨的。

逛街,吃飯,放風筝,徒步騎車,爬山,他們通通玩了個遍。蔣希本來還不太樂意跟他們一起混,但又不好拂面子,也難以克制自己的玩心,一來二去,慢慢地卻成蛇鼠一窩了。

雖然,蔣希看起來還是不怎麽喜歡徐家信,但與周晚月倒是投緣。這天晚上,他們四人在看完花展後,來到了海灘邊上散步,他們的自行車歪歪扭扭地立在小路邊。

蔣希看到海邊緩緩升起的明月,大聲呼喊,開心地跳起舞來。她的舞姿曼妙動人,笑容更是明豔璀璨。

而周晚月更像是那一輪皎潔的明月,溫柔恬靜,又有幾分靈動調皮。她挽着裙子在沙堆裏走着,邊走邊看自己的腳印。

徐家信跟江以洲在遠遠的一邊坐着。徐家信手裏捧着自己的手機,故作玄虛,自欺欺人地拍了幾張風景圖,然後,慢慢地挪向蔣希。

江以洲看在眼裏。

徐家信摸了摸鼻子,幽幽地道:“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了。”

“拍張照片紀念一下……應該不會被打吧?”他有些慌。

“會。”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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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洲倒像是預言家一樣,蔣希發覺鬼鬼祟祟的徐家信後,立即飛奔過來,就要搶過手機删除。徐家信一見,連忙逃之夭夭。兩人瘋了般在沙灘上追逐。

徐家信一邊求饒,一邊認錯,但就是不肯把那幾張高糊照删除,最後還因為跑得太急,一頭栽進沙堆裏。蔣希又氣又笑,大約她從未見過這麽傻的追求者。

周晚月本來是看戲的,但她回頭一看,江以洲不見了,四下尋望,這才瞥到那一抹身影正慢慢地隐沒在夜色之中。

這本該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他也只是一個逃亡人而已。如今,停留已有一個月有餘。

江以洲挨在樹下,有幾分疲憊地睜開眼,他的拳頭收緊,又松開,來回幾次,這才敢從衣服裏拿出那部手機。

他的眸子沒有一絲溫度,可是,他的手指正微微地發顫。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氣,這才按下了開機鍵。

其實一直都沒有關機,他一直在給手機充電。只是關閉了所有的提示音,也從來都沒有打開過而已。這些日子,他就把手機藏在枕頭後面,夜夜枕着,難以入眠。

能看嗎?可以看嗎?要看嗎?

他咬緊了牙關,點開屏幕。

江以洲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點也動彈不得。他凝視着手機那個通話記錄的界面,看了很久,直到眼角發澀,一串眼淚蜿蜒而下。

他笑了。

沒有半分笑意的笑。

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期待是一件多麽好笑的事情。沒有問候,沒有尋找,只有空白。

這就是他的父母,他的家庭。

江以洲的神色從冷笑,慢慢地化為冷漠,淡然,直到再也沒有一絲波瀾,他整個人都處于放空之中。無比閃耀的光環,其實是冰冷的溫度。很多東西對他來說觸手可及,但也有一些東西,他是永遠都得不到的。

這場逃亡本來就是沒有人會在乎的。只是他一個人的自導自演罷了。

“江以洲……”

一個溫柔的聲音,帶着一些試探,猛然地闖了進來。闖進他這個獨孤的,黑暗的,沒有空氣的世界。他沒有動,耳朵宛若出現幻覺。

“江以洲……”

那個聲音仍不死心,随之而來的,是輕盈的步子,慢慢的,從那邊,徐徐靠近。

是周晚月。她咬着唇,小臉黯然,那雙眼像是盛着月光,盈盈發亮。她努力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想要與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脅作鬥争。

他的沉默在抗拒她的接近。

“不要過來。”他警告。

“可是……”

“我說了,別靠近我!”江以洲似是發怒了,咬着牙艱難地喊了聲。但他仍在克制自己,壓抑着自己的瘋狂。

他痛苦,也絕望,從來沒有一個瞬間,這麽厭惡別人的接近。但是,他又保留了一些空間,沒有不留餘地。

如果說周晚月本來還在糾結,那麽這一刻,她已經決定了上前。因為,她發覺那個人的眼淚,竟能讓她的五髒六腑也跟着痛。

他的事情也并非全然不知。有時候,也會看見他反複拿了那部從未用過的手機發呆,反複,再放回去。他寧願睡上一天的覺,看一天的書,也不會用手機打發時間。

江以洲不是出來游玩的,如果是,他不會是這副被抛棄的姿态。

周晚月沒有聽江以洲的話,她狠下心,直接走到了江以洲的身邊,挨着他的肩膀,與他一般,靠在了樹上。甚至,她能感覺自己越來越收緊的心跳,與他驟然僵硬的身體。他們紊亂的呼吸混在一起,就像是彼此的生命突然連接在一起一樣。

江以洲愣住了。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再也動彈不得。他的眼眶又是一熱,心裏湧現出一種從未出現過的苦楚與委屈。但他冷靜下來後,仍擡起手,準備将她推開,可她卻像是預料到了一般,直接反手将他握住。

她緊緊拽着他的手腕,說:“我們是朋友。”

江以洲冷笑:“誰說我們是朋友?”不過是過客罷了,他們認識不過一個月,來去匆匆,又能在人生裏算上幾個來回?一瞬,都算太長。

“你是我的朋友。”周晚月堅定地說,她看着他的臉,而他始終別着臉,夜色朦胧裏,就像是一團迷霧,無法捉摸。

他用力地将她的手甩開。他說:“我江以洲沒有父母,也沒有朋友。周晚月,你別自作多情。”

但這一句話也許是說得太重了,周晚月直接紅了眼睛,她眸子裏的月光傾洩而出,落在她的裙子上。

江以洲本來還冷峻的臉,一下子變得尴尬起來。周晚月像是被他欺負了一般,低着頭,靜靜地哭着,手也抓着裙子使勁地揉。

“這有什麽好哭的?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他蹙眉。

周晚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你能不能別哭了?”

“你……說我自作多情……”周晚月抽噎着,感覺自尊心收到了極大的傷害。但是,此刻,她并不知曉,這些眼淚,是為誰而流。當她聽到沒有父母,沒有朋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很難過。

為他難過。

江以洲本以為自己是沒有什麽害怕的事情了,但他現在篤定了,周晚月一哭,他就莫名地害怕,大約是因為都是他惹出來的原因?他心裏的那些情緒一下子成了空,滿腦子都是苦惱,為什麽她的眼淚能這麽多。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嘴巴有時候也是會傷人的。至少,傷害了她。

“對不起。我說的……是假的,不是事實。”江以洲沒轍,只能認輸。

周晚月擡眼,恍惚的視線裏,見他神色稍緩,眉頭皺得死死的,眼裏映着的是她滿臉淚花的樣子。

他似乎很苦惱,伸手翻了一下牛仔褲,努力掏出了一包紙巾,抽出來,地給她。

她忽然覺得,他的對不起是真的。如果他不把她當朋友,又何必在乎她的眼淚?

周晚月沒有接,她再次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愣,正想說什麽,她就蜿蜒而下,這次握住的,是他的手。

江以洲覺得,似乎從未有過如此奇妙的東西,那就是被人握住的感覺。所以,他仿佛忘了距離,也忘了規則,更忘了要豎起自己的裝備,抵禦所有的傷害。

他呆呆地看着她。

周晚月看着他的眼睛,說:“江以洲,你別哭了。”

江以洲氣笑了,他嫌棄:“誰哭了?別胡說,明明是你哭。”

“我看到了。”她篤定。

他抿唇。

“以後難過的事情能不能告訴我?”周晚月抿了抿唇說,她垂下眼,支吾着,努力去表達自己的關心。

“好朋友就是要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他們站得很近,她還握着他的手。

江以洲不知道該說什麽,想說,又怕說得太重太絕,她又掉淚。可是,那心裏的語言,卻是無法表達的。

他不能說。

沒有人曾在黑暗中握住過我的手。

而周晚月,你是第一個。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江以洲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把紙巾塞進她的手心裏,輕輕地勾了勾唇,有些溫柔,卻有些嚣張,他挑眉,問:“周晚月,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真的很煩。”

“沒有吧。”

顯然沒有自知之明。

江以洲仰頭,雙手交握在腦袋後面,靠着大樹,看向那輪明月。他眨了眨眼,把眼淚溢回去。

他不想再讓她看見自己的眼淚。

江以洲又嘆了口氣,他說:“周晚月,你看那個月亮,是不是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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